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焙窘字吐Be1J淪屢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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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小我就記住了阿孃的一句話。

“男人靠得住,母豬會上樹。”

我看著麵前要砍我手腳的父兄。

直呼提前死遁的阿孃真乃天人!

一切都與阿孃讓我背的那本話本分毫不差。

豔陽高照,我卻被驚得冷汗涔涔。

我剛想出逃,卻被登門拜訪的前未婚夫婿扣住。

「瑤華,你父兄說得對,女人本就該安於後宅相夫教子,入朝為官拋頭露麵,成何體統?」

麵對咄咄逼人的三個男人,我笑了:

「你們,究竟在怕什麼?難不成我還能當女帝?」

1

阿孃說她是穿越而來的天人。

自打我記事起,除了慣常的課業外,阿孃便嚴令我日日熟讀一個話本子。

我雖不懂為何,但甚是乖覺。

十四歲那年,我已能將話本子的故事倒背如流。

生辰那日,阿孃屏退眾人,親自為我束發。

然後告訴我,她是穿書女,那本話本子裡講的便是我存活的這個世界。

可我並非其中女主,而是犯下諸多惡行,下場淒慘的惡毒女配。

她說,縱使我自小被精心教養,仁愛慈善,氣度過人。

但將來,隻要那位團寵女主出現。

我就會拋卻所有禮儀教養,心生嫉妒,不斷仗勢欺人,無腦陷害她。

最終,父親會親自動手,打斷我的手腳。

一母同胞的兄長將我關進狗籠,與畜生爭食。

而青梅竹馬,又與我定下婚約的表兄尤嫌不夠。

他將我扔進上京最低賤的妓寨,掛牌驅使源源不斷的乞丐前來淩辱。

我被她的話驚得麵色發白。

我謝瑤華,堂堂陳郡謝氏的嬌嬌女,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而且,他們明明都對我都很好呀。」

阿孃長歎了一聲:「因為之前他們還沒見到女主。」

她知我存疑,悄悄帶我去了三裡巷的一處私宅。

我親眼見了我的父親謝承宗,那向來端正有禮的忠勇侯,將一個足可以做他女兒的人摟在懷裡軟言安慰。

那是女主沈婉蓉。

回程的馬車上,我埋在她膝頭,有氣無力。

「阿孃,那你呢?你也護不住我嗎?」

2

阿孃護不了我。

因為故事發生的時候,她已經病逝。

劇情不可逆,如今,她必須「消失」。

「瑤華,從明日起,你便要一人應對。都說天命不可違,但相信我,阿孃會設法給你掙一個好前程。」

她盯著我的眼睛,要我謹記——

他日團寵女進了府,無論發生什麼事,我一定不能嫉妒。

隻有我心境平和,遠離他們,纔有可能不受影響,存活下去。

我鄭重地點了點頭。

於是,一天夜深露重的時候,阿孃「失足」落入了荷花池。

那片池塘是活水,連著城外的護城河。

她早就設計好了一切,藉此死遁。

得到訊息的侯爺「悲痛欲絕」。

兄長謝雲霆也從太學趕了回來。

他們抽乾了池塘的水,又去護城河打撈了整整三日三夜。

然後他們就心安理得地設立了靈堂,對外宣稱阿孃已逝。

靈堂上,我看著大呼小叫,看似悲傷,眼神中卻閃過一絲喜色的謝承宗,心中還是忍不住抽了一抽。

謝雲霆發覺我的不對勁,摸了摸我的頭。

「瑤華,阿兄會護你一世無憂。」

我沒有說話,隻默不作聲往旁邊側了側身子。

看到謝承宗的德性後,我更加相信阿孃的話:「男人靠得住,母豬會上樹。」

等謝雲霆看見女主後,他也會變的。

靠他,不如靠自己。

3

大家都說我變了。

不過他們又很快自我安慰,是阿孃的死讓我太過傷心。

謝雲霆學業在身,又逢大考在即,丁憂結束便匆匆回了太學。

我擰著帕子,冷笑一聲。

我朝開明,丁憂隻需守製二十七日。

阿孃含辛茹苦待他十七載,臨了也隻不過換了短短二十七天。

可我無暇與他爭吵。

因為女主要出現了。

阿孃沒了,謝承宗竟是一刻不能等,丁憂方結束,便領著沈婉蓉進了府。

「這是為父故交沈將軍之女沈婉蓉。」

「以後她就住在府裡,來者是客,所有人不得怠慢了她。」

下人們連聲討好應下。

謝承宗滿意地點點頭,這纔看了看我:「瑤華,婉蓉年長你幾歲,你將及笄,有何不懂的,可向她多多請教。」

我終於有機會看清沈婉蓉的模樣。

她算不上絕頂貌美,但生得嬌俏軟糯,尤其一雙鹿眼透亮清澈,的確甚是勾人。

她落落大方地與我見了禮,絲毫沒有進入陌生環境的膽怯和緊張。

也難怪,畢竟侯府之主是謝承宗,他已給足了她底氣和依靠。

我謹記阿孃的話,隻要她出現,就寡言少語,降低存在感。

是以我隻微微點頭,便側身站遠了些。

謝承宗眉頭一皺,似想責怪我的淡漠,沈婉蓉卻突然打了個哈欠:「謝叔叔,蓉兒住哪裡?」

他立刻堆上笑臉:「早已為你安排好了,東側的瀟湘苑陽光最好,院子裡有竹有石,最是雅緻……」

「可我喜歡空曠點的院子,你知道我從小在邊塞長大,自由自在慣了,最不喜歡拘束,那些裝腔作勢的文人雅調也不適合我。」

她眨了眨眼睛,撒嬌地拽著謝承宗的袖角晃了晃。

「謝叔叔,侯府有沒有這樣的院子?若是沒有,我寧願一個人回沈府。」

「胡鬨,沈宅就幾個老仆人,早就荒廢得不成樣子,怎麼好住人?」

他語氣裡滿是寵溺,繼而咳嗽幾聲,像是掩飾什麼,抬眼看向了我。

「瑤華,你回去收拾一下,把院子讓給蓉兒吧。」

我的手指驟然收緊。

4

阿孃說,如果沈婉蓉要搶我的東西,我一定不能回絕。

她也告訴我,第一麵我就會被迫讓出自己住了十幾年的院子。

的確,整個忠勇侯府隻有一個地方符合沈婉蓉的要求。

那就是我的搖光苑。

可所謂「劇情」,真的違背不了嗎?

我抬頭直視謝承宗,嘗試道:

「爹爹,能不能再另尋一處……」

「閉嘴。」話音未落,謝承宗已變了臉色。

許是我的拒絕在沈婉蓉麵前落了他的臉麵,他厲聲道:

「你向來知書達理,懂事貼心,怎生今日如此斤斤計較?」

「婉蓉小小年紀,孤身一人借宿道侯府已是諸多不便,她隻想要一個合乎心意的住處罷了。」

「虧侯府教養你這麼久,禮儀風度都教給狗了?」

我咬了咬牙:「可搖光苑是阿孃親手給女兒佈置的……」

我幼時體弱,是阿孃悉心佈置了寬敞的院子,她教我八段錦,授我鍛煉之法,強健體魄。

院子滿是我和阿孃的回憶。

如今阿孃剛剛離我而去,他怎麼忍心?

謝承宗眉頭一皺,卻在看見沈婉蓉落寞的神情後又提高了聲音:

「你阿孃都不在了,你搬出去也好,省得睹物思人,反生事端。」

不待我說話,他又道:「這事就這麼定了。」

他領著沈婉蓉往內院走去,一個眼神都沒留給我。

謝承宗不是不知道那個院子對我是多麼重要。

但沈婉蓉輕飄飄一句話,他就要我讓出來。

「劇情」的力量,果真不可小覷啊。

5

我孤零零地站在原位,身邊的人都離我遠去。

有侯爺的命令,自有一堆討好的人立馬替沈婉蓉置辦物品,整理住所。

我聽見有人在竊竊私語。

「人家是忠烈之後,在邊塞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回了京還要借居侯府,寄人籬下,真是可憐。」

「對對對,沈姑娘不過隻是要個院子,咱們嬌滴滴的大小姐都不肯,真的是沒有同理心。」

「要我說,大小姐許是故意的,你們沒看出來侯爺很是看重沈姑娘嗎?大小姐心裡怕是拈酸作怪,故意想給沈姑娘難堪呢!」

「也是。侯門貴女,隻會自己享樂,哪裡知道謙讓?不像沈姑娘,那可是在沈將軍身邊長大的,當真是直爽大氣。」

……

我死摳著掌心,深吸一口氣。

女主光環果真了不得,一個照麵,立刻得了府中人心。

話本子裡,我就是難以接受現實,倔強、抗爭、搶奪,結果不僅沒保住院子,還連帶著這些風言風語傳出府去。

進而聲名儘毀,孤立無援。

此後的種種淒慘,皆是從此刻而起。

阿孃說,嫉妒生恨,隻會矇蔽雙眼。

不如後退一步,不爭卻也是爭。

我抬起頭,揉出一個笑臉。

不就是一個院子嗎?給她!

按照話本子裡,她後續要搶走的東西太多了,我又何必等她來搶?

謝承宗這麼寵她,我自然要主動點,及早雙手奉上!

6

我主動回了搖光苑。

謝承宗正殷勤地同沈婉蓉說著什麼,見我來了立馬板起臉。

「瑤華,怎麼?你還是要鬨嗎?」

「父親,瑤華是來收拾東西的。沈姐姐喜歡搖光苑,我歡喜還來不及,怎會鬨?」

許是我主意變得太快,他狐疑地打量著我:「當真?」

沈婉蓉也若有似無地打量著我,忽抿了抿唇。

「瑤華妹妹,若是你不願,也無需以退為進,我也並非非住這裡不可。」

我嗤笑一聲,故作委屈道:「姐姐怎麼這樣想我?」

「這院子的確是我阿孃親手佈置,一草一木,一桌一凳皆有她的影子。」

「不過阿孃不在了,我守著這些死物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仰著頭,對著謝承宗裝著露出孺慕之情:「父親教訓得是,方纔是瑤華想不開,太小家子氣了。」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然道:「不錯,你懂事便好。」

「要你讓出住了十幾年的院子的確是委屈你了。」

「罷了,瀟湘苑既已打掃好,就莫要空置了,你就搬去那裡吧。」

「是。」

我乖乖應下,心中卻微微一動。

話本子裡,我被責難繼而搬去偏院。

但如今一步退讓卻讓謝承宗心虛,把瀟湘苑給了我。

劇情並非完全不可逆。

在維係主線不變的情況下,細節完全可以更改。

就如阿孃可以死遁脫離,我也一樣可以有機會!

7

沈婉蓉就這麼在侯府住下了。

我秉持「惹不起躲得起」的原則,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任憑她與父親親昵打趣,活生生成了侯府第二個主子。

她出手大方,又有謝承宗一力袒護。

二人的越矩舉動竟被瞞得好好的,除了搖光苑幾個近身的知情,竟無一人嘴碎議論。

漸漸地,「最好的」瀟湘苑也成了冷僻之處。

我也不計較,隻兩耳不聞窗外事,安心練字作畫。

我知道,謝瑤華的生機在府外,在掙脫之前,我隻需謹記「退讓」二字。

可有些事情,不是我想退便能退的。

兩個月後,謝雲霆小考結束歸家,第一時間來尋我。

「你怎生這般無用?好好的院子還能讓給一個外人?」

他痛心疾首,怒其不爭:「那可是阿孃特意給你佈置的!」

我坐在窗前,看著他義憤填膺的模樣,突然笑了笑。

「阿兄,你還沒見到那位客居的沈姑娘吧?」

他愣了愣:「你是我妹妹,回來了自然先來尋你。」

「也罷,你到底是姑孃家臉皮薄,為兄替你把院子要回來。」

我側開臉,掩下眼底酸澀:「那就多謝兄長了。」

這些時日,我已經忘記了,被偏愛是何滋味。

哪怕我清楚地知道,不要心生指望。

可心底深處還是密密麻麻地湧起一股名叫「渴望」的悸動。

我們一母同胞,也許阿兄真的能抗爭所謂宿命呢?

其實,我不需要搶回院子。

我隻想要他,能理智些,哪怕有片刻願意站在我身邊。

這就夠了。

謝雲霆捋起袖子:「你等著,最多一刻鐘,我就替你討回來。」

我輕輕地「嗯」了一聲,看著他急不可耐地去尋沈婉蓉。

然後,一刻鐘,變成了兩刻,接著是兩個時辰。

等了許久,還是門前空蕩,渺無人煙。

我自嘲地笑了笑。

我真傻,真的。

我明明早該知道,這一去,命中註定,謝雲霆便會放棄我了。

8

阿孃說得沒錯,男人都是有異性沒人性的家夥。

搖光苑裡,謝雲霆像隻炸了毛的孔雀,跟在沈婉蓉旁邊忙前忙後。

「蓉妹妹,這棵樹當真要砍了嗎?」

他跳下樹,將手裡剛剛解下的鞦韆繩子隨意一扔。

「怎麼?你捨不得了?」沈婉蓉言笑晏晏。

謝雲霆耳尖紅了一片,連連搖手:

「當然不是。隻是這樹枝繁葉茂,等到了夏日暴曬時候,最是陰涼不過,我是怕到時候烈日難挨……」

「無妨,你是知道的,我不喜歡,也無需被蔭蔽。」

謝雲霆的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星光:「那是自然。」

他踢開散落的鞦韆架:「來人,快砍了吧。」

然後,他看見了院門外的我,臉色瞬間一白。

「瑤,瑤華,你怎麼來了?」

我知道我不該心存僥幸,更不該來這一趟。

但我忍不住。

我努力揚起唇角笑了笑:「我怕阿兄莽撞,驚擾了沈姐姐。如今看來,倒是我多慮了。」

見我沒有怪罪的意思,他尷尬地撓撓頭,隨即又興奮道:「瑤華,你不知道,原來沈姑娘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那個邊城的小妹妹。」

謝雲霆幼時曾跟隨謝承宗前往前線督軍。

他在那邊住了一年多,回來後便心心念念記掛著一個玩伴。

原來啊,那便是沈婉蓉啊。

我笑而不語,隻上前摸了摸那棵大樹,又看了看廢棄的鞦韆架。

樹是我出生時,阿孃帶著謝雲霆親手種下的。

而被他棄之如敝屣的鞦韆架是我十歲那年,他親自幫我紮的。

隨著劇情的展開,就像阿孃的「死去」,這些東西也一個都留不下。

無妨,他有他的蓉妹妹便好,又怎會記得,我纔是他的親妹妹呢?

男人,果真都靠不住啊。

9

謝雲霆圍著沈婉蓉,眼中滿是久彆重逢的驚喜。

「父親也真是,一點都未透露蓉妹妹你回京了。」

「今日太匆忙,也沒能給你準備禮物。你看看還缺什麼?趕明兒我就送來。」

沈婉蓉大大咧咧地捶了一下他胸口。

「哎呀,你我之前還需客氣嗎?今日整理院落已經幫了我大忙了。」

謝雲霆紅著臉囁嚅道:「這,這算什麼……」

沈婉蓉受用無比,悄悄斜眼看我。

「如此大改,瑤華妹妹不介意吧?」

我嗬嗬一笑,「貼心」道:「既然是沈姐姐的院子,自然愛怎麼改便怎麼改。」

「時候也不早了,阿兄還是快些吧,省得落日還要驚擾沈姐姐休息。」

謝雲霆連聲應是,招呼著人開始動工。

沈婉蓉卻盯著我,意外道:「你怎生不阻上一阻?」

她歪著頭,仔細打量著我,似乎想從我臉上尋出什麼來。

「謝瑤華,你倒是與我想象中的不一樣。」

我眉心微微一蹙:「那在沈姐姐心中,我應是怎樣的呢?」

她卻不再搭理我,走到了謝雲霆身邊。

「雲霆哥哥,那圃子裡的花花草草太過嬌氣,我不喜歡。」

「不如換了淩霄來,騰雲之直上,轟轟烈烈,最是熱鬨。」

「啊對對對,我記得小時候你最喜歡淩霄花了。」

她是故意的。

我捏緊手指,眼睜睜看著悉心照料的苗圃,被那兩人踐踏得麵目全非。

臨了,謝雲霆才意識到我這個前主人也在現場。

他瞟了我一眼,終是湊了上來,小心翼翼道:「好妹妹,既然父親讓蓉妹妹住下了,也不好再大動乾戈讓她搬出去。」

「而且,我看你那瀟湘苑也是個極好的地方。」

「那是自然。」

我極為乖順,甚至順著他的話笑道:「你不用顧慮我,瀟湘苑我住得也極為舒服。」

謝雲霆大鬆了一口氣。

他摸了摸袖子,掏出一枚黃翡腰牌來。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這塊腰牌你不是一直喜歡嗎?今日就贈與你。」

他到底想起來,此行的本意原是想幫我討回院子的。

這塊腰牌是他入太學時謝承宗送給他的,價值不菲。

我的確一直眼饞,因為憑這個東西可隨意出入城中任意一家藏書閣。

我按捺住心中激動,麵不改色地收了下來。

10

我自幼聰慧過人,開蒙後更是才思敏捷,屢有巧言妙答。

阿孃力排眾議,多次拜請聘任夫子為我授課。

可十歲那年,便再無人肯收我。

隻因男女大防,且世人都道,女子無才便是德。

世家貴女也大多以學習管家之道為人生最高要義。

安於後宅,掌管中饋,上奉公婆,服侍夫君,善待妾氏,教養子女,便是一個女人一生的終極追求。

阿孃說,其實世間多的是女大家,隻是這世道所困,無人敢顯露人前。

可是,憑什麼?

憑什麼男人可以出門求學,入朝拜相,指點江山,縱橫沙場?

而我們女人便隻能為了一句「賢德」的評價貽誤一生?

阿孃執著我的手,寫下了「命」字。

「命由言行支撐,位於天一之下。可萬事在人,所以人在其頂。」

「瑤華,你要記住,海闊從魚躍,長空任鳥飛。」

「縱使前行坎坷,但事在人為,剩者方為王。」

生而為女子不是我的錯,若我喜歡什麼,更不必因是女子而畏手畏腳。

而有了這塊腰牌,我終於能借到以往根本看不到的古書典籍。

隻是,我一心埋頭在瀟湘苑苦讀,劇情卻不準備放過我。

11

幾日後,春日宴的帖子被遞到了案頭。

故事裡,這將是女主沈婉蓉大放異彩的時刻,也是我徹底淪落深淵的開始。

她將在宴上作出了一首鴻鵠折翅,鬱鬱不得誌的絕妙詩句。

眾人稱讚她構思精巧,才氣逼人。

隨後便感慨憐憫她的身世,進而再次提起我原不肯讓出搖光苑一事。

然後,眾人開始圍著我,對我口誅筆伐。

我自然是不服。

可我的氣惱、反駁,都變成了驗證沈婉蓉寄居忠勇侯府,萬事都受約束的事實。

大家都說,她本是塞外的驕陽,明媚驕傲,卻因我而委曲求全,畏手畏腳。

我愈發極力地辯解,得到的卻是越來越多的指責。

那些陰陽怪氣的言論充斥在我的耳邊,讓我徹底瘋狂。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周圍全是尖叫聲。

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竟將沈婉蓉推進了荷花池裡。

謝雲霆遠遠瞧見了,衝上來就扇了我一巴掌。

而已與我定下婚事的表兄王邵衡,更是奮不顧身地跳水救人。

眾目睽睽,我被認定是容不下鐵血遺孤的心思歹毒之人。

春日宴後,我的名聲徹底毀了。

忠勇侯謝承宗自言家門不幸,親自動手挑斷了我的手筋,得了一個公正不護短的美名。

謝雲霆押著我跪在沈婉蓉麵前,說不得她原諒便不得起身。

我跪廢了一雙腿,此後每逢變天便如針刺入骨,疼痛難耐。

而琅琊王氏大張旗鼓登門退親。

一直說要等我長大迎娶我的表兄王邵衡豪擲千金,讓暢音閣編排了一出對映譴責我的戲,搭台整整唱了三個月。

……

再然後是什麼,我已不敢回憶。

這春日宴,我必然是去不得的。

我刻意吹了一整夜的風,又用冷水擦身,終究是病了。

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我聽見了沈婉蓉的聲音。

「還真是病了啊?」

她嘟囔道:「還真是嬌養的花朵,動不動就弱不禁風的。」

她的身側是王邵衡:「瑤華自幼體弱,的確比不上沈姑娘。」

「好啊,你是嘲笑我皮粗肉糙,不夠金貴?」

回應她的是男人的討饒聲:「蓉妹妹,你要這樣說,可真是屈死我了……」

王謝兩家自幼便為我倆定下婚約,他又向來眼高於頂,對旁的女子一貫不假辭色,如今卻在我的病榻前與沈婉蓉打情罵俏。

我昏昏沉沉地躺著,渾身難受之餘倒也有一絲慶幸。

還好,我早有預料,那春日宴,總算能逃過一劫了。

12

春日宴上,沈婉蓉再次大放異彩。

雖無我的襯托抬舉,但她的詩詞再次贏得了滿堂彩。

她桀驁不馴卻又孤苦無依,她明媚張揚卻也懂悲春傷秋。

她是沈將軍豪情萬丈的血脈延續,又是光彩照人的獨一無二。

她毫無意外地奪得春日宴頭籌。

赴宴的世家貴女無一不憐惜她的自強自立,稱讚她的大氣坦蕩。

而一眾男子更是為她的自信張揚而折服。

正如話本子裡描述的一樣——所有人,都會不由自主地維護她,愛上她。

彼時,我依舊還在病中。

高燒讓我頭痛不已,但逃過一劫,心裡倒也不怎麼煎熬。

隻是王邵衡開始三天兩頭打著看望我的名義往府裡跑。

當他再次心不在焉地隨手丟下一盒糕點,就抓住門口的丫鬟問沈婉蓉的下落時,我忍不住笑了。

「下次裝模作樣也請嚴謹些,既是來找你的沈姑娘,便彆借著探望我的名義。」

他被我當麵挑破心事,有些惱羞成怒。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牙尖嘴利?我來看你就是裝模作樣?」

我拎起他的糕點丟給了過去。

那是稻香園的栗子酥,而他明明知道,我一吃栗子便會全身起疹,呼吸困難。

王邵衡呼吸一滯:「這,是表兄來得匆忙,大意了。」

我懶得聽他解釋,直接道:「你要找沈姑娘,這個時候,她應該由父親陪著,在書房裡練字呢。」

他猛地抬頭,臉色不虞。

「慎言,姑父向來最是嚴謹,怎會讓沈姑娘在他書房裡練字。」

「名節對於女子何等重要?你這是憑空汙人清白。」

看啊,是人都知道這是胡鬨。

可謝承宗就是正大光明地與沈婉蓉孤身一室,還是在書房那樣的重地裡嬉鬨。

我垂眸:「你若不信,大可以去看看啊。」

王邵衡氣得胸口起伏不定。

最終,他盯著我看了半晌,嗤笑道:「瑤華,難怪大家都說你有些變了。」

「以前,你並非是這樣妄議揣測,惡意中傷他人的人。」

我無語望天。

難怪阿孃臨走時千叮嚀萬囑咐,說這些男人都有大病。

睜著眼睛說著泯滅良心的瞎話,可不就是有大病嗎?

13

不知道王邵衡離去後乾了什麼,又說了什麼。

琅琊王氏還是登門退了親。

隨後,謝承宗發了好大一通火,說我心術不正,把我禁了足。

後來,謝雲霆還專門趕回來一次,痛心疾首地教育我,小小年紀,莫要生了壞心思。

笑話,我能有什麼壞心思?

於這荒唐的劇情中夾縫求生,我還不夠「安分守己」嗎?

若不是阿孃說,我千萬不能反抗,他以為他的蓉妹妹能如此順風順水?

就憑她與謝承宗的私情,便能叫唾沫星子淹死數回了。

我咬牙聽著謝雲霆的牢騷之言,左右不過是說沈婉蓉多麼多麼不容易,我該多麼多麼照顧她,禮讓她。

可她所失去的,是我欠她的嗎?

她當下所為,是我逼她的嗎?

我退讓了還不夠,難道還要上趕著,如他們一樣,跪舔她嗎?

我不耐的模樣,被謝雲霆儘收眼底。

最後,他也惱了。

「愚不可及。謝瑤華,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他甩了甩袖子,憤憤離去。

瀟湘苑徹底成了冷僻之地,而我也漸漸成為了府中的邊緣人。

大家似乎達成了某種約定,共同預設「遺忘」了我。

於是,我悄無聲息地過完了及笄日,又孤身一人度過了除夕新年。

我開始想念阿孃。

從春到冬,又從冬到春。

謝雲霆通過大考,名列三元的時候,闔府歡慶。

我終於被允許走出了瀟湘苑,也聽到了一個令人振奮的好訊息。

當今聖上年老,長公主開始掌權。

為廣納人才,她破除陳規舊曆,頒布擢英令,要麵向天下女子擇錄英才。

但凡通過女試,皆有機會入朝為官,位列前三者更是現場任職。

這是話本子裡絲毫未提及的事情,當是阿孃所說的「變數」。

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14

我要參加女試。

可剛剛遞出報名的信箋卻被門房攔下,送到了謝承宗案頭。

廝混許久的忠勇侯終於記起府裡還有我這個女兒。

他將我叫到書房,當著我的麵撕毀了報名箋。

「瑤華,你當真是越來越胡鬨了。」

「自古男主外,女主內,你不好好在瀟湘苑靜思己過,竟然想參加女試強出風頭?」

「我忠勇侯府的女兒,隻能三從四德、溫柔賢淑,容不得你這樣敗壞門楣。」

我看著一地的狼藉,拳頭緊了又鬆。

「父親,長公主有令,凡有願參加女試者,不論貴賤,一律不得阻攔。」

「她破除舊見,以身作則,當為天下女子的楷模。」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此乃有利於國之大事,您常自得是清貴之首,難道不應帶頭應和嗎?」

他豁然起身,一掌拍在案上。

「放肆,你就是這樣跟我說話的?」

「長公主乃是受小人矇蔽,纔想出這倒行逆施,顛倒乾坤的擢英令。」

「擢英?嗬嗬,女子怎會有英才?」

在他眼裡,女子隻能操勞家事,哪能立於堂前?

我死咬下唇,終是忍不住道:「若是真有才華,又何需拘於性彆?」

「父親,阿孃離開後,瑤華沒有求過您什麼。」

「女兒求您,準我應試。」

我跪了下來。

這是我當下逃離侯府,掙脫劇情的唯一機會,我必須抓住。

謝承宗卻依舊怒氣未平:「異想天開!你以為跟你娘學了幾年便真能應付女試?」

「你要丟臉,莫要牽連侯府。這女試,你想都彆想。」

我心下一片寒涼。

多求無益,我起身退了出來。

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我的手上還有些可用的金銀,是否能買通一個靠譜的人,悄悄幫我報名?

可侯府裡,又有誰是可靠的?

我漫無目的地在府裡遊蕩,卻突然看見謝雲霆匆匆向書房走去。

這個時候他應在當值,怎會出現在府裡?

我想了想,悄身折回跟了上去。

15

「父親,女試一開,陰陽顛倒,後果不可設想。」

我剛偷偷站到廊下,就聽見謝雲霆的聲音。

他聲音急促,匆忙趕來還微微帶著點喘,卻迫不及待道:「長公主方掌權,便如此紊亂綱常,已引起多為朝臣不滿。」

「當下雖無人直接駁斥,但他日女試前三者入仕,必是千夫所指的焦點。」

「咱家萬萬不能讓瑤華應試,以免引來後患。」

謝承宗不屑:「這是自然,瑤華方纔還想求我放她應試,真是婦人之見。」

「她也不想想,她若考中,是招搖出了風頭。」

「可公主攝政終不是長久之事。」

「日後若是清算,我忠勇侯府豈不是還要為她所累。」

他頓了頓,眼眸一沉,低聲道:「更何況,婉蓉已說了想去應試。」

「她向來不善文墨,隻是稀奇女試想去見識一番,並無不妥。」

「可瑤華不同,她自幼聰慧,又熟讀四書五經,若讓她去考,怕是真有機會考中。」

「同在侯府,一中一不中,兩相對比,婉蓉豈不要傷心難安?」

幾句話讓我如遭雷劈,呆愣在當場。

而謝雲霆已連連應是:

「不錯,蓉妹妹雖不是那斤斤計較之人,但瑤華卻喜炫耀。到時傷了彼此感情反倒不好。」

「可是瑤華向來是個有主意的,您雖製止,但她恐是不服,怕還要想彆的法子非要去參加。」

「為父也正想跟你商議此事。」

他語調陰冷,全然沒有我記憶中的熟悉模樣。

「瑤華的性子我們都很清楚,認定的事情,恐是不到黃河不死心。」

「女試在即,為防她再生事端,不如釜底抽薪,直接廢了她的右手。」

屋內瞬間一靜。

許久後,曾允諾要護我一生的兄長說:「也好,反正女子操持後宅,也並非需要右手。」

屋外豔陽高照,我的後背冷汗岑岑。

得阿孃提示,我早早看清他們的麵目,並不敢妨礙他們與沈婉蓉你儂我儂。

甚至退避三舍,隻做隱形之人。

到底是我的父兄,血脈相連,我以為他們隻是被劇情矇蔽,無法探知自己真實心意。

隻要我足夠乖覺,他們應不會狠心傷我。

可原來,這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啊。

16

話本子裡的情節一幕幕從腦海拂過。

眾人皆離我遠去,種種出路皆被斷絕。

我淒慘地死於肮臟之地,隻因我不願輕言放棄。

阿孃要我讓,我讓了。

可知曉一切,努力規避,讓出所有,還是要被懷疑,被掣肘,葬送前程。

她也告誡我等,可是我等不了了。

逃!必須逃離這裡!

我感覺自己從未這樣清醒過。

我轉身,方踉蹌幾步,卻突然被人死死拽住手。

竟然是突然拜訪的王邵衡。

「瑤華,你父兄說得對,女人本就該安於後宅相夫教子,入朝為官拋頭露麵,成何體統?」

我驚慌失措,我不知道他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不可抗力」?

屋內的人聞身而出:「你都聽到了?」

謝雲霆擰眉:「瑤華,你莫要以為女試是好事。」

「女子總歸是要嫁人的,入仕為官騎到男人頭上,無人敢娶,豈不是耽誤一生?」

我死死咬住下唇,看著咄咄逼人的三個男人,突然笑了:

「你們,究竟在怕什麼?」

「真的是怕長公主日後勢弱,事後清算牽連侯府?」「還是為我著想,怕我風頭過剩,惹人非議?」

「抑或是怕我高中,傷了府中那位……」

謝承宗本是自忖身份,沒有說話,此刻卻是繃不住了。

「孽障,住口!我看你是犯了癔症,滿嘴胡言亂語!」

「來人,將大小姐關到柴房去,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出來。」

17

我被押到了柴房裡。

這是奴仆犯了大錯才會被關禁閉的地方。

幾隻老鼠從我腳邊躥過,我卻毫無感覺。

隔著窗戶,沈婉蓉誇張地掩鼻,假意為我可惜著:

「聽聞你熟讀四書五經,巾幗不讓須眉。」

「但可惜啊,往後你這雙手再也提不起筆,拿不起書,可能連筷子都要拿不穩了呢!」

我眼觀鼻,鼻觀心,並不搭理她。

她也不惱,隻嘻嘻一笑。

「不過話說回來了,什麼京城雙姝,什麼才女第一,我看啊,都是虛名。」

「咱們女子,最重要的便是得夫君喜愛。」

「不過,馬上殘廢的你,可能永遠也不會有這個機會了。」

見我低著頭,滿臉都是頹廢落寞的模樣,她唇角輕揚,語氣愈發輕快:

「你是好命,自小嬌養,錦衣玉食,我卻在塞外風吹日曬像個野丫頭一樣。」

「高嶺之花就該拉下神壇。我啊,就是看不慣像你這樣自視清高,自以為是的大家閨秀。」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何跟傳聞中不大一樣。」

「但無論你搶或是不搶,他們都會隻喜歡我一個。哈哈哈哈……」

我始終一言不發。

她終覺無趣,認定我被打擊夠了,這才滿意地離開。

我慢慢抬起頭來。

阿孃說她是團寵女主,可接觸下來,我覺得她隻是無腦依附男人的可憐蟲。

就如她特意挑選現在來跟我耀武揚威,可不就是覺得我已被徹底「放棄」,不足為懼了嗎?

攀附外物才能騰起的淩霄花,再耀眼美麗,一夜秋風過,也隻剩殘枝亂葉。

她以為,脫離了無腦的劇情控製,當他們自身利益受到威脅時,她的「團寵」又有幾分真情實意?

我瞭解他們,正如他們瞭解我一樣。

隻有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廢掉我,我纔有可能認命。

可右手若廢,還有左手。

不到最後一刻,我謝瑤華,絕不認命!

18

第二日,謝承宗親自動手,準備挑斷我的手筋。

府中所有人都被命令圍觀。

沒有人敢為我求情。

沈婉蓉捂著嘴,站得遠遠的,一副害怕不已的模樣,眼中卻是掩飾不住的促狹和興奮。

而謝雲霆站在她身側,眼神冰冷。

「瑤華,你現在發誓放棄女試,也許還能少受謝罪。」

我抿著唇,一聲不吭。

「犟骨頭!」

他不再說話,將托盤上的柳葉刀遞給了謝承宗。

刀刃冰寒,一如人心。

就在謝承宗準備動手的時候,長公主府突然來人了。

到底是動用私刑,不敢為外人道也。

謝承宗立馬收起東西,裝作訝異模樣將人迎了進來。

「長公主詔令:女試茲事體大,有關國本。為保萬全,特招謝家瑤華刻入英華殿侯試,不得有誤。」

眾人皆是一愣。

謝承宗率先反應過來,皺眉道:「殿下怎會莫名下令,宣她入英華殿?」

來人是長公主府的親信長隨,麵對忠勇侯倒也不倨傲。

他解釋道:「此次女試乃是前無古人之舉,殿下甚為關心,特親自篩選了一批適齡且富有才名的女子。」

「此番詔令,也並非針對謝瑤華一人。稍後下官還要去彆家繼續宣令。」

謝承宗眉頭緊皺:「殿下謬讚,小女哪有什麼才名!」

「不過都是閨閣裡上不了台麵的東西,還請您回稟長公主,謝瑤華自認才疏學淺,不願參試。」

那長隨笑了一笑,卻隻看向我:「謝小姐您自個兒怎麼說?」

我張了張嘴,還未出聲,謝承宗已喝道:

「你要還有一點自知之明,就立刻回絕。否則,休怪本侯無情。」

可笑,我和他之間難道還有一點情分可念嗎?

我嗤笑一聲,在他幾乎毫不掩飾的怒目以對中,行禮一拜,朗聲道:

「瑤華接令。」

19

謝承宗徹底繃不住了。

「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

謝雲霆也是一臉指責:「父親都是為了你好,你怎如此沒有見識?不識抬舉。」

話一出口,他已覺不對,但晚了。

那宣令的長隨冷聲一笑:「忠勇侯府果真好大的口氣,竟連長公主令都不放在眼裡。」

謝雲霆不敢再說,隻惡狠狠地瞥了我一眼。

倒是謝承宗緩過氣來,又軟了言語:

「女試茲事體大,你若中選,整個侯府自當是臉上有光」

「可此番你是以女子表率的名義參試,若名落孫山,就是以一人之力,連累滿府聲名啊!」

他不敢說出他的真實想法,牽強附會的理由倒也像模像樣。

但他此話一出,福至心靈,我立刻跪倒在地,做出一副悲慼萬分的模樣,對他一拜到底。

「父親說得是。您的話,瑤華本不能不聽。」

「但事關全天下女子福祉,乃至國家社稷,請父親原諒女兒這一回。」

「為防侯府蒙羞,謝氏受辱,瑤華自願改隨母親。」

「隻要斬斷與侯府淵源,他日如何,必不會讓門楣受損。」

我磕了三個頭,當全了父女情誼。

謝承宗不防我如此應對,與謝雲霆對視一眼,瞠目結舌,憋得滿麵通紅。

那長隨倒是立刻撫掌:「如此倒也是個兩全之法,稍後下官會稟告長公主,著人去謝氏修改家譜。」

「謝侯爺,如此,您也無需憂慮了。」

一錘定音,謝承宗也不敢造次,隻拱了拱手,冷哼一聲,算是應了。

壓在我心頭許久的重擔,這一刻突地煙消雲散。

我終於有機會離開侯府,離開劇情所構建的四四方方的這片天。

像是心中有感一般,我突地抬頭,遠遠地看見了沈婉蓉煞白的臉。

她死死盯著我,眼中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可是,一切與我無關了。

我一改方纔的悲傷模樣,特意衝她揚了揚眉,轉身就向外走去。

她不知受了什麼刺激,忽地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驚呼聲從身後傳來。

我沒有回頭。

再也不會回頭。

20

侯府外停著長公主府的馬車。

車簾掀起,一隻素白的手衝我招了招手。

待看清車裡的人,我忍不住撲了上去。

阿孃,竟然是阿孃!

直到這時,或被斷手的後怕和恐慌才陣陣襲來。

我淚水漣漣,趴在她身上:「阿孃,你終於來接我了!」

她將我緊緊抱住,輕柔地撫摸著我的後背。

原來,當年她死遁後,因緣際會被長公主賞識,後來更是一步一步成為她的幕僚。

那個傳說中「蠱惑」長公主,提議大開女學,設立女試的「幕後人」正是我的阿孃。

她替我擦乾眼角的淚水,滿心歉疚:「這些年,苦了你了。」

「其實阿孃安插了眼線在侯府。」

「但是,他們隻能通風報信,卻無法直接插手乾涉其中。」

她摸了摸我的頭,追憶道:

「當年,我也想從根源上避免,特地將謝承宗父子趕去邊塞。」

「沒想到,劇情立刻修訂,反而提前讓他們與女主相識……」

「阿孃不知道怎麼跟你解釋,總之,外人若是強硬介入,反而隻會讓事態更加惡化。」

「就如方纔,你若不能主動改姓脫離,就算阿孃助你參加了女試,恐怕後麵還會再生事端。」

我後知後覺,後背濡濕了一大塊,渾身打了個冷戰,不敢細思。

阿孃見我臉色不妙,趕緊寬慰道:「還好雨過天晴,瑤華,你終究是闖過來了。」

「更改姓氏,離開謝府,在劇情看來,你一樣屬於『下場淒慘』。」

「如今,你總算能真正擺脫控製了。」

「往後的人生,將由你自己掌控。」

我捏緊的拳頭終於慢慢舒展開來。

21

女試如期開展。

長公主請了當世大儒親擬策論題目,前後整整開試三天。

三天後,我終於走出科場,第一眼就看見人群中翹首以盼的阿孃。

她幫我理了理散亂的發梢:「感覺怎麼樣?」

「很好。您呢?」

「可能比你感覺還要更好一點。」

她也參加了女試。

禁錮在我身上的枷鎖已落,她也決定好好為自己活一回。

多年準備,隻為今朝,我們相視一笑。

可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卻突地響起:「白,白子璿?你,你沒死?」

隨後是謝雲霆的聲音:「阿孃,真的是阿孃。」

「這,這是怎麼回事?」

我腳步一頓,這纔看見,不遠處,謝家父子站在沈婉蓉旁邊,正不可思議地盯著我們這。

他們是來接沈婉蓉的,卻湊巧看見了阿孃。

我掌心黏膩,下意識地緊張起來。

那該死的劇情,難道還不肯放過我們嗎?

阿孃發現了我的不對勁,輕輕捏了捏我的手。

然後,她轉過身,一臉譏笑:「白子璿?好熟的名字。」

「哦,我想起來了,忠勇侯府的白子璿不是死了嗎?京城有頭有臉的,哪個沒去她靈堂上弔唁過?」

謝承宗原想上前質問,聽見這句卻突地收住腳步。

當年阿孃的喪事舉辦草率,侯府未尋到屍體便認定人已死。

如今,白子璿已是謝家宗祠裡的一個牌位,難道他們還準備自打臉麵,將人迎回去奉做主母嗎?

更何況……

他們不約而同地看了看沈婉蓉。

若是白子璿沒死,他們這位護在心尖上的人往後可如何抬到明麵上來?

三人目光交彙,滾在舌尖上的話終究轉了一圈,又咽回了肚子裡。

我忍不住一陣惡心。

阿孃自然也察覺這幾人的心思,「嘖嘖嘖」地將謝承宗和謝雲霆來來回回打量了個遍。

又故意不懷好意地看了看被他們護在身後的沈婉蓉,然後才道:

「您幾位怕不是魘住了吧?」

「若是有病,在下倒是可以奏請長公主,為幾位請個太醫瞧一瞧。」

謝雲霆雙眼圓睜:「你,你認識瑤華,你明明就是……」

「住嘴,你娘已經死了。」

謝承宗似乎猜到了什麼,幾乎是咬牙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人有相似原是正常。請恕在下眼拙,認錯人了。」

謝雲霆還想說些什麼,長公主府的親信圍了上來:「鳳師,出了什麼事?」

阿孃秀眉一挑:「無事,幾隻狗亂吠,驚了一下而已。」

對麵三人驟然抬頭:「鳳師,你就是那位鳳師?」

22

世人皆知,前幾年長公主外出巡遊,結識了一位奇人。

她將人迎回府內,尊為「鳳師」。

再後來,一向低調內斂的長公主突然開始走到台前。

短短幾年時間,她就成為了大周實際的掌權者。

雖長公主本人自幼受聖上親自教導,雄才偉略不輸男子。

但不可否認,身懷才學,跟大膽展露是兩回事。

長公主走到如今地位,少不了這位「鳳師」的出謀劃策和推波助瀾。

謝承宗失神不已:「竟是你!竟是你!」

「禍害遺千年,我早該猜到的,像你這樣的人,怎麼會那麼容易就死了。」

他嘴裡嘟囔著什麼,卻突然轉身,幾乎落荒而逃。

「阿孃,他是怎麼了?」

「沒事,他就是怕了。」

阿孃眉眼彎彎,「許多年前,我剛穿來時剛與他成婚不久。」

「那時候,我被他甜言蜜語哄騙,以為他算是個人物。」

「於是,我試圖跟他講述我曾經所在的世界。」

「男女平等,天下大同……」

她垂下眸子:「我與他說這些,原是準備得他相助,開辦女子學堂。」

「哪知道,他嘴上附和,心裡卻是嚇壞了。」

「於是他偷偷對我下了藥,讓我懷上了謝雲霆,後來又是你。」

「女學一事便就此耽擱下來。」

「我以為一切隻是意外,直到有一天,我聽見醉酒的他跟門生說——」

「隻要有了孩子,女子便天生有了枷鎖,便再也不會有那些天馬行空的想法,也胡鬨不起來了。」

我忍不住抱緊了她:「阿孃!」

她的身子有微微的顫抖,但回應我的手掌卻溫暖有力。

「瑤華,沒事的。一切都過去了。」

「如今,我做的事業遠比先前更宏大,也更成功。」

「他應該是明白了,他想要維護的體麵和那些可悲的自尊,終究是要被我,被千千萬萬女子踩在腳下。」

「那他呢?」我指了指謝雲霆。

他追著謝承宗辯解著什麼,時不時還回頭看阿孃。

「他是我的兒子,卻更是謝承宗的。他們父子一脈相承,阿孃對他早就沒有指望了。」

她幫我緊了緊披風:「走吧,無需理會他們。」

「阿孃已經改名換姓自立了女戶,他們就算想乾什麼,也翻不起水花來。」

我點頭應是。

23

阿孃先進了馬車,我落後了一步,叫沈婉蓉追了過來。

「謝瑤華,難怪你翅膀硬了,原來是有了後台。」

她憤恨地往阿孃的馬車瞥了一眼,卻也不敢大聲嚷嚷,隻昂著下巴嗤笑道:

「沒關係,我纔是女主,你等著,女試榜首非我莫屬。」

「至於你和你娘,就算有死而複生的本事,在團寵麵前,也隻配做墊腳石。」

她甩袖追上了謝家父子。

隻是幾句話,那兩個男人便麵露心疼之色,哄著她上了馬車,再沒關注這邊一眼。

「嗬嗬。」

我無語一笑,有些人,真的是無與倫比的自信呢。

車簾被放了下來,阿孃給我倒了一杯茶。

她聽見了沈婉蓉的叫囂,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團寵?女主?她當真以為自己是天命之人?」

「不過,話說你是什麼時候發現她不太對勁的?」

茶是上好的魁龍珠,我抿了一口握在掌心,坦然道:「原隻是有些懷疑。」

「初一見麵,她就張揚自負,好像吃定了我一般。」

「我主動退讓,她還甚是奇怪,出言試探。」

「不過,那時候,我也隻是猜測。直到春日宴上,她吟出那句詩,我纔敢肯定——她是穿越者。」

那年春日宴,沈婉蓉的成名之作被大肆宣揚。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她自認借用後人詩句,神不知鬼不覺。

卻不知道阿孃也是穿書者,為幫我規避劇情,自幼她便為我謀劃了一切。

其中最緊要的便是:隻有學習,才能明理開智。

多少個日日夜夜,我苦讀詩書,飽學經典。

這些曆史上有名有姓的女子佳作,更是被我奉為榜樣,早就爛熟於心。

知曉她的來曆後,後來她種種言行便可以理解了。

她知道自己是女主,所以認定「他們隻喜歡她一個」。

她曾因詩作大出風采,自然也不會放棄在女試上「露臉」的機會。

她是真的相信,隻要她存在的地方,她就是天生的焦點。

可劇情的背景是忠勇侯府,離開了那,她當真還能備受「寵愛」嗎?

24

我跟阿孃說了,她根本不通文墨的事實。

於是先前還沒撤回的探子又有了用武之地。

不過稍加查探,我們便知曉,沈婉蓉的「底氣」竟然是那幾個男人無腦的「幫助」。

謝承宗出麵,打探了女試試卷的保管運輸方式,隨後收買相關人員,提前探知了試題。

得了試題後,王邵衡借用王家家學淵源,找了數十人各作一篇策論。

最後由謝雲霆鬼斧神工,拚湊成一篇上等佳作。

數人心血,化為一篇。

所以,沈婉蓉才會大言不慚,言定自己為榜首。

自作孽,不可活。

阿孃纔不會慣著他們。

在問詢我意見之後,她立馬將所有證據匿名交給了監察史。

「我倒要看看,最是鐵血無情的監察史介入,是不是會因她是所謂女主而對她心生憐惜?」

事實證明,再有光環的女主,也不能影響不在劇情中的人。

女試是長公主掌權後第一次推行的重大改革。

若是先前還有人私下不服,但在看見天下女子積極響應,一片叫好之後,卻根本無人再敢明麵反對。

且自古科舉便是國之重事,徇私舞弊最是令人不齒。

沈婉蓉擾亂女試的事,可謂是正正好撞在了刀口上。

長公主震怒不已,要求嚴懲。

謝承宗爵位被革,相乾人等也一並被下了獄。

不過,說不清是不是劇情自動修正的原因,就在他們將被判刑之際,
聖上駕崩,長公主繼位,繼而大赦天下。

阿孃也顧忌劇情崩壞,
恐牽連整個世界的穩定,進言將謝氏父子與沈婉蓉放歸至一處破舊的窯洞內,
讓他們自生自滅。

而王邵衡也被自詡清正的王家剔除出家譜,
趕出家門。

不知怎地,他也住進了窯洞裡,終於達成原劇情裡描述的【四人終將糾纏一生】的結局。

不過,沒有仆從,沒有銀錢,
往後到底是怎麼個「糾纏」,可就難說了。

25

監察史領命查封忠勇侯府的時候,
我和阿孃已收到訊息,
我倆皆進入女試前十,
即將參與殿試。

阿孃拉著我,在城中最大的酒樓裡慶賀。

樓下大堂裡,眾人酒後暢言,議論紛紛。

先是探討下注哪幾位能高中入仕,成為大周的首任女官。

又有不知怎地,
談到了沈婉蓉身上。

「沒想到啊沒想到,那謝承宗看著一副正派模樣,竟然會為了一個女子犯下如此大錯。當真是不值啊!」

「值不值的,咱們外人怎麼知道?說不定人家住著窯洞也是甘之如飴呢。」

「也對。能迷得謝家父子連爵位都不要也要齊上陣,
可不是石榴裙下死,
做鬼也風流?」

但將來,隻要那位團寵女主出現。

「-在」「那女子到底生的什麼模樣,怎麼叫這麼多人神魂顛倒?」

「嘻嘻,前幾天我聽說,
那窯洞外麵可是掛了牌,
給錢就能進去享用。要麼,
今晚咱哥倆也去試試?」

「試試就試試。隻是可惜啊,自古紅顏禍水,
王謝兩家,
遇到這個女人,可真是倒了大黴了……」

阿孃原是興致勃勃地側耳傾聽,聽到這裡卻忍不住扔下酒杯,眉目間鬱氣縈繞。

「瑤華,我們做得還不夠啊……」

是啊,天下已有女試遴選女才,
可在大多數人眼中,
女人依舊是「禍水」,是所有罪責的源頭。

劇情之內,男人盲目衝動。

劇情之外的世界,
男人依舊自大無腦,
凡事出了岔子,隻會推到女子頭上。

沒關係!

我緊緊握住她的手。

「阿孃,道阻且長,
但瑤華會一直陪著您。」

萬千女子也會追隨於您!

在這個由我們自己掌控的世界裡,未來,必將有無限可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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