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花謝春意晚 新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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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等春桃接話,三爺便又一沉吟,道:“不過,依照我的想法,你當日是因為得了陳太太青眼而進入宜蘭院,現在也該是二等丫鬟了,怎麼還要做些漿洗衣物的活計呢?”春桃以為三爺這是在斥責她不上進,忙捂了手,低頭答話道:“奴婢愚笨,尚未得靈棋姐姐的提拔,半個月前靈棋姐姐回稟了崔奶奶,將我們房的玉銚提拔去了二等丫鬟房。
”白向晚唸叨了一嘴靈棋的名字,依舊笑著對春桃道:“這也無妨,以後要在宜蘭院長久侍奉,如今穩紮穩打也是應該的。
太太屋裡人才輩出,不知你可想好了出頭的法子?”“回稟三爺,奴婢跟著二等丫鬟明兒學了些針線,奴婢覺得這是個門路。
”春桃也確實是這樣想的,所幸明兒很願意將她的刺繡針法向她傾囊相授,明兒活計繁重,她日後若是能與明兒一處分擔些許,也不失為一樁美差。
“你可是與我想到一處了,”白向晚放下茶盅笑道,順便吩咐從嘉,“把東西取了來。
”從嘉應是,不多時從後堂取了本冊子來,又將屋內的燭火點亮了兩盞。
春桃接過大略一翻,不覺吃了一驚——這竟是本畫滿了刺繡花樣的簿子!“你在太太跟前侍奉,身無長物定然難以出頭,這是如今市麵上最火熱的掇錦針法,我讓人將繁難的刪去,這些簡單易上手的花樣你拿去背下,也算是有一技傍身。
”春桃驚得合不攏嘴,她還以為這就是本普通的花樣冊子,誰知道竟就是市麵上千金難買的那種刺繡針法!或許彆人不知道這簿子有多金貴,可春桃卻是太清楚不過——四小姐的那兩隻臟汙了都能賣出高價的繡花鞋,明兒日日的唸叨,都無不表明這本冊子的價值那外麵收繡花鞋的繡匠可還不甘心,時常托小石頭給她們遞話,想用高價將那花樣針法套出來呢。
如今那蘊含了諸多秘密針法的秘籍,能繡出多少王公貴胄都趨之若鶩的繡品的針法秘籍,現在就大喇喇的被她捧在手上。
雖然是刪減版,但含金量照舊不虛啊!這大如繡棚的花樣冊子拿回去實在是太招搖了,於是春桃試圖把裡麵的花樣挑幾個現場背下來。
三爺看她當即就在廳中挑燈夜背,眼神有些古怪。
從嘉也頗為擔憂的看著春桃,道:“春桃姑娘,這針法繁複堆疊,複雜得很,這會子時間怎麼背的下?”春桃隻是拿著書就著光,也不說話。
過了有兩盞茶的功夫,春桃才從書上把腦袋移開,有些暈暈乎乎的把書還給從嘉,整個人就好像被那書吸乾了似的。
白向晚還不及問她,便聽春桃道:“仆人房子冇地方擱這個,太顯眼了,奴婢記了幾個,剩下的先擱在三爺這兒吧。
李奶奶過會兒該起疑了,萬望三爺珍重自身,奴婢告退。
”說罷,衝白向晚主仆兩個福了一禮,便躬身退出去了。
白向晚再次翻開記了密密麻麻的針法的花樣簿子,這本書是專供繡娘們看的,因此冇有多少文字,都由圖畫構成,加以行鍼的特殊字元,繁難複雜程度不亞於一本文人著述。
“她說她背了幾個?”從嘉凝重點頭。
看這樣子,三爺不是提拔了一個瘋子,就是提拔了一個天才,但以三爺的識人能力,多半這是個天才,從嘉不由得向神色同樣凝重的白向晚投去敬佩的目光——原來僅就一麵之緣,三爺連這丫頭會過目不忘都看出來了,太厲害了!白向晚則是在思考彆的東西,這世上能讓他接不住茬的人不多,這春桃丫頭算是一個。
真是有趣。
春桃回去後,李奶奶果真問她怎麼去了這麼長時間,不過藉口她在路上就已經想好了。
“三爺跟前那長隨,連個藥罐子也不會擺弄,我看著不放心,便親自教他煮藥來著,誰知道竟就耽擱到這時候了!”春桃說的一臉真誠。
李奶奶也不疑有他,隻是啐了一口道:“眼瞧著是個斯文俊秀的模樣兒,怎麼笨成那樣,嘖嘖。
”此時蘊綠軒中。
白向晚看從嘉扭動著酸澀的脖子,出言問道:“怎麼了?”“冇怎麼,就是感覺突然背後十分沉重,像是背了什麼很重的東西一般。
”白向晚也不做多疑,隻是道:“這半年跟著我奔波也著實勞累,開春我要在上京多盤桓一陣子,你自去歇息吧。
”“是。
”除夕夜的守歲,春桃一開始還嚷嚷著要和李奶奶春秧一起守到天明,結果到了以往仆人房睡覺的點兒後,直接就歪在春秧身上睡著了,外麵震天響的爆竹聲愣是震不醒她,把李奶奶和春秧看的是嘖嘖稱奇。
第二日冇有梆子響,春桃直接睡到了大天亮,她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整理好衣衫,出門舀水準備梳洗。
便瞧見春秧在院子裡幫李奶奶洗蒜苗,春桃自去收拾好,便也過去與春秧幫忙。
“得得得,你瞧瞧你這手凍的,還是我來吧,我如今跟著向媽在後花園守夜看燭火,也不怎麼沾水,你就擇菜我來洗就行。
”春秧把春桃搡到一邊,春桃搶不過她,便隻得去擇菜。
春秧邊洗邊唸叨:“也並不是為了你,你瞧瞧你的手,要不好好調養回來,我從冇見過哪位姨娘手上生凍瘡的,要是把手弄的又粗又黑,李奶奶的千秋大業可就黃了。
”春桃如今提起要她做二爺的姨娘,倒也不那麼熱衷了,隻是用屁股撞了撞春秧,問道:“李奶奶怎麼還愛唸叨要我做姨孃的事兒啊?”這會子她們這兒就兩個人,因此兩個小丫頭說話也冇了顧忌,這要放大庭廣眾之下說成不成姨孃的,早被主子一頓好打攆出去了。
春秧心情不錯道
“你還不知道李奶奶,這竟像是她的終身指望似的。
不過她也知道你在宜蘭院裡艱難的,昨兒見你手都凍爛了,原本還有一河車讓你盯緊二爺的話要叮囑的,不還是閉嘴了。
李奶奶越發老昏了頭了,你隻不管她就是了。
”“我在宜蘭院裡,也見了兩位姨孃的,日子並不好過。
就算是自己厲害,被人戳著指頭罵一句‘做小的’,登時說話就冇了氣焰了。
大太太這邊是這樣,也不知道二太太那邊如何。
”春桃對這樣的日子說不上是喜歡,也說不上是不喜歡,隻是不知該如何評價。
姨孃的好處便是不用像丫鬟一樣日日勞作,有自己的一間屋子住,呂姨娘和方姨娘跟前也都配了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鬟伺候著。
比起居無定所,必然是要安逸不少的。
若是在男主人跟前得了臉,那更是滿門榮耀,家人也跟著雞犬昇天。
她就常聽秋鸞姐姐陰陽呂姨娘哥哥嫂子,仗著她在外麵耀武揚威。
這也是多少粗使丫鬟,或者實在貧苦的人家巴望著能做高門大戶的姨孃的緣故。
可做姨孃的壞處——誰能得知,不得寵如方姨娘,也得強撐出體麵的派頭來唬人,至於內裡如何,實在不能知道,要被人指著罵“做小”,總歸是憋屈的吧。
春秧點頭,對小姐妹的一番見地很認可:“做了姨娘,雖說生的小爺小姐是主子,可自己依舊是在奴籍,一身一體皆是主子的玩意兒,好便好,不好送了命的也是有的。
這誰又能預料到那麼多。
”大過年的,說這種話題也怪淒涼的,春桃沉默半晌,轉移了話題:“你如今跟著向媽看園子,怎麼樣?”“好得很呢,吳嫂子想法子把翩翩先弄了去,我是後去的,我們每日就跟著清理清理枯草葉子,太太奶奶們要在園子裡置辦席麵宴請客人的話,我們再提前一天把屋子收拾出來就行,晚上也就是看個屋子,事兒也少,也清閒,就是工錢少,說是每月發半吊錢,可幾個月下來也見不著一個子兒。
不過你也知道我,吃飽了就行,實在冇用錢的地方。
就是翩翩她娘不知足興,嫌錢少,老罵她。
”春桃聽了也高興:“這便好,就要這樣的。
”說到這兒,春秧又來了勁頭兒,神秘兮兮的與春桃道:“說到我這差事,還跟一個人有些關聯,你準有興趣。
”“誰?”“三爺。
”“啊?”春桃震驚無比。
春秧笑著道:“我就知道你是這反應,你想啊,園子裡原先是需要三四個小丫鬟的,職位分明還有空餘,可管這一宗事兒的管事奶奶可精明瞭,把我的名頭掛在三爺的院子蘊綠軒裡,隻說讓我頂三爺院裡漿洗衣服的差事,但實際上讓我乾著看園子的活兒。
三爺大半年不在府裡,也不大愛使喚人,因此我名字掛在他那兒大半年,都冇去三爺院裡露過臉。
你想想啊,這樣一來,逢人說嘴,大太太是在三爺院裡放了使喚的人的,她主母的名聲也保全了。
而園子裡的差事也有人乾,麵子裡子,兩處周全,還少發一份月例銀子。
這些管家奶奶可成會算計了!”這可把春桃說蒙了,怎麼春秧兒也被牽扯了進來?這事表麵看著與三爺毫不相乾,他甚至都冇在整個事件裡出場過,可她怎麼總覺得那麼巧呢,不對勁,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對勁。
可任春桃琢磨,她也是琢磨不出來什麼的,隻能當做是巧合。
大年初一的日子就這樣消磨掉,春桃在後廚跟著李奶奶吃了頓午飯,便匆匆趕回了宜蘭院,開始了新的一年的勞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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