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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母徒肺n4TS刮呈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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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出征回來了,他還帶回來一個懷孕的女子。

那懷孕女子是我。

可我腹裡的孩子不是將軍的。

孩子的父親是替將軍擋刀,死在冰天雪地裡的一名士卒。

1.

我從馬車上下來時,將軍府門前的熱鬨祝賀霎時停頓了。

蕭鬱伸出扶我的手,虛虛環繞在我臃腫的腰身,端的是風度翩翩,淡然自若。

但我看見他餘光頻頻瞥向那眾人圍著的將軍夫人。

將軍夫人一雙鳳眸,英姿颯爽,問他我是誰。

蕭鬱喉結滾動,垂睫盯著地麵,不敢瞧將軍夫人一雙眼。

但話還是直白的說出。

“這是我在行軍時遇到的孤女,我與她互通情意,如今她已有身孕,能夠為將軍府綿延子嗣,我想迎她進門做平妻。”

我瞧見將軍夫人霎時紅了的眼,和裹藏在眼中欲墜的淚。

半晌,將軍夫人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巴掌甩去直接給蕭鬱扇了個踉蹌。

隨後離開進府。

蕭鬱攥緊拳頭站立原地,一動也不動。

周圍聚眾祝賀蕭鬱勝戰告捷的人,看這情景,此刻也紛紛散開離場。

獨留蕭鬱同我兩人。

我問他現在要如何。

蕭鬱轉過身來看我,一雙眼猩紅,想佯裝出個灑脫開朗的神情,但到底沒做出來,隻能頹唐地苦笑道,“自是安排好你。”

於是我便被他安排給管家,住進了一間雅緻的院落中。

2.

院裡分配了個姑娘照顧我,名叫雙喜,我聽管家說是她主動請示來,往日裡是夫人身旁伺候的丫鬟,向來手腳勤快,讓我放寬心。

雙喜看我鄙夷,話語帶刺地替我收拾東西。

“我們將軍同夫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京城上下無不誇讚將軍和夫人伉儷情深,沒想到被人趁虛而入。”

“將軍年少時對夫人便一往情深,那時將軍天天爬夫人牆頭,初春約夫人賞花,入夏邀夫人避暑,逢秋為夫人添衣,入冬為夫人燒炭,如今…”

我端坐著,聽她滔滔不絕講將軍和夫人之間過往的情愛。

我來了興趣,“琴瑟和鳴,實乃羨慕。”

我以前的夫婿沈郎,也是同我這般恩愛。他迎娶我入門,春時會在桃花樹下為我做鞦韆,夏時會為我買瓜做涼食,秋季攜我出遊賞銀杏,冬日在屋中為我烹酒暖身。

可他死了,死在了將軍身上,他被將軍做盾,替將軍擋了一把刀,屍身慘不忍睹。

而他身下的將軍,僥幸靠他撿回一條命。

我也撿到了苟延殘喘的將軍,回京一路上對他體貼入微,與他共商大事,同他逐漸親密無間。

終而決定助他也嘗失妻之痛,孤影相吊,再助他死得其所。

我看向雙喜,笑道,“我這般有了子嗣,讓將軍和夫人之間為難,實屬不替將軍分憂解難,我這就告知將軍,你告知於我的這些話,舍棄了腹中子嗣,你意下如何。”

雙喜瞪大眼眸,不可置信望我。

她翕動唇齒欲要說些什麼。

門口忽然傳來將軍的聲,“大膽賤婢,敢如此對府中新婦,以下犯上,不懂尊卑。”

一聲重一聲,砸的雙喜刹那臉色蒼白。

她硬著頭皮對進來的將蕭鬱道,“奴婢隻是…為夫人…”

“住嘴,若不是我來此處,還不知你這般威風。”

蕭鬱冷嗤,坐於我旁側,瞥向雙喜的神情鄙夷不屑。

麵對我時卻轉了柔意,低聲問:“芸娘,這賤婢惹惱了你,你想怎麼罰,我都依你。”

我知道,他是為了給我立威。

雙喜神色仍憤懣望我。

我麵色不改,笑容盈盈望她,道,“錯便得罰。”

“將軍讓她跪著便好。”

3.

雙喜被罰跪三日。

正逢晚春入暑,白日晌午的太陽極烈。

雙喜跪著的這兩日,滴水未進。

我閒坐在屋簷下的陰涼處瞧她。

看她纖細身軀搖搖欲墜,一副將將要堅持不住的模樣。

管家來求情,我道,“為何不求將軍。”

管家囁嚅,“將軍道您滿意了這罰才能結束。”

我飲著茶,悠悠地笑,“妾向來隨君意,君讓我罰,我定當要滿意了罰,又怎好意思悖君意。”

正說話間,雙喜支撐不住,重重摔趴在地。

我命新來的伺候的丫鬟將她澆醒。

新來的丫鬟名叫小憐,八麵玲瓏,知事懂趣。

當即給雙喜兜頭倒了桶水,還不忘給那雙喜幾個巴掌,硬是將昏厥的人抽醒,繼續跪著。

我看完這場戲,笑問管家。

“要不你再問問將軍何意。”

管家歎息了聲,走了。

第三日,一場暴雨如期而至。

我撐傘到書房,恰好遇到書房一場鬨劇。

我站在屋外見書房裡夫人將東西砸的到處都是。

蕭鬱站在狼藉中一動不動,他腳邊儘是碎裂的瓷器。

“雙喜是我從小到大跟著我的丫鬟,你明知我早拿她做姐妹看待,你且不論她與我的恩情。”

“你想想你十七歲時,你與我一同帶兵剿匪,你我兩人遇陷阱,帶去精兵儘遭屠戮,被那山間野匪逼的到處藏匿,若不是雙喜以身犯險,引走匪眾,你還有命活到今日?”

她歇斯底裡,隻換來蕭鬱冷漠神情,以及淡淡地聲。

“她為婢,我為主,救我是應該的事。”

“這些年是我念及她的恩情,讓她沒認清自己位置,竟敢對芸娘那般挑釁,言語亦是過分。”

他一雙眸定定地凝著夫人,“今日你前來,此番言語更是攜恩裹挾,我離京,讓你執掌中饋,你便是將府中之婢慣的如此嬌縱,以後,你也不必再管了。”

將軍夫人怒斥一聲,“蕭鬱你狼心狗肺!”

蕭鬱冷笑著,“婁喬,你這般嬌縱任性,怎比的上芸娘善解人意,怎比的上芸娘溫柔體貼半分?”

“你可知一路來,芸娘為我做了哪些事。”

“還想為她求情,讓她生生受著。”

其實我也沒做什麼,隻不過救了將軍一條性命,為他浣衣做飯,回京路途迢遠,我從未讓他費過心,勞過累,隻憑一人辛忍送他回家。

婁喬氣急,她上前毫不客氣甩蕭鬱兩巴掌,再第三巴掌時被蕭鬱攥住手腕,箍攬著腰死死鎖在懷中。

蕭鬱白皙麵頰上,清晰可見的印著兩掌,婁喬被他抱著動彈不得。

蕭鬱另手掐住婁鬱下頜,他略微俯首,兩人唇齒相碰隻在咫尺距離,他偏要說些冷硬傷離的話,沒有半分繾綣。

“婁喬,看看你這潑婦姿態,當初我喜歡你,真是最大的錯誤。”

婁鬱羞憤至極,突兀身軀一軟,暈了過去。

我站在門外,隻聽得蕭鬱慌亂無措,以及抱攬欲緊的雙臂,似要將婁喬揉於骨肉的占欲。

“阿喬!”

“阿喬醒醒!”

我看夠了戲,隻覺得兩人之間纏綿悱惻,好不熱鬨。

便又回了院中。

磅礴大雨下,我執傘立在雙喜身側,替她擋去這些許的風雨。

雙喜麵色蒼白,已是強弩之末。

我笑問:“要不你求求我,我若是聽著高興了,免了你的罰如何?”

雙喜仍是一言不發,一身粉衣,跪立在雨中如亭亭玉立的荷,隻是沒了荷葉的庇護,隻能被風雨打的東倒西歪。

她不求饒,我便隻能隨了她鐵骨錚錚地表現。

繼續回屋欣賞她那雨中堅強風姿。

直到雙喜昏在雨裡兩個時辰,不管怎麼掌摑都不醒,我纔有些意興闌珊。

將這罰免了。

4.

雙喜被罰後。

我聽小憐道。

雙喜憑著上好參湯吊活一口氣,隻是一雙腿算是廢了。

婁喬衣不解帶的在床邊照顧了幾天幾夜,方纔將雙喜從鬼門關拉回。

我道,“主仆情深。”

“既然雙喜醒了,那便幫我告知將軍,我還要她回來做我的丫鬟。”

小憐如實稟告給了蕭鬱。

蕭鬱同婁喬要人,兩人之間又吵了一架,蕭鬱這幾日臉上印的巴掌印實屬是多,他縱慣著婁喬這些無理取鬨,卻不肯在雙喜一事上退讓,隻因雙喜出言冒犯我,甚至禁了婁喬半月出門。

我聽小憐說的繪聲繪色。

講婁喬用匕首抵將軍脖頸,那匕首鋒利鋥亮,將軍頸部霎時被割劃出一道傷口,但將軍不避不讓,攬抱著婁喬,鮮血浸將軍胸前衣襟,終究是婁喬丟兵卸甲,扔了匕首。

我歎道,“還是心軟。”

第二日雙喜來我院中伺候,她形如枯槁,看我眼神仍是憤恨厭惡,但不再多言,拖著一瘸一拐的腿服侍我。

我安心在院中養胎,待到半月餘,

某一天來了興致,遣瘸腿了的雙喜替我約見夫人。

雙喜現已沉默寡言,隻訥訥道了聲是。

我約婁喬到後院湖中亭一聚。

5.

婁喬來時,我正於亭中飲茶。

半月不見,我初見時她的英姿颯爽如今隻剩下單薄的蕭瑟。

她冷聲問我,“有何貴乾。”

我做出一副柔弱姿態,綻出最柔意的笑容,溫聲道,“我與姐姐之間可能有些誤會,便想著跟姐姐你重歸於好。”

“妾自知是後來者,但實在難舍與將軍之間的情意,你不知我與將軍在戰場上相見,我體恤他戰時疲乏,為他釀酒,閒暇時亦會共乘馬,將軍吻我時方卸下在戰場上的凶戾,隻餘溫情。”

“如今我腹中孩兒…”

我溫婉一笑,撫上隆起腹部,“到時我腹中孩兒為嫡子,今日我叫你聲姐姐,他日,就得你的孩子叫我孩子聲兄長了。”

“我們以後親上加親,應該好好相處纔是。”

婁鬱麵色愈發慘白,她睨一眼我的肚子,忽而冷笑道:“孽種也配?”

我站起身來,拒了小憐的攙扶,站至夫人旁側。

我溫聲細語,話語綿綿:“夫人果真神機妙算,知我腹中孩兒不是將軍的。”



婁喬一刹怔愣,她隻想逞口舌之快罵我幾句,沒料到我這般直言,確實屬將軍孽種。

她眉眼沉下,自帶淩厲感,“好的很,蕭鬱狼心狗肺,你紅杏出牆,你們兩天長地久,真是天生一對。”

我笑道:“多謝夫人祝詞。”

“不過,夫人。”我貼近她耳畔,驀然扯她入水。

“你猜我孩子夭折此處,誰還會知道我孩兒是孽種呢。”

她似是沒能想到,匆忙間第一反應還是推我上岸。

但她不能遂願,我緊緊摟抱著她,勢要一同墜進這幽深湖水。

溺水滋味過於難受。

渾濁的湖水中看不清真切,我恍惚間看見蕭鬱破開濃密的水幕,朝我這邊遊來。

片刻後,我被蕭鬱摟入懷中,往岸上遊去。

而婁喬不識水性,也無人相救,她朝蕭鬱伸出過手,見蕭鬱義無反顧朝我這邊遊來,便落下手,緊闔雙眸往那不見天日的水中愈墜愈深,一席月白長裙被湖水卷噬,說不出的哀感頑豔。

6.

我被救上岸。

窒息的感覺才得解脫。

周圍亂成一片,有幾個水性好的家仆跳進湖中救婁喬。

蕭鬱跪坐在湖畔,將我虛摟在懷中,他身上也已濕透,我頭依偎在他臂膀,隻覽的他精緻的下頜。

他渾身濕漉漉,發尾水滴落在我的頰畔,我聽見他低語喃喃。

“一定會沒事的。”

“一定會沒事的。”

那掉落在頰畔的是冷冽的湖水以及蕭鬱溫熱的淚。

直到婁喬被人從水中救出。

有人淒厲地喊著,“夫人還有氣,快喚郎中來!”

“快喚郎中來啊!”

蕭鬱這才將我打橫抱起往外尋醫。

我也終於堅持不住,暈在他懷中。

7.

我又夢見沈郎。

夢見那死在戰場上,了無生息的士卒。

沈郎與我青梅竹馬。

幼時,他學會念詩後,第一句話便是衝著懵懵懂懂地我念。

“郎騎竹馬來,”

他聲尚隻稚嫩,卻能夠字正圓腔的念出。

我不知其意,問他,“哪有青梅吃。”

他勾唇淺笑,屈指敲我腦袋,“榆木腦袋。”

我雙手叉腰,氣鼓鼓告訴他,“我是世間上最聰明!最聰明的人。”

他道,“很好!中氣十足。”

待到談婚論嫁。

他上門求親,我見他將全身家當交於我爹做聘禮。

成婚時,室內紅燭燃灼,我端坐床榻。

他挑開我的蓋頭,伸出頎長白皙的手來替我解衣衫。

我羞怯望他,他一雙眸蘊情意。

床幔覆掩而下,他吻過我的唇,呢喃而珍重道。

“芸娘,我終於娶你為妻。”

我摟住他的脖頸,不甘示弱他的綿綿情意。

“嫁給你,我也得償所願。”

沈郎低低地笑,溫熱氣息灑至我的側頸,他繾綣地念,“芸娘啊,芸娘。”

我望著他雋秀清俊的麵容,耽溺在他的一雙眸裡。

紅燭落儘,痛也覺得美滿。

8.

但天底下的快樂之事好像都是轉瞬即逝的存在。

沈郎寒窗苦讀十年,進京趕考。

他自小抱負便是走上仕途,入朝為官,愛國澤民。

我送行他,他背著簡便的包袱,一步三回頭。

我亦不捨。

他讓我早些回家,不必相送。

殘陽如血,晚霞璀璨。

路旁樹蔥鬱盛。

我偏執拗目送他徹底看不清身影。

待到一月後,他從京城回來。

他歸家時無異樣,隻是不再讀書,開始在外乾苦工。

直到他同僚告知。

我才知,原來科考也有徇私舞弊。

沒有銀兩作為打點,他於考場上奮筆疾書的滿腔抱負皆被權貴壓下。

這是為官仕途不成文的規矩,多少清貧書生折損於此。

沈郎亦不意外。

我尚未寬慰相勸,亦或掏出錢財過這科考第一關。

沈郎已自我寬慰。

一日醉酒,沈郎將那些科考所用的書籍一火焚淨,火光騰騰中,他神采奕奕。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儘還複來。”

他不願他還沒開始的清廉抱負折損於此。

他是有識之士。從藏汙納垢的科考走不上朝堂。

便想從兵戈見血的戰場上,走上朝堂。

他誌在海清河晏,天下大同。

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他從軍後,軍中事務倥傯,他仍月月給我寫信。

直到三月前,他回鄉探親再回軍營後,他的信斷了,而我,已有孕。

9.

我清醒後,便得天子召見,被小憐急急攙扶著入宮。

小憐在途中告知於我。

原是我落水一事,惹得蕭鬱震怒,竟要休妻。

婁喬亦對他絕望,但不甘示弱亦要休夫。

兩人爭吵間還談論到了我腹中孩兒。

小憐小心翼翼觀我麵上神色,斟酌著道,“夫人說您腹中胎兒非是將軍親子,說將軍背信棄義活該被人紅杏出牆。”

但將軍道。

“不管芸娘腹中孩兒是誰的,我早已受夠你的嬌蠻任性,不識大體,繡鴛鴦幾年都繡的跟鴨子一般醜陋不堪,沒半點芸孃的溫柔小意,現時隻覺你粗鄙不堪,不過是被將軍府養著的沒用孤女。”

一番話將婁喬傷了個徹底。

兩人大打出手,鬨得京城人儘皆知,甚至鬨到了皇上麵前。

兩人父母皆是將軍巾幗,為國早逝。

這樁婚事的是由皇上親賜,甚至皇上親纂禦詔,昭告天下,兩人永結同心,鸞鳳和鳴。

如今鬨得這般難看,自要皇上來處理。

我進到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中,這是我頭回見萬人之巔的皇上,高高在上穩坐皇位的皇帝,如寺廟裡被金塑的神佛,居高臨下,睥睨殿下的我們。

蕭鬱和婁喬同時跪著,我亦跪著。

皇上問蕭鬱,“你可知這樁婚事是你自己求來的。”

蕭鬱道:“是。”

我見婁喬麵不改色,麵上無悲無喜。

皇上目光定於我隆起的腹部,又挪至蕭鬱身上。

蕭鬱跪的挺直,朝聖叩拜,“陛下,過往種種已是從前,從前是臣不知感情為何物,直到遇到芸娘方知。”

“婁喬與臣共結締約十載,未有子嗣,我將軍府向來子嗣單薄,如今隻我一脈單傳,她嫉妒陰狠,謀我親兒,平日不懂禮數,縱肆下人,無所出無所德,已是相看生厭,甚至作嘔,臣要休妻!”

皇上緘默。

良晌隻歎一聲蘭因絮果,但道兩人曾經過往,休妻言辭過重,隻允和離。

蕭鬱當即撕袍寫和離書,他咬破指尖,以血掇寫,顏色鮮明的和離書信上儘是對婁喬的厭惡之情,以及死生不複相見的誓言。

他越寫越快,生怕停下便是慢一步。

大殿之上靜謐無聲。

寫罷,他將和離書輕蔑扔於婁喬身上。

又論此次功績,當著婁喬麵一請我同他的婚約。

婁喬繃直背脊,拿著和離書,她雙手緊攥著那和離書,指骨用勁到泛白。

但她不卑不亢,甚至連眼神都沒分給蕭鬱一分一毫,她字字鏗鏘,聲蕩在殿堂裡徘徊,“臣,謝陛下成全。”

我看向蕭鬱,他跪著,低垂著頭顱,在婁喬道完那句話後,做將軍時的一身精氣神泄了個徹底,霎時間頹廢,他的神情藏匿在太陽照不到的地方,我隻知他,今日過後,一封和離徹底湮滅過往情意。

從此以後身邊孑然一身。

10.

因他此次卓越功績,又因我產期將至。陛下隻能允了。

此事結了,出了皇宮,婁喬與蕭鬱分道揚鑣。

我聽見婁喬道:“我恨你。”

那聲低的近乎沒有,蕭鬱麵色不改,冷笑道。

“恨我的人多了。”

坐上馬車後。

蕭鬱卻驟然嘔出一口血來,頃刻間侵染他的胸衣,他指節尚滴血,在殿內的厭惡神情,在這馬車裡終究變成痛苦不堪。

他慘白著臉,唇中不斷溢血,喉腔裡發出似悲哀至極的低吟,他眼眶血絲布滿,一身痛意皆隱忍不發。

馬車走在官道外,周圍人聲鼎沸,稚童玩鬨,商販叫賣,他坐於馬車中,借著這人聲,低低地哭,“阿喬。”

我撫著肚,遞與他錦帕,歎道“快了。”

因這和離,我身邊伺候的雙喜也換了人,換成了一個更加沉默寡言的丫鬟,還是陛下體恤將軍府中奴仆離開甚多,親賜於我。

這丫鬟向來一言不發,隻伺候我。

每日她端來的湯藥,熱氣騰騰,煙霧繚繞,我飲下。

唇腔儘嘗苦澀。

11.

是夜,又逢秋。

婁喬和沈鬱和離,回了自己江南老家。

而我懷胎十月誕下一子。

蕭鬱來時,我正抱著孩兒,孩兒安安靜靜的,雙眼緊閉。

剛生下來便夭折的嬰孩,一點都不可愛,烏青的身軀皺巴的臉。

蕭鬱低矗立在我床前,喃喃道,“芸娘,對不住。”

我看著院外鬱鬱蔥蔥的薔薇,隨著入秋逐顯凋謝,活像蕭鬱的精氣神,自休妻之後,他形銷骨立,原本威風凜凜豐神俊朗,如今穿著長袍,站在我床前,跟著骨頭架子一般。

我笑道,“我本就是要追隨他去的。”

“這孩子,生下來纔是真可憐。”

我用指腹觸這孩兒冰涼僵硬的臉,眼淚忽而墜落,連聲也開始啜泣。

像緊繃的弦被扯斷,我再也難忍心中苦楚。

再也裝不出笑意。

死死將夭折的孩兒摟於懷中,他那麼小,未曾見過這世間,未曾知道他阿爹阿孃是誰,未曾感受過鳥語花香,未曾嘗一口我的奶水便無聲無息地死在了我的懷中。

我低泣著,難以自控的開始哀嚎。

我想與沈郎剛成親時,他道給我聽,說以後我們會有孩子,孩子的眼睛必定要隨我,一雙杏眼看著討喜,嘴巴鼻子也應該像我,因生的可愛小巧。

我問他那到底哪裡像他,他兀自想了半晌,笑吟吟道。

“孩子像我這般愛你就足夠。”

我戲謔他說的話儘是些好聽的。

他笑著摟我入懷,時時念,月月念,“我愛你,芸娘。”

我現在摟入懷中的孩子,鼻子嘴巴像他,一雙眼我也辨彆不清像誰,因為,永永遠遠,永永遠遠,我的孩兒他都睜不開眼了。

我哭到聲嘶力竭,我看著緘默著的蕭鬱,明知道不該怪蕭鬱,明知道入了這將軍府,孩兒不會生下來,可當他在我懷中夭折,撕心裂肺之感又怎能輕而易舉化解。

我哭嚎著問,“大將軍,為何皇家要的是你死,偏偏成了我夫君死。”

“為什麼啊。”

蕭鬱一如我那日言語,他道:“芸娘,快了。”

“快了,我要賠你夫君的命了。”

我與蕭鬱之間有個約定。

12.

三月內我未接到沈郎的一封書信。

便決定啟程去尋他。

是個寒冬,我自江南水鄉的寒冬走到漸漸偏僻的邊疆。

曠野的風攜帶沙霾雜塵卷的又快又疾,我帶的馬熬不住寒冷和疲憊長闔在路途上。

天寒地旱,邊疆村落荒無人煙,我每日食乾糧,喝雪水,好不容易堅持到邊疆,來到那聚眾的營帳裡。

我問沈郎,他們道沈郎不知所蹤,應是死在了戰場上,還勸我早些回去,他們現在雖擊潰敵軍,徹底掃清外患。

但他們的將軍失蹤了。

現在日日尋,夜夜尋,實在沒什麼精力幫我尋沈郎。

誰讓沈郎不是個大將軍,隻是死在戰場上,最微不足道的一個士卒。

我不願信,我亦不信。

我向來執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我已懷胎數月,可腹中孩兒很聽話,他隨我吃儘苦頭。

冰天雪地,廝殺的戰場上屍骸數不勝數,大雪覆蓋而下,將血色深埋進土裡。

我在戰場上翻過一具又一具的屍體,翻到十指指甲儘數折斷,指尖被磨的血肉模糊。

終於翻到了沈郎,和沈郎身下的將軍。

沈郎平時那麼愛乾淨的一人,如今一身儘遭血汙。

我抱著他哭,痛慟著世間為何殘忍如此。

凜冽風霜刮在臉上,我抱著沈郎的屍身坐在屍骸中,從天明坐到了天黑,在坐至天明。

我的淚早已哭乾,全身血肉隨著風雪被凍的僵硬,沈郎同我相伴數載,他曾言他會好好保護自己,我那時道,他若死了,我便殉情。

他道他怎麼會死呢。

可如今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但醒過來的將軍告訴我,沈郎不是在戰場而死,而是在勝戰結束,為了救他,被二皇子所殺。

我連書都沒讀過多少,我隻是鄉野村婦,我隻懂得。

誰殺沈郎,我便殺誰。

13.

我救了蕭鬱。

蕭鬱亦告訴我真相。

蕭鬱近些年來功高蓋主。

如今打勝此役,徹底掃清外患。

隻剩內憂。

而對天子來說,內憂隻有手握兵權,百戰不殆的大將軍。

即便蕭鬱不想反,但懷璧其罪。

天下君威,啟容將軍勝過自己。

此戰之前,陛下假意體恤他此戰辛苦,特派遣了二皇子相助。

勝戰告捷,對麵不成氣候,唯餘殘兵敗將歸順。

他卻被二皇子偷襲,關鍵之際卻遭沈郎相救。

但二皇子下手狠厲,一把刀將兩人捅在了一處。

沈郎擋著傷勢大些,蕭鬱僥幸求的一線生機。

沈郎他明明是個清秀書生,偏有那麼大的魄力,瀕死之際,還能與蕭鬱扶持著奔逃。

二皇子緊追不捨。

偏遇風雪交加,他們兩又被死屍絆倒摔於屍堆。

二皇子覓尋不到人,不願以身犯險,隻得悻悻而歸,他對軍眾稱蕭鬱失蹤,要啟程回京稟告皇上。

蕭鬱行軍打仗數載,見過兵法,見過詭計,亦能明晰二皇子所為是為何,這是皇帝的默許,是天子要讓他死。

要讓他死的悄無聲息,卻又念及他最後的功勞,要讓他體麵的死。

死在戰場上,多麼英豪的體麵。

但蕭鬱不需這份體麵,他隻要婁喬平安無恙。

我問他為何不反。

他問我,“現今天下有個好皇帝。”

我失了聲。

當今陛下確實是好皇帝,勵精圖治,兢兢業業,國泰民安。

雖科考有藏汙納垢,雖行軍有陰謀詭計,但他令百姓安居樂業,減稅實施仁政。我與沈郎所處的村落地處偏僻,收成不似平原,卻能在這份仁政的治理下,與其他百姓,都能吃飽喝足。

這些錯事便是微不足道,瑕不掩瑜。

這句好皇帝,也是反不得的理由。

蕭鬱講他時日無多,那把貫穿他和沈郎的刀粹了毒,沒給他任何生還之機,那毒會隨著時日流轉,漸漸腐爛五臟六腑。

他已時日不多了,反了又如何,他若一死。

蕭鬱瞧著我笑,“你與沈郎伉儷情深,我與阿喬亦是。”

阿喬與他相伴數載,若失了他,那麼長的歲月該如何度過,她要怎麼活,知他為家國天下而死,必會殉葬。

若看他逐漸腐爛,而自己無能為力。

若再知殺蕭鬱真正的人是皇家,依她那性格又會怎般的找上皇家玉石俱焚。

所以蕭鬱言道,他要死得其所,死之前庇護阿喬平安喜樂。

而如何庇護婁喬。

他對我道:“我要阿喬恨我。”

隻有恨才能湮滅過往的愛,越愛再遭遇背叛之際隻會越恨。

我對他道:“我要報仇。”

蕭鬱勸不動我,我尋沈郎再得知噩耗,這份偏激亦讓他知道,我所言之事必定兌現。

他勸我道,“你腹中尚有沈郎孩兒,也算有個寬慰,撫養他長大成人…”

“若你進了將軍府,腹中子嗣不會留住。”

“皇上想殺我,又怎會容我有子嗣。”

我打斷他的話,一雙眸定定地望著他。

我近些日來哭得太多,眼睛已紅腫不堪。

我道:“我腹中的孩子是沈郎嗎?”

我腹中的孩兒不是沈郎,亦不是沈郎的替代品,沈郎在時,這是我與他愛的存續,沈郎不在時,我的愛已無歸處。

蕭鬱不再多言。

室內燭火閃爍著。

我們達成約定,我殺二皇子報仇雪恨,他護婁喬平安喜樂。

我們彼此緘默。

燭火驟然熄滅,室內驟然漆黑一片,我聽見將軍一字一句地道。

“我要她恨我,永遠恨我。”

將軍要夫人恨他,恨他到顧念不得往昔一分一毫的情愛。

14.

於是蕭鬱回京城,於要他性命的陛下虛與委蛇。

讓婁喬恨他,他也傷透了婁喬。

他要婁喬回到江南,繞是情意再深,隨時過境遷,也會忘了他畜生這般的人。

待過數載,沒準還能遇到一個知冷知熱的良人,而後恩愛此生,再不記他。

蕭鬱得償所願。

現今,唯餘我的事。

我將孩兒燒成一剖灰,撒進風中。

他那般小,連灰都沒多少。隨著風吹,飄浮散落在不知何處。

我求上天垂憐,下輩子不可投胎我身,讓他受此般劫難。

待到我出了月,開始服用養顏丹。

蕭鬱散儘家財,為我尋找駐肌養顏的丹藥。

他此番舉動,惹得人非議不止。

他先前休妻已鬨的人儘皆知,百姓訴他薄情寡義,竟為了一女子休他獨守家中數載的發妻。如今又罵他色迷心竅,居功自傲,竟天天搜尋這些無用的敷衍物。

京城對他的風流事愈傳愈多。

卻忘了他曾百戰不勝,領兵百戰不殆。

時機很快到。

新禧到。

皇帝設宴恭賀新禧,將軍攜我共赴盛宴。

因連續幾月服用那些丹藥,我容貌甚嬌,壓得過後宮嬪妃,又竭儘打扮,花枝招展。

宴會之上,二皇子恰巧坐於我身側。

我佯裝頭暈,往他懷中傾倒。

蕭鬱在旁飲酒,他身形愈發單薄,麵頰甚至乾癟。

二皇子瞥一眼蕭鬱,將我穩妥接於懷中,我指尖撩劃過他掌心,撫過他半敞衣襟裡的胸膛,柔聲道。

“妾頭暈,得去禦花園透透氣,多謝二皇子。”

他含笑不語。

我起身往禦花園裡尋,在偏僻一角處,忽被人強攬入懷,那人渾身酒氣,難聞至極。

我嬌笑道,“二皇子。”

他箍攬著我的腰身,笑道,“我瞧那蕭將軍枯竭成那般,必是滿足不了夫人,今日我便好好滿足滿足夫人如何。”

我撫著鬢,軟著身子在他懷中,柔聲道:“多謝大人疼惜。”

他哈哈大笑兩聲,俯首親我脖頸。

下一瞬,被我珠釵插進咽喉,連聲都不能發出一聲。

黏稠醃臢的鮮血噴灑在我脖間,我冷冷看他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欲要呼叫,卻發不出一絲聲音的滑稽模樣。

我踩住他的頭顱問他道:“你可記得一人,他被你所殺,跟蕭鬱…”

我忽而哽嚥了喉嚨,我見他眸中驚駭加迷茫,必是不知,他又怎配知沈郎是何人。

我道。

“你也不必知。”

“你隻需知,殺人是要償命的。”

我笑著,聲還是柔著,從他咽喉處撥出珠釵,在重重戳進他眼眶中。

讓他死時瞑目。

瞧我,多麼的善解人意。

15.

我滿身沐血,跌跌撞撞衝回殿內。

蕭鬱飲酒的手一滯,連瞳眸都在緊縮。

他似要知道我作甚,但終究沒動,喝醉酒似得癱倒在桌上。

宴廳中的大臣被我此番模樣驚嚇到,我高聲呼喚道,“陛下救命,剛剛我在後花園休息時,絆倒了二皇子的屍首,陛下!”

高坐皇位的皇帝怒喝一聲,“你說什麼。”

他登時站起,一群人前呼後擁的圍著他,急急往禦花園走去。

他與我擦肩而過時,那把殺了二皇子的珠釵,被我攥進手中,猝不及防地抵捅進那皇帝喉間。

鮮血噴濺而過。

帝王能夠殺為自己征戰多年的將軍,能夠卸磨殺驢,他派遣來的丫鬟,日日端來的湯藥,能夠讓一個無辜稚童夭折,都道帝王無情,為何他的血還是溫熱的呢。

我隻是鄉野村婦,我沒有家國天下。

我隻想讓沈郎死的人死。

管他死後,誰繼承家國。

二皇子該死。

在後謀略一切的皇上也該死。

我的沈郎何辜,何辜!!

刀光劍影,我被數劍砍成爛泥,最後一眼,是皇帝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我終遂願。

恍惚中,我又回到了那屍骸遍佈的戰場之上。

沈郎清風霽月,一身白衣。

我落下淚來,聽得他喚,“芸娘。”

“你辛苦了。”

我怔愣看他,他步步向我走來,新雪刹那退乾淨,沈郎芝蘭玉樹,不減風姿半分。

他笑容盈盈,伸出修長的手來,“我帶你回家。”

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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