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重生後,把我抱走了 008
歲歲怯,初見天顏
馬車駛過重重宮門,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響變得沉悶而規律。歲歲被裹在過於寬大的貂絨鬥篷裡,隻露出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透過車窗縫隙向外窺視。
高聳的朱紅宮牆彷彿沒有儘頭,琉璃瓦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身著甲冑的侍衛佇立如雕塑,麵容肅穆,眼神銳利。偶爾有穿著宮裝的侍女低頭斂目,步履匆匆地走過,規矩得沒有一絲聲響。這一切都透著一種歲歲無法理解的、令人窒息的威嚴和疏離。
她小小的身體繃得更緊了,下意識地往抱著她的太監懷裡縮了縮,儘管這個陌生人的懷抱也讓她害怕,但總比外麵那片令人心慌的寂靜要好。太監察覺到她的瑟縮,將她抱得更穩了些,低聲安撫:“小娘子莫怕,就快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終於停穩。簾子被掀開,凜冽的寒風灌入,歲歲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太監抱著她下了車,眼前是一座極為宏偉的殿宇,匾額上寫著龍飛鳳舞的“東宮”二字。殿前台階清掃得一塵不染,廊下侍立著更多的宮人,見到他們,紛紛躬身行禮,動作整齊劃一,悄無聲息。
歲歲被這陣仗嚇住了,小臉煞白,連呼吸都放輕了,小手死死攥著懷裡那隻破舊的布老虎,彷彿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就在這時,殿內傳來一陣急促卻穩重的腳步聲。
一個身影快步從殿內迎出。
那是一個約莫五六歲的男孩,身穿杏黃色太子常服,外罩一件玄色狐裘披風。他身量雖小,脊背卻挺得筆直,步伐間帶著一種遠超年齡的沉穩。麵容極其精緻,眉目如畫,膚色白皙,但那雙看向她的鳳眸卻深邃得不像個孩子,裡麵翻湧著極其複雜的情感——震驚、狂喜、失而複得的珍視,以及幾乎要溢位來的、沉甸甸的心疼。
他的目光牢牢鎖在太監懷中那個小小的、被裹得嚴實的身影上,腳步越來越快,最後幾乎是跑了起來,身後的內侍李德海差點沒跟上。
歲歲也看見了他。
這個哥哥……真好看。比她在二叔家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好看。可是他的眼神好奇怪,好像要把她吸進去一樣,讓她心裡慌慌的。她下意識地想躲,把小臉往鬥篷裡埋。
裴禦在距離她幾步遠的地方猛地停住了腳步。
他看到了什麼?
那個在他記憶中永遠蒼白脆弱、最終香消玉殞的身影,此刻就這樣真切地、幼小地出現在他眼前。可是,眼前的歲歲比他想象的還要孱弱!裹在厚實鬥篷裡的身子瘦小得可憐,露出的半張小臉蠟黃乾瘦,唯有一雙大眼睛,此刻寫滿了驚惶和不安,像隻受驚的小鹿,警惕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包括他。
前世她病重離世時的模樣與眼前這張稚嫩卻飽受折磨的小臉重疊,巨大的心痛和滔天的怒火瞬間席捲了裴禦的心臟,讓他幾乎難以維持平靜。他用了極大的自製力,才壓下眼底翻騰的戾氣和酸澀。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儘可能的溫和,甚至擠出一絲屬於孩童的、略顯笨拙的笑容。他慢慢走上前,聲音放得極輕極柔,生怕驚擾了她:
“彆怕。”
他伸出自己的手,那是一隻養尊處優、白皙修長的手,試探性地,輕輕握住了歲歲露在鬥篷外、緊緊攥著布老虎的小手。
觸手一片冰涼,而且瘦得彷彿隻剩下一把骨頭。
裴禦的心又被狠狠揪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用自己溫熱的手掌包裹住那隻冰冷的小手,試圖傳遞一點溫暖過去。
“以後有我。”他看著她驚疑不定的眼睛,一字一句,鄭重地許下承諾。這句話,不僅是對眼前這個兩歲稚童的安撫,更是對前世那個黯然逝去的靈魂的誓言,沉重而堅定。
歲歲怔怔地看著他。這個好看哥哥的手好暖,和他的眼神一樣,裡麵有一種她看不懂但卻莫名讓她想靠近的東西。她聽不懂太複雜的話,但那句“彆怕”和手心裡傳來的溫度,奇異地安撫了她一路上的恐慌和不安。緊繃的小身子微微放鬆了一點,雖然眼神裡還帶著怯意,但至少不再試圖把整個人藏進鬥篷裡。
抱著歲歲的太監和李德海交換了一個眼神,心中都暗暗稱奇。太子殿下平日雖沉穩,卻總帶著一股不容親近的冷峻,何曾有過如此溫柔耐心的一麵?看來這位沈家小娘子,在殿下心中的分量非同一般。
裴禦仔細端詳著歲歲的小臉,越看眉頭皺得越緊。太瘦了,臉色也太差,顯然在沈家二房受了極大的虧待。他壓下心頭怒火,轉頭對李德海吩咐,聲音恢複了平日裡的冷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立刻去傳林太醫。再讓乳母和宮女都準備好,要手腳麻利、性情溫和的。”
“是,殿下。”李德海躬身應下,立刻安排下去。
吩咐完畢,裴禦又看向歲歲,聲音再次變得輕柔:“外麵冷,我們進去,好不好?”他依舊握著她的手,沒有鬆開,用一種引導的姿態,帶著她往殿內走去。
歲歲被動地被他牽著,邁著小短腿,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側,大眼睛不安地打量著這座華麗卻陌生的宮殿。殿內溫暖如春,銀絲炭燒得正旺,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好聞的清香。地上鋪著厚厚的絨毯,踩上去軟軟的,沒有一點聲音。這一切都和她之前住的漏風破屋、聞到的黴味截然不同。
宮人們安靜而有序地忙碌著。很快,幾位穿著得體、麵容慈和的乳母和宮女上前,小心翼翼地想從太監手中接過歲歲。
歲歲看到這麼多陌生人圍上來,剛剛放鬆一點的神經又緊繃起來,小嘴一癟,眼裡迅速蓄滿了淚水,驚恐地往裴禦身後躲,小手更緊地抓住了他的手指,彷彿那是她的救命稻草。
裴禦立刻擺手止住了宮人們的動作。
他蹲下身,與歲歲平視,耐心地問:“怎麼了?不喜歡她們嗎?”
歲歲說不出話,隻是拚命搖頭,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滾落,卻不敢哭出聲,隻能發出小小的、壓抑的抽噎聲,可憐得讓人心碎。
裴禦瞬間明白了。在二叔家,那些下人恐怕沒給過她好臉色,甚至可能欺負過她,讓她對陌生的成人充滿了恐懼。
他的心再次刺痛起來。他揮退了有些無措的乳母宮女,隻留下李德海和兩個最穩重的貼身內侍。
“不怕,哥哥在。”他拿出自己的絹帕,動作生澀卻極其輕柔地替她擦去眼淚,“她們都是來照顧歲歲的,不會傷害你。如果你不喜歡,我們就不要她們靠近,好不好?”
他極有耐心地哄著,沒有一絲不耐煩。歲歲在他溫和的安撫和持續的目光注視下,慢慢的,抽噎聲小了下去,隻是還緊緊抓著他的手指不放,彷彿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裴禦索性就這樣牽著她,親自帶她參觀東宮偏殿——他早已為她準備好的住處。他指著殿內的陳設,用最簡單的語言介紹:“這是歲歲以後睡覺的地方,這是暖閣,可以玩……”
殿內的一切都用儘了心思。床榻鋪著最柔軟的雲錦被褥,桌角椅角都細心地用軟布包裹了起來,防止磕碰。窗邊還擺著幾個可愛的布偶和小巧的玩具,都是裴禦根據模糊的前世記憶和猜測,提前讓人準備的。
歲歲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些新奇的東西,尤其是那些布偶,眼神裡流露出孩童天性中的一絲嚮往,但小手卻始終沒有鬆開裴禦。
直到林太醫背著藥箱匆匆趕來,歲歲看到陌生人,又緊張起來。
裴禦依舊耐心哄著:“讓太醫伯伯看看身體,好不好?看了就不容易生病了。”他親自抱著歲歲坐在軟榻上,讓她靠在自己懷裡,然後才讓林太醫上前診脈。
林太醫仔細診了脈,又檢視了歲歲的麵色、舌苔,眉頭越皺越緊。他起身向裴禦回話,語氣沉重:“殿下,小娘子先天本不足,後天又長期饑餓受寒,脾胃虛弱至極,氣血雙虧,需得細細調養,萬不可再受驚擾刺激……”
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紮在裴禦的心上。他麵色冷凝,仔細記下太醫的每一句囑咐和需要準備的藥材膳食。
送走太醫,吩咐李德海去按方子準備,裴禦看著懷裡因為一番診視而又有些不安的歲歲,心中充滿了憐惜。
宮人適時端來一盞溫熱的牛乳。裴禦自然然地接過來,沒有假手他人。他先自己試了試溫度,確認不燙不涼,方纔小心地遞到歲歲嘴邊。
歲歲看著他,又看看那盞散發著奶香的乳羹,猶豫了一下。饑餓的本能最終戰勝了恐懼,她小心翼翼地湊過去,小口小口地啜飲起來。溫熱的牛乳下肚,帶來久違的暖意和飽足感。
裴禦就這樣抱著她,看著她一點點喝完,眼神專注而溫柔。
喝完了牛乳,或許是因為溫暖,或許是因為疲憊,歲歲的小腦袋開始一點一點,眼皮也開始打架。但她似乎害怕睡著後又會陷入陌生的環境,強撐著不肯閉眼,小手依然揪著裴禦的衣角。
裴禦察覺了她的睏倦和不安,輕輕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靠得更舒服些,低聲在她耳邊哼起一支模糊的、不知名的催眠曲調——那是前世她病中時,他無意中學來的。
他的聲音還帶著孩童的清亮,哼得並不熟練,甚至有些走調,但卻異常耐心和輕柔。
在這陌生卻溫暖的懷抱裡,在這並不熟練卻充滿安全感的曲調中,歲歲緊繃了整整一天的神經終於徹底放鬆下來。沉重的眼皮緩緩合上,呼吸變得均勻綿長。她攥著裴禦衣角的小手也慢慢鬆開了,那隻破舊的布老虎滑落在一旁。
她終於沉沉睡去。
裴禦小心翼翼地將她抱起,動作輕柔得彷彿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一步步走向鋪著柔軟錦被的床榻。他極其輕柔地將她放下,拉過被子蓋好,仔細掖好被角。
他就這樣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地凝視著睡夢中的歲歲。
燭光下,她瘦小的臉龐依然缺乏血色,但睡顏卻顯得安寧了許多,隻是眉頭還微微蹙著,彷彿在夢中仍有餘悸。
裴禦伸出手指,極其輕柔地撫平她眉間的褶皺。
殿內燭火劈啪作響,映照著他年幼卻寫滿沉重愛憐與堅定守護的臉龐。
窗外月色初上,清輝灑入殿內,一片靜謐。
這一世,他終於及時將她護在了羽翼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