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帝國興亡史 第27章 功臣屈死
羅崇勳暗中等待的那個可以整死曹利用的機會在公元1029年的正月從不遠的趙州(今河北趙縣)飛奔而來,曹利用的死亡喪鐘也就此敲響。
這件事起於趙州當地的一個名叫趙德崇的平民百姓專程跑到京城來告禦狀,而他要告的人名叫曹汭。在趙德崇的狀詞裡,他說這個曹汭在某天晚上身著一襲黃衣且讓七八個人對他叩拜並高呼萬歲,其動靜之大讓周圍的鄰居們都聽見了,但因為曹汭是趙州的兵馬都監,所以趙德崇擔心當地的官員不敢管這件事便特意跑來京城來告禦狀。
這個曹汭是誰呢?很遺憾,此人正是曹利用的親侄兒。當時伺候在劉娥身邊的當值太監偏偏就是被曹利用狠狠折辱了一番的羅崇勳,他當即請旨由他火速去往趙州調查此案,劉娥隨即照準。
羅崇勳前腳還沒邁出開封,曹利用的罷官製就已經下達:樞密使曹利用除去原職,
以保平軍節度使、守司空、檢校太師兼侍中出判鄧州(今河南鄧州)。前麵這些可忽略不看,重點就是曹利用被外貶出京到鄧州去做知州。
人在京城坐,鍋從趙州來,曹利用獲悉這一切之後立馬請求麵見劉娥以便為自己辯白,但劉娥拒絕見他。人家早就想收拾你了,好不容易逮著這麼個機會豈容你為自己洗白?曹利用這下子可就成了案板上的魚肉,劉娥不見他,羅崇勳正在前往趙州治他侄子的重罪,而他隻能坐以待斃,他的這種處境和當初的丁謂有何區彆?
換了是彆人去往趙州,那麼曹利用或許還不至於太過絕望,但去往趙州的這人可是羅崇勳。曹汭隨後被押往真定府(今河北正定縣),羅崇勳以及劉娥親自委派的龍圖閣待製王博文、監察禦史崔暨三人共同會審其罪,一番“審理”下來,案情如下:曹汭那天晚上是因為在彆人家裡喝醉了酒才犯了糊塗,他穿上了一件黃衣,然後他的隨從和當時在場的人也趁著酒勁對他高喊萬歲。
事情就是這麼回事,這事看來不過就是一群人喝高了之後的失態之舉,但羅崇勳顯然覺得這事不夠勁爆,一個極其陰險和狠毒的念頭隨之在他的心頭升起。在他的一番威逼之下,曹汭又供認此事是曹利用叫他這樣乾的。於是,曹汭的這句供詞被一字不落地寫進了卷宗裡並被交到了劉娥的手裡。
劉娥看完卷宗之後不禁大怒,她也不去分析這起案件裡明視訊記憶體在的不合理之處,而是抓住曹汭此舉是受曹利用指使這根小辮子使勁地拉扯。她隨即召來除曹利用之外的全部宰輔大臣,詢問此事該如何處置。
看這樣子劉娥明顯是要對曹利用下重錘了,這個罪名要是被坐實或者被劉娥和這些大臣們所采信,那麼曹利用可以說就是犯了謀逆之罪,這可是要殺頭滅族的。王曾等人最初都不敢說話,但眼見自己曾經的老領導且是對自己有舉薦之恩的曹利用要倒血黴,身為次相的張士遜便上前說道:“這件事應該就是曹汭的個人醉酒所為,曹利用乃朝廷重臣,他斷不會如此不知輕重地行此等蠢事。”
其實在場的人都是聰明人,誰都不傻,也都知道張士遜說的話在理,可為什麼彆人都不敢說這些話呢?劉娥召集他們過來其實就是為了配合她演一出假裝糊塗的戲而已,可就張士遜一個人偏要“眾人皆醉我獨醒”。果然,劉娥聽聞此言頓時勃然大怒,這個此時已經是六十一歲的老婦人當場色變,她直接威脅說要把張士遜與曹利用一同治罪。
麵對劉娥的震怒,張士遜立馬跪地請罪,這時候很會察言觀色的樞密副使夏竦在史書裡第一次露出了他的小人嘴臉。電光火石之間,夏竦的腦子裡一陣眩暈:樞密使曹利用罷官被貶,次相張士遜眼看也是難逃一劫,這一下可就是有兩個肥差空缺,那麼我夏竦作為樞密副使是不是就有機會因此而位極人臣呢?
短暫的興奮過後,夏竦隨即以正人君子的口吻說道:“太後,曹利用如此悖逆豈容寬宥?張士遜跟曹利用在樞密院一起共事多年,兩人之間的關係可謂是非同一般,而且張士遜能夠官拜宰相也是受了曹利用的舉薦,他這時候當然要為曹利用說好話啊!”
夏竦此舉堪稱一個狠毒且殺人於無形。張士遜聞言是百口莫辯,這個已經是六十多歲的老頭兒隻能是跪在地上嚎哭不止。
第二天,曹利用再遭貶黜,他被剝奪之前的一切官職,隻以左監門衛將軍之銜兼知隨州。與此同時,張士遜也被牽連其中,他就因為他替曹利用說了句好話而被罷相,然後以刑部尚書之職被貶往江南出任江寧知府。
此事被牽連的人還不止張士遜一人,首相王曾也因為此事而讓劉娥有些不爽。王曾當時也覺得曹利用不會那麼傻,斷不會指使自己的侄子做那種蠢事,劉娥就很奇怪了:你王曾不是也很討厭曹利用嗎?為什麼要為他說話?
王曾回道:“我之前指責曹利用是因為他確實在太後和皇上麵前太過放肆,但這件事我覺得確實有待查實。”
鑒於王曾一直都恪守臣子之道,劉娥倒是沒有斥責他,可她這心裡的疙瘩算是結上了。
我們再來看曹汭最後的結局。他被劉娥下詔杖擊而死,他的妻子也一同被杖死,而他的母親也捱了十五記大板子被打了個半死不活,當晚的那些對曹汭行跪拜大禮的人或是被流放或是被發配邊管。趙州當地的官員也被貶官,就連河北路的轉運使和主管刑獄的官員也被申斥。唯一獲利的就是那個到京城告禦狀的趙德崇,他被賜田五頃、錢二十萬。
這裡就有一個值得深究的問題:趙德崇何許人也?不過一小民耳!但是,就是這麼一個小人物卻讓堂堂的樞密使大人翻身落馬,這背後又有怎樣不為人所知乃至於連史書也不敢提及的隱秘內情呢?
事情發展到了這裡遠沒有要就此結束的意思,劉娥已經下定決心要對曹利用窮追猛打,那些對曹利用早就心懷怨憤的人更是要趁機狠狠地踩他一腳。很快,曹利用又被揭發曾經私自挪用公款。一番調查之後,曹利用的罪名成立,參與此事的樞密院主事蘇藏用、令使趙兼素、中書省堂後官孟昱被罷職,曹利用由此被一貶再貶,他被貶為崇信軍節度副使並於房州安置。
請注意這個地方——房州。這是宋朝的頂級政治犯纔有資格待的地方,類似於我們現在的秦城,當年柴榮的兒子柴宗訓、秦王趙廷美都是有幸被監管於此。
如此“罪行累累”,曹利用也就禍及全家乃至全族。他的四個兒子全部被降官兩級,然後曹家的府邸被收沒,曹家也被抄沒家產。
在抄家的時候,從曹府裡麵搜出來一些隻有在大內皇宮才能使用的違禁物品,再一細查才發現這些竟然是當初在對丁謂進行抄家的時候所抄沒的東西,也就是說曹利用以權謀私把丁謂的這些本該收歸朝廷所有的東西據為己有。這可就不是在給他潑臟水了,而是他本身就行為不檢。
這也還沒完,收拾完曹利用,他的親族和親信也被一並收拾。
曹利用的弟弟曹利涉以及他的那個已經退休的舅舅韓君很快也倒了黴。他倆之前在趙州和棣州為官時的那些為非作歹之事全部被逐一查實,他倆或是侵占他人田地,或是強買商鋪,或是放高利貸,總之就是罪不可恕。曹利涉因此而被罷去一切官職並被官方編管,此外還捱了二十記大板子,他的舅舅韓君因為放高利貸且在府中私自釀酒而被除名並發配到外地編管。
除此之外,曹利用的女婿、他的同鄉、他所舉薦的官員和將領、與他之前過從甚密的官員、為曹利用上疏說情的官員全都跟著一並遭殃。這些人或是被貶官,或是被罷官,抑或是被罰款。總而言之,之前凡是與曹利用沾過邊的人沒一個逃過了此次浩劫,這些人裡麵甚至包括曹瑋的弟弟曹琮,原因就在於曹利用曾經給他升過官。
之所以要說這是一次浩劫,原因就在於有宋以來還沒有哪一個官員因為犯事而被牽連得如此之廣。看看上麵這些受處罰的人員名單就會發現,這已經不單單隻是什麼禍及三族了。劉娥這一次可謂是將她這些年對曹利用的怨憤一口氣全部發泄了出來,其火力之強堪稱火山大爆發。
不過,說到這裡我們不禁要問:這一切難道曹利用不是咎由自取嗎?孟子有言:人必自辱,而後人方可辱之。你曹利用自己都做了什麼?你的弟弟和舅舅又做了什麼?他們難道不是因為狗仗人勢才無法無天嗎?這些你曹利用難道沒有責任嗎?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你曹利用當了大官不是說你就可以隨性而為甚至是胡作非為。你的官越大責任就越重,而你如果想要長享富貴,想要保住自己的清譽和名節或是晚節,那你就更是得時刻約束你的家人和親族,因為這些人如果約束不當往往會成為給你送葬的不定時炸彈。此乃古訓,遺憾的是,這種悲劇從古至今一直都沒斷過,此不可不謂之悲矣!
我們在這裡還想再提及一個人,那就是大太監羅崇勳。我們千萬彆忘了他,這場席捲官場的超級風暴可以說全是他一人引發的,此人真乃一巨妖也!
最後來說說曹利用的悲慘結局。他不是在很久以後才鬱鬱而終,而是就在前往房州的路上不堪忍受另一個大太監楊懷敏的侮辱而自縊身亡。我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他當時的心境,一個此前不久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朝廷重臣轉眼間被接連三次遭貶,最後成了一個被嚴密管製的超級政治犯,而且其家族和親信全都因為他而遭難,這種打擊對於一個本就心高氣傲且幾十年來一直行走在青雲之巔的老人來說無異於是極致的酷刑。再加上楊懷敏在沿途的言行侮辱,這也就成了壓垮曹利用的最後一根稻草。
再次發問:這個楊懷敏為何要侮辱曹利用?還不是因為之前生性剛直的曹利用得罪了這個死太監!
曹利用,這個當年獨身入遼營為澶淵之盟的達成立下過汗馬功勞、讓此後百餘年間的大宋子民未再遭遇戰禍的人就此在曆史的舞台上謝幕——以一種屈辱和悲慘的方式。對於他,我們已經無需再多言了。史書對其一生的功過早有定論:利用性悍梗少通,力裁僥幸,而其親舊或有緣恩以進者,故及於禍。然在朝廷,忠藎有守,始終不為柔屈,死非其罪,人多冤之。
一言蔽之,這就是一個被自家侄兒給坑死的冤魂。但是,我更願意在這裡再次提及孟子的那句話:人必自辱,而後人方可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