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重生後,把我抱走了 132
安胎苦,君臣同憂
東宮寢殿內,藥香與壓抑的擔憂交織,幾乎凝成實質。
沈安寧(歲歲)從昏沉中再次醒來時,映入眼簾的便是裴禦緊繃的下頜線和眼底那片揮之不去的青黑。他正端著一碗濃黑的藥汁,用玉匙小心翼翼地攪動吹涼,那專注的神情,彷彿在對待世間最易碎的珍寶。然而,他微微顫抖的指尖,卻泄露了這位一貫沉穩冷靜的太子殿下內心是何等的驚濤駭浪。
“歲歲,醒了?正好,藥溫剛合適。”他聲音沙啞得厲害,試圖擠出一絲安撫的笑,卻顯得格外僵硬。
安寧下意識地想抬手自己來,卻被裴禦輕輕按住。“彆動,太醫說需靜養。”他舀起一匙藥,遞到她唇邊。
那藥汁極其苦澀,入口便激得安寧蹙緊了眉。但她仍是順從地一口口嚥下,目光卻未曾從裴禦臉上移開。他眼裡的紅血絲,他眉宇間深刻的褶皺,都像針一樣刺著她的心。她記得自己暈厥前他驚惶的呼喊,記得模糊中他一直在耳邊重複“彆怕,我在”。
一碗藥見底,裴禦仔細地用絲帕為她拭去唇角藥漬,動作輕柔得彷彿在觸碰晨曦下的露珠。
“哥哥……”安寧的聲音依舊虛弱,帶著剛醒的糯啞,“你一直守著我?朝務……”
“無礙。”裴禦打斷她,將藥碗遞給一旁垂手恭立的宮女,轉而緊緊握住她微涼的手,“什麼都沒有你重要。”他的掌心滾燙,甚至帶著一絲潮意,那是緊張過後未能完全平複的痕跡。
安寧鼻尖一酸。她知道的,他如今監國理政,每日奏摺如山,邊關軍報亦時常緊急送達,怎會“無礙”?定是為了她,將一切都擱置了。
這時,孫嬤嬤端著一小碟蜜餞進來,眼圈也是紅紅的,強笑著:“娘娘,含顆蜜棗去去苦味。陛下剛又遣人送來了兩支百年的老山參,說是給您補氣力。太後娘娘那邊也差人問了三回了,把她老人家庫房裡的血燕都搬來了大半。”
安寧這才知,自己這一倒,竟驚動了父皇和太後。她心中更是歉然:“是我不好,讓大家擔憂了……”
“胡說。”裴禦沉聲,語氣裡帶著後怕的厲色,“是我不夠仔細,竟未察覺你……”他話語頓住,那句“有孕”在舌尖滾了滾,終是化為一聲沉重的歎息。驚喜來得太突然,隨之而來的驚嚇更是幾乎擊垮了他。前世失去她的痛苦記憶如附骨之疽,在此刻轟然複發,讓他失卻了所有鎮定。
殿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太醫正躬身候著,等待請脈。
裴禦立刻道:“快宣。”
太醫小心翼翼地進來,跪在榻前,屏息凝神地為安寧診脈。殿內靜得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太醫那三根手指上。裴禦更是目光如炬,緊盯著太醫臉上最細微的表情變化,彷彿隻要他皺一下眉,下一刻就會地動山搖。
時間過得格外漫長。許久,太醫才緩緩收回手,伏地道:“啟稟殿下,娘娘脈象雖仍較常人細滑,但比之昨日已略見平穩。湯藥起效了,隻是胎氣初凝便受震蕩,仍需絕對靜養,萬不可再勞神動氣,情緒亦需保持平和暢達。”
裴禦緊繃的肩膀幾不可查地鬆懈了一分,但語氣依舊凝重:“可能確保萬無一失?”
太醫額頭沁汗:“臣等必竭儘全力,日夜輪值,為娘娘精心調養。隻是這頭三個月最為關鍵,務必……務必小心再小心。”
“下去吧。所需藥材,無論多珍貴,直入東宮庫房支取。”裴禦揮手。
“是,是。”太醫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裴禦轉回頭,見安寧正望著自己,忙收斂了所有外露的焦慮,柔聲道:“聽到了?需好好靜養。外麵的事一概不必操心,都有我。”
安寧點點頭,乖巧地應了聲“好”。她目光落在他微微顫抖的手上,心中那片酸軟蔓延成海。她輕輕反握住他的手指:“哥哥,你也歇一歇。你的手好涼。”
裴禦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儘數落在她眼裡。他反手將她的柔荑完全包裹在掌心,試圖用自己的溫度溫暖她,也彷彿在從她那裡汲取力量:“我無妨。看著你安好,我便不累。”
話雖如此,但當日下午,裴禦竟真的罷朝了。
訊息傳出,朝野私下皆驚。太子勤政,夙夜匪懈,是朝臣們有目共睹的。如今竟為太子妃胎動不安而罷朝,雖合乎人情,卻也讓一些古板的老臣暗自嘀咕,覺得太子過於沉溺私情。
然而,這些微詞絲毫未能傳入東宮。此刻的東宮,彷彿被一層無形的琉璃罩子小心地保護了起來。所有聲響都被放到最輕,宮人們行走皆踮著腳尖,連回話都悄聲細氣。
裴禦換下朝服,穿著一身常袍,竟真的守在安寧榻前。他不再處理那些堆積的奏章,隻是看著她,或是為她讀一些風物閒情的遊記,或是喂她吃一些精心燉煮的滋補湯羹。
甚至傍晚時分,他竟親自去了小廚房。
東宮的小廚房裡,一眾廚娘內侍嚇得跪了一地,看著尊貴的太子殿下對照著太醫給的藥膳方子,親手扇著小泥爐的火,盯著藥罐裡的湯藥慢慢煎煮。他神情專注,時而蹙眉檢視火候,那認真的模樣,竟比批閱十萬火急的軍報還要鄭重。
氤氳的藥氣蒸騰而上,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李德海在一旁看著,心中感慨萬千。他伺候太子多年,見過他殺伐決斷,見過他運籌帷幄,卻從未見過他如此……煙火氣,甚至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虔誠。
當裴禦端著那碗他親自看守煎好的安胎藥回到寢殿時,安寧正靠著軟枕,望著窗外漸落的夕陽出神。
“歲歲,該用藥了。”他坐到床邊,習慣性地先試了試碗壁的溫度。
安寧轉過頭,目光落在他沾染了些許藥漬的袖口,以及指尖那一點不甚明顯的微紅——想必是被藥罐燙了一下。她忽然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指尖。
裴禦手一顫,險些灑了藥碗。
“哥哥,”安寧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又洋溢著濃濃的暖意,“你對我這樣好……我……我定會好好的,和孩子都好好的。”
她什麼都明白。明白他的恐懼,他的不安,他放下一切朝政守著她的緣由,以及他那份深藏在不言中的、跨越了兩世的重壓與愛憐。
裴禦望著她水光瀲灩卻無比堅定的眼眸,心中那根緊繃了整整一日夜的弦,終於稍稍鬆動。他俯身,額頭輕輕抵著她的額,感受著彼此溫熱的呼吸交融。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嗓音哽咽,“我們說好的,要歲歲安寧。你和孩子,一個都不能少。”
殿內燭火初上,將相擁的身影投在屏風上,溫暖而綿長。安胎之苦,君臣之憂,皆融化在這無聲的誓言之中。此刻,東宮之內,唯有彼此,纔是最重要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