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帝國興亡史 第100章 見招拆招
公元1041年的歲末,眼見自己對宋朝的戰爭威脅已經通過非官方渠道傳遞出去兩個多月了,可宋朝方麵既不前來送禮討好又不派人過來澄清輿論,反而還做出一副積極備戰的姿態,這就讓耶律宗真感到很是懊惱。既然威脅和恐嚇不頂用,騎虎難下的耶律宗真也就隻有動真格的了,要不然遼國皇帝說話豈不是等同於排放尾氣。
耶律宗真召集遼國群臣正式提出了伐宋的想法,而且宣告此次南伐就是要從宋朝手裡將關南之地給重新奪回來。此時宋朝在陝西囤積了二十多萬的重兵,河東路方向也至少是陳兵十萬,整個宋朝的軍事防禦重點都在西北方向,相對而言河北的防衛相對空虛,遼國這時候如果趁虛而入勝算很大。然而,本以為此次伐宋的提議會贏得群臣一致讚同的耶律宗真卻被人潑了一盆冷水,帶頭反對他的這個人正是他的舅舅、遼國此時的第一重臣、北院樞密使蕭孝穆。
蕭孝穆說道:“昔日太祖皇帝趁著中原大亂舉兵南伐,但卻最終無功而返,太宗皇帝攻略中原雖然得以直入汴梁但卻駕崩於回軍途中,從此南北刀兵不絕,我朝與宋朝後來更是前後交兵二十餘年方纔得以盟誓約和。如今我大遼雖然比之前富強,但朝中文武勳貴都相繼作古,軍隊戰力如何也猶未可知,況且宋朝並未開罪於我朝,我們如果南伐實屬師出無名,而且我們也未必就一定能夠打敗宋朝。南伐之事還望陛下三思而行!”
還不等耶律宗真發言,蕭孝穆的死對頭、遼國南院樞密使蕭惠就跟蕭孝穆唱起了對台戲:“宋朝已經跟李元昊在陝西打了幾年的仗了,現在正是其師老兵疲之際,陛下如果能夠率領大軍禦駕親征,我軍必然大勝!”
蕭惠這話正是耶律宗真的心聲,儘管蕭孝穆仍然極力反對伐宋,但耶律宗真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伐宋之事就此大定。耶律宗真隨即向全國發布伐宋的詔令並詔諭全國各地兵馬會師於幽州,而南院樞密使蕭惠以及耶律宗真的弟弟耶律宗元則負責統帥三軍。蕭孝穆就此被晾在了一旁,心灰意冷的他於是上表請求辭官,但耶律宗真不許。
看樣子遼國就要馬上開始大舉攻宋,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耶律宗真這個契丹娃卻又有些猶豫了,原因就在這個蕭孝穆身上。身為遼國第一重臣且久掌軍務,沒有蕭孝穆的支援,遼軍此次南征就談不上什麼全軍齊心,再加上宋朝也絕不是那麼容易被征服的,耶律宗真的猶豫和反複也就不難理解了。而且,蕭孝穆其實說得很對,遼國伐宋並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正當理由,這也是耶律宗真突然氣短的原因之一。
為此,耶律宗真決定問計於他父親當年留給他的其中一位輔政大臣、此時已經在家安享晚年的張儉,也正是張儉的一番話將宋遼兩國從戰爭的邊緣被緊急拉了回來。
張儉(公元962年—公元1053年),字仲寶,宛平縣人,老壽星。統和十四年(公元996年)的遼國科舉狀元,
此後他在官場上是步步高昇,太平六年(公元1026年),張儉已經官居遼國南院樞密使、左丞相兼政事令並監修國史,名副其實的遼國宰相。可以說,這是自韓德讓之後,漢人在遼國官場所攀登到的最高位置。耶律宗真登基之後,身為輔政大臣的張儉又被加封為太師、中書令、尚父並先後被封爵為韓王、陳王。
從張儉上麵的這些官職和頭銜上就可以看出耶律宗真對他的禮遇有多麼的深厚。這一年的張儉已經是七十九歲高齡了,他雖然已經致仕在家但在朝中的威望仍在,耶律宗真也一直把他當成國寶級的國家元勳來看待。
為了能讓張儉給自己出主意,耶律宗真決定紆尊降貴親自到張儉的家裡去做一次拜訪。臨行前,他特意將自己的禦廚派到了張儉的家裡,為的就是要讓張儉能在自己的家裡與當今皇上共享宮廷佳肴的美味,對一個臣子來說,這無疑就是所謂的皇恩浩蕩。可是,張儉卻推辭了,他請求用自己的家常菜來招待耶律宗真。席間,吃慣了山珍海味的耶律宗真在張儉的這頓家宴麵前吃得那叫一個意猶未儘,他就差沒把盤子給舔了,但他可不是專程來混飯吃的。他將自己想要南伐之意全盤托出並征求張儉的意見,張儉並沒有直接反對,而是向耶律宗真分析了這其中的利弊。
在二人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談後,張儉也摸清了耶律宗真想要南伐的真實意圖。原來,耶律宗真並非是真的非要從宋朝手裡拿回關南之地,這隻是他蓄意挑事的一個藉口,而且他也知道這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的真實目的其實是想趁著宋朝忙於同西夏交戰之際從中為遼國謀取利益和好處。如果能夠通過威脅拿回關南之地自然最好,如果不能就要狠狠地敲宋朝一筆竹杠。總之,耶律宗真就是要利用宋朝手忙腳亂的時候趁火打劫。
於是,張儉進言道:“如果陛下不用通過軍事手段也能從宋朝那裡得到實惠豈不是更好?況且,兩國交戰必然生靈塗炭且勝負未可知。依老臣之見,陛下不如先派人到宋朝那邊去索要關南之地,看看宋朝人會如何作答。如果通過談判就能讓陛下得償所願,那又何必勞煩陛下禦駕親征?”
聽罷,耶律宗真大喜,遼國南下伐宋之事就此暫停。
公元1042年正月,耶律宗真派遣遼國南院宣徽使蕭特默、翰林學士劉六符出使宋朝。這二人此行的任務就是向宋朝索要關南之地,同時他們還有另一個使命,那就是責問宋朝:李元昊是我遼國的駙馬和家臣,你們宋朝打他怎麼不跟我們遼國打個招呼?此外,耶律宗真還讓他們二人責問宋朝這段時間為什麼要在邊境挖溝掘壕並在河北各州增派兵卒。
很明顯,耶律宗真這次派這二人來宋朝就是來故意惡心人的。他責問宋朝為什麼要在邊境戒備?這難道不是在賊喊捉賊嗎?但是,你跟強盜是沒法講道理的,而隨著這兩人的出使,宋朝方麵想再繼續裝鴕鳥已經是不可能了。
訊息傳入開封,趙禎為此是寢食難安。既然遼國人現在來了,宋朝方麵就必須做出應對,趙禎命中書省選出一個人來負責接待蕭特默和劉六符,可笑的是宋朝這幫大臣竟然沒人敢主動站出來接下這個任務。呂夷簡身為宰相,但這個活兒顯然不能讓他親自去乾,既然沒有人主動站出來,那他就隻好點名了,而他點了這個人的名字後瞬間是舉朝嘩然。
此人正是副宰相晏殊的女婿、時任右正言兼知製誥的富弼。呂夷簡的這個舉動之所以導致舉朝嘩然,除了因為富弼是晏殊的女婿外,另外一個原因就是滿朝的文武大臣都知道富弼老是跟呂夷簡過不去。眾人都認為呂夷簡這是在公報私仇,其目的就是想把富弼往火坑裡推,就連史書上也說呂夷簡推薦富弼出任接伴使是想讓富弼出洋相或是把這事給辦砸了,然後便可以因此而懲治富弼。這種說法和看法被很多的曆代史學家所認同,但我個人覺得在這件事情上呂夷簡有些冤枉。
誠然,呂夷簡不像他的前輩李沆和王旦那樣品德隆重,你要說他是個君子就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慚愧,他更不像他伯父呂蒙正那樣心胸坦蕩,但這人至少在大是大非上是個明白人,更是一個知人善用的人。範仲淹和呂夷簡之間的恩怨糾葛在此就不用多說了,可他最後還是舉薦了範仲淹出任陝西的軍政二把手,此時麵對遼國的挑釁,他又舉薦了富弼擔任宋朝方麵的談判代表,世人都說這兩件事全是呂夷簡在公報私仇,可從另一個方麵來說,呂夷簡難道選錯人了嗎?難道呂夷簡的舉薦是個錯誤嗎?
放眼朝堂上的袞袞諸公,難道有誰能比範仲淹和富弼更有資格和能力擔此重任嗎?這難道不能說明呂夷簡是在知人善用、是在不計較私人恩怨嗎?呂夷簡被很多後世之人視為奸相,這其中很大原因就是因為他和範仲淹之前的那些矛盾。範仲淹何許人也?那可是被當時以及後世的那些所謂的君子和儒家弟子視為精神偶像和道德楷模的一代聖賢,依照“君子們”的那一套非黑即白的世俗理論,既然範仲淹是聖人,那麼呂夷簡能是什麼好人嗎?
下麵請欣賞一代文學宗師歐陽修同誌的表演。
得知呂夷簡舉薦富弼出任接伴使,時任館閣校勘的歐陽修立馬上疏給趙禎,他請求趙禎不要同意呂夷簡的奏請,理由就是呂夷簡這樣做是在陷害忠良,而且還直言呂夷簡此舉就如同當初唐朝的奸相盧杞故意派顏真卿去勸降李希烈,其目的就是想讓遼國人把富弼給砍掉從而達到他借刀殺人的險惡用心。然而,趙禎對歐陽修的這份奏疏選擇了不予回應。
歐陽修在文學上的成就不必多說,唐宋八大家之一,宋朝古文運動的宗師和領袖,可在政治上此人的作為實在讓人不敢對其大加恭維。當初範仲淹邀請他到陝西去一同抗擊西夏,他藉故推辭,此刻需要找人去接待遼國的使臣,他也躲在角落裡不肯出聲,可當呂夷簡舉薦富弼時,他卻說呂夷簡是在陷害忠良。
請恕我愚鈍,我實在是不明白這事怎麼就跟陷害忠良扯到一起去了?如果呂夷簡為國舉纔是在陷害忠良,那麼富弼為國擔責不就是在上刀山下火海嗎?照這種說法,你歐陽修既然如此憂心國事,那你怎麼就不肯去西北守邊?怎麼就不肯主動站出來去應付即將前來找事的遼國使者?麵對燙手的山芋,你自己不接也就算了,彆人要接你又阻止,那你歐陽修到底想乾什麼?難道說讓呂夷簡找一個廢物去辦這事就是你歐陽修所樂於看到的?倘若呂夷簡舉薦的人是你歐陽修,你會怎麼辦?裝病?或是直接說自己不去?
相比歐陽修,富弼倒是對呂夷簡的舉薦顯得很淡然。進宮麵聖的這天,麵對趙禎的憂慮,富弼坦然叩首道:“陛下不必擔心臣的安危,所謂主憂臣辱,能夠為陛下分憂是臣的福分。相比國家的安危,臣的生死不足為慮。”
這裡不由得想感慨一番,宋朝的君臣們怎麼就把這次接待遼國使者的工作跟個人的生死聯係在了一起呢?彆說是現在,就是當初宋遼兩國處於戰爭時期也沒見遼國人斬殺過宋朝的使者。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宋朝上下對遼國人的恐懼簡直就是無處不在,遼國人就算是打個噴嚏都會讓宋朝這幫君臣膽戰心驚。
當然,恐懼歸恐懼,宋朝雖然有恐遼情節,但是也還沒到那種瞬間就跪地求饒的地步。宋朝不缺實力,缺的是鈣,但當對方圖窮匕見時宋朝還是敢於秀肌肉的。以和為貴,哪怕是自己要受點委屈也在所不惜,但如果你非要捅我一刀,那我也不懼一戰,這便是以儒家思想立國的宋朝其真實本質。至於翻臉之後戰事的勝敗,我贏了可以對你既往不咎以此顯示我天朝上國的博大胸懷——參考澶淵之盟
但如果我輸了——請參考後來的靖康之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