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帝國興亡史 第7章 左膀右臂
在開始正式講述王安石變法的具體內容和過程之前,我們首先來認識幾個人,幾個將在未來的新法運動中舉足輕重的人。巧合的是,在這四個人裡麵有三個都是福建人,但我們首先要來認識的是一個江西人。在此宣告,此人雖然和王安石是老鄉,但卻是八竿子都挨不著的兩個人,他的名字叫王韶。
王韶(公元1030年—公元1081年),字子純,江州德安(今江西省九江市德安縣)人。在之前曹瑋去世的時候我們順帶提到過他一句,那一年正是王韶的出生之年。在蘇軾等人科考中榜的時候我們也提到過他,他也是嘉佑二年“科考千年龍虎榜”中的其中一員,中進士的這年,王韶二十七歲。
在這之後,王韶先後在地方上擔任新安縣主簿、建昌軍司理參軍等職,可心有大誌的王韶並不甘心做一個地方小官,他後來也參加了那場讓蘇軾揚名立萬的製科考試,可惜的是,他沒能通關。於是乎,王韶轉而選擇暫時遠離官場跑去西北大地遊曆,而他這一東遊西蕩就是整整七年。在這七年裡,王韶的足跡幾乎遍佈宋朝與西夏和吐蕃之間的整個邊境。
七年之後的公元1068年歲末,也就是在趙頊決定任用王安石的時候,王韶向趙頊呈上了他的一道奏疏,這份奏疏在北宋的曆史上大名鼎鼎——《平戎策》。
在這篇《平戎策》裡,王韶將筆鋒直指西夏:國家欲平西賊,莫若先以威令製服河湟;欲服河湟,莫若先以恩信招撫沿邊諸族。蓋招撫沿邊諸族,所以威服角氏也;威服角氏,所以脅製河西也。
簡單說,王韶認為宋朝如果想要徹底製服西夏,就得首先製服由吐蕃人所占據的河湟地區,如此便能讓西夏有腹背之患,而宋朝則可對西夏形成東、南、西三麵合圍之勢。這裡麵的第一步就是要收服由唃廝囉及其幾個兒子所占據的河湟之地,
眼下唃廝囉和他的幾個兒子各自為政,他們看似一個整體實則一盤散沙,宋朝正好可以對其予以逐個招撫或擊破。
在這份奏疏裡,王韶不但提出了大的總方略,而且還有收服河湟的具體方案和對策,這裡麵既有速成法,同時也有漸成法。總之,所有的方案和計劃都擺在了趙頊的麵前,一切就等趙頊聖裁。
趙頊看完這份奏疏不禁大喜過望!
降服西夏和收複燕雲是趙頊自少年甚至是童年時期就生根於心底的宏願,此時王韶的奏疏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喜從天降。不過,這裡麵有一個問題,那還是宋朝現在沒錢,而且軍備和軍隊的戰鬥力也需要進行整頓和提升,當這一切都準備妥當之後,趙頊定然要對西夏下手。在此之前,趙頊能做的就是讓王韶前去主持有關此事的前期各項準備工作。
在親自召見王韶並與其進行了一番深入的交流和探討之後,趙頊任命王韶為“管句秦鳳經略司機宜文字”,這個官不大,但其職責所重卻是非比尋常。一點也不誇張地說,王韶的肩上可謂是肩負著宋朝未來的部分國運走向。
接下來我們要說到的就是三個福建人,首先要說的這個人就是後來被舊黨稱之為“奸臣”的未來大宋宰相章惇。
章惇(公元1035年—公元1106年),字子厚,號大滌翁,浦城(今福建省南平市浦城縣)人,北宋政治家、戰略家、軍事家、改革家、書法家。
說到章惇,有一個人應該順便提及一下,那便是章惇的族叔、仁宗朝的宰相之一章得象。然而,章惇能夠步入官場並最終成為大宋的宰相卻與章得象沒有太多的直接關係,當章惇與蘇軾等人一同進士中榜之時,章得象已經離世快十年了。
考中進士的這年章惇二十二歲,比蘇軾大了兩歲,而身材高大且俊美又極富才華的章惇也很快就贏得了同樣才氣逼人的蘇軾的賞識,蘇軾曾對其評價道:子厚奇偉絕世,自是一代異人,至於功名將相乃其餘事。在蘇軾眼裡,封侯拜相對於章惇來說不過是信手拈來之事,能讓生性驕傲的蘇軾說出這等褒美之辭也足見章惇年輕之時的氣場和才氣,而章惇對蘇軾也是同樣心生好感,二人幾乎是一見如故。
不過,二人在最初的宦海沉浮裡卻是大相徑庭,蘇軾十年內連逢兩次大喪,而章惇的故事則更為傳奇。嘉佑二年的那屆科考狀元是章衡,此人按輩分是章惇的族侄,而且年齡還比章惇大了十來歲,可章惇在看了榜單之後卻是恨不得馬上找個老鼠洞鑽進去,原因隻是因為他這個叔叔竟然在考場上輸給了自己的侄兒。為此,章惇拒絕朝廷給他分配的官職,他自動放棄這次當官的機會,決定下一次再來參加科考。三年後,章惇再次參加科考,成績是——開封府試第一名,殿試第五名!
如此為自己掙得回臉麵後,章惇這才瀟瀟灑灑地趕去陝西為官,朝廷給他安排的差遣是商洛縣令,也就是在這裡,章惇與時任鳳翔府判官的蘇軾再次重逢。老友相見自是人間一大樂事,兩個大才子在此期間也是利用假期或空閒時間相約一道遊山玩水,由此也為後世留下了有關他倆的諸多軼事。
後世有關他倆的文獻記錄裡有兩個故事傳頌最廣。一是兩人一同騎馬郊遊,途中在一酒莊聽聞附近有老虎出沒,二人借著酒勁兒就決定去會一會這傳說中的老虎。行至山間深處,他倆果然看到前方出現了一隻老虎,蘇軾立馬想到了趕緊開溜,可章惇卻說他有趕退老虎的辦法。說完,早有預謀的章惇一臉壞笑地從懷裡拿出了一麵鑼,隨即他將這麵鑼狠狠地砸向了腳下的一塊大石頭。蘇軾被驚得已經是麵如死灰,可當他扭頭再去看那隻老虎時,那猛獸已經被這一聲鑼響給嚇得落荒而逃。章惇看著驚魂未定的蘇軾洋洋得意地笑道:“子瞻兄啊,你怎如此膽小?看來你今後一定沒我有出息!”
另一個故事則是出自章惇在《宋史》裡的個人列傳,曾公亮的孫子、兩宋之交的道學家曾慥在其所編纂的私人文學筆記《高齋漫錄》也有提及。故事裡說蘇軾和章惇一起去遊覽南山,行至仙遊潭,他倆來到了一處絕壁之地。在他們的前方有一處石壁,但中間卻是萬丈深淵,一條橫木就架在這深淵之上可供通行。章惇提議一起過去到石壁上題字以作紀念,蘇軾可不想讓自己的小命就此報銷,打死他也不過去。章惇卻非要過去亂寫亂畫,不過他也不想死,於是他四處張望找了一根藤索係在了自己的腰間,另一頭則綁在了一棵大樹上。隨即,章惇手拿此行所帶的筆墨搖搖晃晃地踏過獨木橋並在石壁上大書:章惇、蘇軾到此一遊!
當章惇返回時,蘇軾撫其背感慨道:“子厚啊,我覺得你今後肯定會殺人!”
章惇一臉驚惑:“你何出此言啊?”
蘇軾回道:“能自判命者,能殺人也!”
章惇聽完哈哈大笑!
看完上述的這些內容,想必我們對章惇的心性定然有所認知。蘇軾本人無論是做人還是後來做學問和文章都被當時以及後世之人冠之以“豪放”的字眼,但章惇其實在這上麵比蘇軾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此人快意恩仇,渾身上下都是一股俠者風範,但此人又絕對是一個才學之士。如此之人自然傲骨淩雲,這也導致其早期在官場上混得很不順當。
我們在前麵也提到過歐陽修曾經在趙曙即將駕崩的公元1066年舉薦章惇參與朝廷館閣官員的選拔考覈,他考試倒是通過了,但卻沒能獲得擢升。這裡麵的原因就在於當時以王陶、史呂景、蔣之奇為首的那幫禦史認為章惇為人太過輕浮且不自守,而且還曾經嫌棄朝廷給他的官太小而拒絕赴任(佻薄穢濫,向以擢第不高,輒丟敕誥於廷)。如此這般之下,章惇自然也就沒能進入館閣官員的行列。
正當章惇鬱悶不已的時候,他的另一個貴人卻出現了。在王安石擔任參知政事之後不久,前宰相李迪的侄兒李承之向王安石舉薦了章惇。一番麵談之後,對於眼前的這個與年輕時的自己簡直不要太像的後生,王安石那是相當喜歡,而章惇對於能夠受到早就仰慕已久的王安石的賞識也是甚覺自己終於遇到了伯樂。由此,章惇成了王安石著力培養的物件,他被任命為編修三司條例官,同時王安石也讓其進入集賢院出任集賢校理兼中書校正。如此,章惇不但成了新法的積極參與者,更是被提拔為了一名館閣官員,此外還是中書省的一名機要文書。
說完了章惇,我們再來說另一個同樣也姓章的章姓之人——章楶(激e)。
章楶(公元1027年—公元1102年),字質夫,北宋一代名將、詩人。說他是北宋的一代名將其實有些貶低了他,他應該還有一個頭銜——北宋名臣,可奈何他的軍功實在是太大,以至於完全掩蓋了他的為政能力,他這麼一個文官也就活生生地被曆史給戴上了一頂名將的帽子。章楶的軍功有多大?這個事我們到時候會詳說,簡單來說,要不是後來宋朝上層各種幺蛾子亂撲騰,那麼西夏也就極有可能被章楶從地圖上給抹去了,也就不至於後來勞煩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去辛苦走一遭以致最後還折了性命。
章楶和章惇是什麼關係?章惇是章得象的族侄,可章楶卻是章得象的正宗侄兒,也就是說章惇與年長他八歲的章楶是同族兄弟。然而,與章惇所不同的是,章楶很早就憑借章得象這個叔父的恩蔭不經考試就成了一名朝廷官員——將作監主簿兼孟州司戶參軍。但是,為了證明自己並為自己謀得一個更好的前程,章楶還是在三十八歲的時候(公元1065年)選擇了到科場去為自己謀取一個貨真價實的文憑,他最終如願以償地中榜,而且還是當年禮部會試的第一名。
在此之後,章楶便在宋朝的陝西路、京東路和蜀川之地為官,直到多年以後的某一天他的命運此輪開始將他一步步地推向西北的戰場並讓其揚名立萬。不過,這個時候的章楶還隻是一個區區小官——陳留知縣。
最後我們要說到的這個福建人就太有名了,在某種程度上他甚至比章惇的名氣還要大,以至於我們現在一提到王安石的新法,很多人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的名字——呂惠卿。
呂惠卿(公元1032年—公元1111年),字吉甫,泉州晉江人,北宋政治家、改革家。
相比於章家兄弟有個有權有勢有地位的叔叔,呂慧卿這個福建仔就在這方麵差了點意思,他雖然也是官宦子弟,但他的父親呂璹(shu)終其一生也不過是一個知州兼光祿卿。可以說,呂惠卿能夠出人頭地完全靠的是自己的努力。當然,一個人能夠出人頭地除了自己要努力外,有一點也是必不可少,那就是你得遇到命中的貴人。
呂惠卿人生的第一個貴人又是誰呢?是那位同為泉州晉江人氏的當朝宰相曾公亮嗎?非也!是王安石嗎?非也!那麼,呂惠卿的第一個貴人又是誰呢?或者說,是誰把他給推到王安石麵前的呢?此人便是此生為大宋的文壇和政壇發掘和培養了無數俊才的歐陽修!
我們前麵說到過,呂惠卿也是公元1057年“科場千年龍虎榜”的其中一員,他是與蘇軾、曾鞏、王韶等人同年考中的進士,然後出任真州推官。從這個官職上可以看出呂惠卿當年中榜的名次應該比較靠前,至少比蘇軾強了很多。在三年任期屆滿後,他正是受到歐陽修的推薦而參與了館閣官員的選拔考覈,歐陽修在舉薦呂惠卿的劄子中對其極儘讚美之辭:材識明敏,文藝優通,好古飭躬,可謂端雅之士,並宜置之館閣,以副聖朝養育賢材之選。如後不如舉狀,臣甘同罪。
歐陽修在這份劄子裡給呂惠卿的才學和為人打了包票,直言倘若呂惠卿纔不能任,他甘願與其一同領罪。除此之外,歐陽修也把呂惠卿引薦給了王安石,於是這纔有了王安石與呂惠卿之間的初次會麵,也纔有了呂惠卿後麵的人生故事。
當然,說到呂惠卿的貴人,有一個人也不得不提,那人便是與歐陽修同時向朝廷舉薦了呂惠卿的時任大宋樞密使的現任宰相曾公亮。曾公亮和呂惠卿不但是泉州的同鄉,更是隔牆的鄰居,兩家甚至還有姻親關係。
王安石與呂惠卿初次見麵所談及的內容並非是什麼變法圖強,而是純學術類的經義。最重要的是,正是這次會麵讓王安石頗覺自己找到了知音,而呂惠卿更是從此視王安石為人生和學術上的導師和明燈。呂惠卿曾對友人坦言道:“惠卿讀儒書,隻知仲尼之可尊。讀外典,隻知佛之可貴。今之世,隻知介甫之可師。”
此後的日子裡,王安石在皇帝的身邊擔任知製誥,而且他還是負責掌理集賢院的最高長官,而呂惠卿則在王安石手下擔任集賢院校理,整日忙於經書子集的編修和整理。再後來,趙禎和趙曙相繼駕崩,而王安石也回家為母守喪,等到王安石此次以幕後舵手的身份開始主導變法之時,呂惠卿也被王安石直接推薦給了趙頊。王安石對呂惠卿的舉薦相比歐陽修又更上了一層樓,他在趙頊麵前如此盛讚呂惠卿:惠卿之賢,豈特今人,雖前世儒者未易比也。學先王之道而能用者,獨惠卿而已。
有鑒於王安石這等力度的推薦,呂惠卿在變法開始後不久也被趙頊破格提拔,他被升任為太子中允、崇政殿說書、集賢校理兼判司農寺。請注意這裡麵的這個“崇政殿說書”,這意味著呂惠卿突然之間就具備了與司馬光等人一道給趙頊講課的權力,他的話將會直接左右到趙頊的想法繼而影響到宋朝的國政大政。可以說,呂惠卿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就突然躥紅,變法派以及支援變法的人們當時將王安石比作當世之孔子,而呂惠卿則因為他經常與王安石徹夜商談新法的具體條款和實施細則被人們拿來比作孔子最得力的弟子——顏淵(孔門十哲之一、儒家五大聖人之一、《論語》的編纂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