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重生後,把我抱走了 164
猷兒智,解稅賦弊
坤寧宮內,安寧對著燈下微微蹙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邊緣。白日裡教笙笙讀兵法的情景還曆曆在目,小女兒那雙酷似裴禦的鳳眸裡閃爍著對排兵布陣的濃厚興趣,讓她既欣慰又隱隱擔憂——欣慰於女兒不為世俗所困的魄力,擔憂的卻是自己在這條路上能引導她的實在有限。
“娘親說天子要知百姓苦,可蜀錦華美價高卻稅輕,麻布粗陋價賤反稅重,織麻布的百姓豈不更苦?”
一道清亮卻仍帶稚氣的嗓音自身側響起,打斷了安寧的思緒。她抬眼,見剛滿八歲的兒子阿猷不知何時來了,正趴在一旁的案幾上,小手按著一本攤開的戶部奏疏副本,眉頭擰得緊緊的,一副小大人般的嚴肅模樣。
安寧心中微動,放下手中的書,柔聲問道:“猷兒在看什麼?”
阿猷抬起頭,那雙與裴禦如出一轍的深邃眼眸裡閃著不解的光。他指著奏疏上的數字:“娘親您看,這是去歲蜀錦與江淮麻布的稅賦錄。蜀錦一匹市價可達十金,課稅竟不足半錢;而江淮麻布一匹不過百文,稅卻抽二十文。這…這不合算術!”
他越說越激動,小臉因義憤而微微泛紅:“蜀錦多是富戶權貴所用,稅輕無妨。可麻布是尋常百姓衣被所需,稅重如此,那些織戶日夜辛勞,能得幾文餬口?長此以往,誰還願織布?百姓又如何禦寒?”
安寧怔住了。她接過那本奏疏,看著上麵密密麻麻的數字,又看向兒子那張尚帶稚氣卻已初顯棱角的臉龐。這一刻,她彷彿透過兒子看到了另一個人——不是裴禦,而是她那素未謀麵、卻心懷天下的父親。那種對民生疾苦天然的敏銳與關懷,竟隔代遺傳到了這孩子身上。
“猷兒,”她壓下心潮湧動,儘量平靜地問,“這些,是你自己算出來的?”
阿猷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兒臣近日跟著太傅學《九章算術》,見了這奏疏便試著算了算…娘親,兒臣算得可對?”
“對,很對。”安寧將他攬到身邊,指尖輕點著奏疏,“那你可知,為何會如此?”
阿猷思索片刻,小聲道:“太傅說過,前朝遺製,重農抑商,視絲綢為貴,布麻為賤,稅製因而沿襲…可如今時移世易,這‘抑商’抑的,反倒是窮苦人的生計了。”他頓了頓,眼中露出困惑,“可是娘親,既然不對,為何不改呢?”
為何不改?安寧心中苦笑。這牽扯多少利益勾連,多少頑固守舊的勢力,豈是一句“不對”就能輕易撼動的?但她看著兒子清澈執著的眼眸,不忍用那些朝堂紛雜澆滅他這份赤子之心。
“因為改變需要智慧和勇氣,猷兒。”她輕撫兒子的頭,“發現問題固然重要,但提出解決之道,並讓眾人信服、執行,更是難事。”
阿猷似懂非懂,卻認真地點點頭:“那兒臣再想想…”
翌日清晨,裴禦下朝歸來,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今日朝堂上,又為江南織戶減稅之事爭論不休,老臣們引經據典,無非“祖製不可輕改”、“恐傷國本”,聽得他心頭火起,卻礙於各方平衡暫未發作。
踏入坤寧宮,卻見安寧正與阿猷對坐案前,低聲討論著什麼。陽光透過窗欞,灑在母子二人身上,鍍上一層溫暖的光暈。阿猷握著一支小毫,正在紙上寫著畫著,神情專注無比。
“在說什麼這麼認真?”裴禦走過去,聲音不自覺放柔。
阿猷聞聲抬頭,眼睛一亮,立刻拿起那張寫滿數字和圖表的紙,跑到父親麵前:“父皇!兒臣正與娘親說稅賦之事!”
裴禦挑眉,接過那張紙,初時隻當是孩童戲筆,但越看越是驚訝。紙上不僅清晰羅列了蜀錦與麻布的價稅對比,還簡單勾勒出稅賦調整後可能帶來的國庫變化與民生影響,雖然稚嫩,卻邏輯分明,直指要害。
“這…都是你自己想的?”裴禦難掩驚詫地看著兒子。
阿猷用力點頭,小臉繃得嚴肅:“父皇,蜀錦價昂稅輕,麻布價賤稅重,甚為不公。兒臣愚見,當提高蜀錦稅率,降低麻布稅率。富者多出,貧者少出,方為公平。且麻布價低,降稅後售價或可更低,利於百姓;蜀錦價高,增稅亦不影響富戶購買,國庫反能增收…”
他一口氣說完,然後有些緊張地看著父親,等待評判。
裴禦心中巨震。他看向安寧,她對他微微頷首,眼中是與有榮焉的柔和光彩。這一刻,朝堂上積攢的鬱氣竟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澎湃心潮。
他蹲下身,平視著兒子的眼睛,鄭重問道:“猷兒,可知若依此議,會觸動多少人的利益?會遭遇多少反對?”
阿猷抿了抿唇,眼神卻毫不退縮:“太傅教過,民為邦本,本固邦寧。若利於大多數百姓,即便有阻撓,也當儘力為之。父皇是天下的君父,豈能因少數人不滿,便坐視多數子民受苦?”
裴禦沉默地看著兒子,八歲孩童的目光清澈而堅定,帶著未經世事的純粹,卻恰恰道破了他身為帝王最深的責任與掙紮。他彷彿看到多年前,那個同樣心懷天下、卻最終戰死沙場的嶽父沈將軍的影子。
良久,裴禦緩緩站起身,大手重重落在兒子尚顯單薄的肩上,聲音沉凝而有力:“好!說得好!民為邦本,本固邦寧——這纔是儲君該有的見識!”
他當即揚聲喚道:“李德海!”
“奴纔在。”
“傳朕口諭,即刻召戶部尚書、侍郎及相關主事入宮議事!將太子方纔所議,整理成條陳,一並帶去!”
李德海驚訝地看了一眼小太子,連忙躬身應下:“嗻!”
阿猷愣住了,似乎沒想到自己一番話竟直接驚動了戶部大員。他下意識地看向母親,安寧對他鼓勵地笑了笑,眼中似有淚光閃爍。
戶部眾臣很快奉命而來,初時聽聞陛下因太子之言急召,麵上雖恭敬,心下卻不以為然。直至看到那條理清晰的條陳,聽到小太子雖稚嫩卻切中肯綮的親自解說,皆麵露驚容,竊竊私語起來。
裴禦端坐上位,目光掃過殿下神色各異的臣子,最後落在略顯緊張卻努力挺直脊背的兒子身上,緩緩開口,聲音威儀天成:“太子所議,諸卿以為如何?”
殿內一時寂靜。幾位老臣麵麵相覷,終有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尚書出列,斟酌道:“陛下,太子殿下天資聰穎,心係黎庶,實乃社稷之福。然稅賦之製牽一發而動全身,是否再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裴禦打斷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黎民百姓之苦,可等得起諸卿的‘從長計議’?”他拿起案上那份由阿猷啟發的條陳,“太子年僅八歲,尚能看出其中弊病,提出解決之策。爾等食君之祿,擔國之重器,難道還不如一孩童明察秋毫、敢於任事嗎?”
一席話,說得眾臣麵紅耳赤,紛紛跪地請罪。
裴禦並未深究,語氣稍緩:“太子之議,並非全無考量。提高蜀錦等奢侈之物稅率,降低民生必需之物稅負,於國庫無損,於百姓有益,更能體現朝廷恤民之心。其中細則,爾等即刻下去詳議,三日內給朕拿出一個穩妥章程來!”
“臣等遵旨!”這一次,無人再敢異議。
眾臣退去後,裴禦走到一直乖乖站在一旁的兒子麵前,眼底是毫不掩飾的激賞與驕傲。他並未出言誇讚,隻是用力揉了揉兒子的頭發,動作略顯粗魯,卻充滿了父親的認可。
阿猷的小臉終於繃不住,露出一個靦腆又興奮的笑容,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母親。
安寧走上前,將兒子摟入懷中,抬頭望向裴禦,輕聲道:“陛下…”
裴禦握住她的手,目光柔和下來,低聲道:“此子類卿,心係黎庶。”他頓了頓,看著兒子,又添了一句,似感慨似欣慰,“有我裴氏的決斷,亦有你沈家的仁心。是我們的兒子。”
夕陽的餘暉將一家三口的影子拉長,緊緊融合在一起。宮牆之外,一場惠及萬民的變革,正因一個八歲孩童的赤子之心與明睿之眼,悄然開啟。
而安寧知道,這僅僅是開始。她的猷兒,正沿著他的父皇和外祖父走過的路,一步一個腳印,堅定地走向他的天下與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