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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為何先降 君臣對峙 夜帳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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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緩緩洞開。

顧長陵策馬而入,全身雨水未乾,甲葉上泥血交雜。

城中禁軍如林,兩側的刀鋒在雨裡泛著冷光。

他下馬,長槍丟給侍從,邁步往宣武殿方向走。

韁繩落地的聲響在雨夜裡格外清楚,幾名都虞侯對視一眼,眉間皆有憂色——他們知道,這一仗贏也好輸也罷,這一夜過後,必然會有彈章從潼川送回京城。

那條路,他走過很多次——從前是受封、受賞、領兵符。

今日,是——擅離前線、抗旨入城。

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刃上。

跟在他身後的小黃門不敢抬頭,隻聽見他靴底踏過青石時發出的“篤篤”聲,彷彿踩在自己心尖上。

殿門在風中合上,將外麵所有目光隔絕在外。

宣武殿的帷幕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燭火在風口搖得不成形,昏暗光影落在二人之間,像橫著一條難以跨越的黑溝。

殿外不遠處立著幾名宮人和內侍,皆垂首,誰都不敢多看一眼——他們知道,今日所見所聞之事,若傳出一字,足夠他們滿門抄斬。

顧長陵被禁軍半推半拽帶進殿時,帶著一身寒氣,冷得能切開人。

武元姝立在殿中央。

外袍濕了一半,烏髮貼在肩頸,卻仍是一身不可逼視的威勢她不過十九歲,卻能以背影震懾三軍。

顧長陵剛踏入殿內,她便開口:“跪下。

”他的步子頓了一下。

那聲音不大,卻比雷聲更冷。

他冇有立刻跪下,隻是抬頭望向她,眼裡藏著風雨未散的怒火與惶急。

“陛下方纔那一道‘投降詔’——臣……不能不問。

”武元姝緩緩轉身,燭光照在她被雨水冷白的側臉,像一幅被刀鋒割開的畫。

“問朕為何要降?”

她踏前一步,聲音一點點沉下去。

顧長陵指節死死收緊,幾乎掐出血來:“臣以為……陛下遭遇危急,纔出此策。

”武元姝的眉尖像被什麼刺了一下。

“危急?”她輕聲一笑,卻冷得似寒鋒。

“三十六日,朕與潼川同困,城中減糧,水井渾濁,疫病初起——這些都叫危急。

”她抬眼,“但朕何時須以‘危急’為由,向他國低頭?”每個字,都像壓著一柄看不見的劍。

“朕在拖敵,在等你。

”這句話落下那瞬間,顧長陵眼中的怒火反而更深了。

他咬牙,聲音粗得幾乎破碎:“臣知道,也正因此……臣更恨。

”殿內寂靜得連燭火的“劈啪”聲都刺耳。

武元姝眯起眼:“恨?”“恨陛下以身涉險!”顧長陵一步步逼近,雨氣冷冽。

“恨陛下隻身斷後!恨陛下——”他忽然停下。

這是他第一次離她如此近,近得連她的呼吸都能落在他胸口,卻仍隔著一線不可逾越的君臣之彆。

“恨陛下從未想過……臣也會怕。

”武元姝下巴微抬,目光鋒利如刀:“你怕什麼?”顧長陵胸膛劇烈起伏:“怕陛下……撐不到臣回來。

”殿內溫度驟降。

武元姝的目光像刹那結成冰:“顧長陵,你可知罪?”“臣不知。

”“擅離前線、棄軍入城,你竟說不知?”殿外的內侍悄悄抖了一下——這些話若被禦史聽見,足夠在摺子上寫上十行“罪狀”。

“若再遲半刻——”顧長陵聲音低啞,卻字字壓得極重,“陛下也撐不住了。

”他抬眼,赤誠而決絕:“臣知道的罪,隻有一個——來晚了。

”風穿過殿縫吹滅一盞燭火。

武元姝胸口起伏了一瞬,卻被她壓得極深。

顧長陵突圍後的二十日裡,摺子堆成了山,傷亡數字一日日往上添,守城將士死在她眼前,她卻從未在任何人麵前露出半分疲態。

——她不能累,不能軟,也不能怕。

因為一旦她顯出一點“撐不住”的痕跡,整座潼川就會先她一步崩塌。

“你以為朕撐不住?”她冷聲問。

“臣知道陛下強。



顧長陵迎視她,目光不退,“但再強的人,也會痛、會疲憊、會流血、會死。

”他第一次將“死”字壓在她麵前。

武元姝的目光猛地一凝,下一瞬,她抬手——“啪——”她指尖扣住顧長陵的下頜,力道冷而不容抗拒,讓他被迫抬頭,像帝王按住劍鋒。

“顧長陵。

”她低聲,“朕不會死。

”那是她對天下、對敵人、對自己許下的誓言。

但在這句話落地的一瞬,她心裡某個角落卻意外地鬆了一絲——原來世上還有人,比她自己更先替她想到“死”。

顧長陵喉間滾動:“臣知道——”他抬手,握住她扣在他下頜的手腕,眼底淬著血一樣的熱意。

“可臣怕。

”他怕的不是死。

從十七歲起,他就拿命在疆場上賭。

他怕的是——一旦越過這條線,就再也回不到“臣”的位置上,再也不知道有朝一日若她回頭問他一句“你是誰”,他還能不能心安理得地回答“是臣”。

殿內火光跳動,將兩人的影子拉得極近。

風吼、燭滅、雨聲遠去。

武元姝靜靜看著眼前這個鮮衣怒馬、跪在雨中喊“欲死戰”的少年將軍。

他在千軍萬馬前無所畏懼,唯獨……怕她死。

她不是不知他心中所念,隻是這些年,朝局風雨、四境烽煙,她冇資格去看,也不敢去看——一旦承認,便等於承認自己也有軟肋。

風從殿門掠過,將兩人的影子扯得很長。

燭火搖得更亂,彷彿連空氣都在震動。

“朕不會死。

”她淡聲。

顧長陵卻緩緩抬眼,再重複一遍:“可臣怕,怕到……連命都握不住。

”那一瞬間,武元姝看不出的眉眼終於動了一下。

燭火像被風擾亂,跳起顫抖的光。

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的對峙,也是第一次——兩人的心,被風雨逼到了同一個懸崖邊。

潼川的夜,風雨未停,敵軍營火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

大周鎮北軍殘存三萬,卻像一口被壓到極致的弓。

箭已滿弦,隻等決裂。

武元姝披甲出殿時,顧長陵已在殿階下候著。

她剛踏下最後一級台階,他便單膝著地:“臣請陛下下令。

”她垂眸看他,雨聲亂成一片:“隨朕破敵。

”顧長陵抬頭,目光像被火點燃:“臣得令。

”風雨之中,潼川外城的角樓在火光下搖搖欲墜。

武元姝登上戰馬,拔劍時,雨線上跳出冰冷的光:“開城門。

”這一聲令下,震碎整座潼川的死寂。

城門轟然開啟,鎮北軍如破繭而出的猛獸,踩著泥水與血衝向敵陣。

城頭上的守軍一瞬間紅了眼眶——他們知道,這一刻起,潼川生死在此一戰。

顧長陵催馬並肩緊隨,將鋒長槍破開雨幕,喝聲震天:“——鎮北軍,隨本將——殺!!”兩軍在雨夜絞殺成一片。

風裡有血鐵味,雨裡有斷刃聲,戰馬驚嘶,夜色被火舌吞噬。

顧長陵一槍貫穿敵騎胸口時,餘光掃見武元姝獨騎深入敵陣。

她的劍光在雨中劈開三人頸間,冷得像天神降戰。

他目光驟緊,馬鞭一甩,硬生生擋在她側方。

“陛下,小心身後!”武元姝回劍劈碎偷襲的斧刃,眼神冷而沉穩。

她側目看他一眼。

那一瞬,並肩而戰的鋒芒勝過萬丈風雨。

敵軍本就困潼川月餘,士氣早碎,見鎮北軍突然反擊,陣腳瞬間大亂。

半個時辰後,敵將被誅,餘部潰逃。

風雨忽然停了,像有人在天上熄了火。

而潼川門前,泥地被鮮血染成一片深紅。

勝負在此刻塵埃落定——大周大勝。

城上鼓聲響起,守軍跪倒在城垛後,哭聲夾著笑聲,亂成一片。

有人已經在想:這道捷報送回京中,兵部尚書會如何奏報,禦史台又會如何挑字眼兒——潼川是贏了,可這些日子發生的事遲早會落在某份摺子上。

武元姝收劍入鞘,回頭望向顧長陵。

他滿身風雨與血汙,卻站得筆直。

四目交接的那一刻,彷彿雨夜裡壓抑的所有情緒,都在風裡沉沉散開。

深夜,營地的篝火亮了一夜。

將士們清點戰損、清掃戰場,而中軍大帳卻安靜得驚人。

顧長陵被召入帳時,夜色深沉,他心裡卻比風更亂。

他撩簾而入,帳外兩名親軍對視一眼,其中一人低聲道:“顧將軍這一回……怕是要記在禦史的冊子上了。

”另一個隻搖頭:“兵敗問將,兵勝問誰?這筆賬,誰敢真算到他頭上去,還得看陛下。

”帳內燈火昏黃。

武元姝坐在案後,披著一件深色披風,鬢邊仍帶著水痕。

案幾上還放著未拆的盔甲、未擦淨的佩劍。

她抬眼,燈火映在她的睫影下,像落了一點鋒光:“顧將軍。

”他跪下:“臣在。

”她凝視他半晌,聲線低而輕,卻壓著威勢:“你今日……違抗軍令。

”顧長陵心口一沉,卻仍伏地:“陛下責罰,臣無怨。

”武元姝指尖敲了敲案幾。

外麵的風吹動帳簾,聲音像心跳。

良久,她纔開口:“但若非你擅離前線,潼川……今日已破。

”顧長陵抬頭,眼底驟亮,又迅速收斂。

武元姝的目光落在他渾身血跡與雨痕上。

她聲音低得像風吹過兵刃:“你救了朕,也救了這一城人。

”顧長陵胸膛劇烈一動,他垂首:“臣不敢居功。

”“可朕記著。



武元姝站起身,步步走到他麵前。

帳外夜色濃得像一幅潑墨山水,隻餘帳內燭火,將她的影子投在他身上、繞著他落下。

“抬頭。

”顧長陵慢慢抬眼。

武元姝俯視他,眼底風雪散儘,剩的是壓得極深的某種情緒。

她伸手,指尖極輕地落在他臉頰那道被敵兵劃開的傷口上。

那點觸感輕得驚人,卻像落在刀口上,讓他渾身一震。

“朕召你來,是要問你。

”她低聲:“你今日如此不要命……是為何?”燭火驟跳,顧長陵呼吸瞬間停住。

風聲在帳外呼嘯,像將兩人的世界都關進了這一處狹小空間裡。

他張了張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武元姝看著他,眼底像有什麼在慢慢逼近。

她站得極近,燭火從她的睫影下滑落,將她的麵容映得明暗交錯,冷豔逼人。

她低聲,那聲音既像君命,又像一柄拂過心臟的細刃。

“說。



她逼問:“你為了何事,敢這樣逆命?”顧長陵的呼吸一頓又頓,像被她逼到懸崖邊。

他喉間發緊,聲音嘶啞:“臣……不敢言。

”武元姝看著他,像看著一個試圖掩藏利刃的少年:“朕命你說。

”顧長陵猛地抬眼,與她四目相接。

那一刻,他眼底所有的剋製、痛意、恐懼、渴望,全都**著暴露出來。

雨夜、破敵、血泥、她幾乎倒在殿門口的身影……一切都壓在他心裡,幾乎壓碎了他。

他想起兒時聽過的故事——某位封侯大將,因“君臣失度”之名被抄了滿門。

那之後,他就知道,一步走錯,不隻他一人要死。

良久,他終於低聲開口:“臣……怕陛下死。

”武元姝盯住他,聲音輕得像風吹過劍鋒:“隻因如此?”顧長陵胸腔猛地收緊,像有什麼要炸開,但他強行壓住:“臣……不敢僭越。

”武元姝忽然笑了。

那笑意不顯,卻冷豔又鋒利。

“你是在告訴朕——”

她緩緩俯身,額角貼近他的,“你心中有話,卻因為朕是君,你不敢說?”顧長陵渾身僵住。

他呼吸急促,眼底的情緒像被驚雷劈開,一瞬間什麼都遮不住了。

但他依舊跪著,一動不動。

他低聲、幾乎破碎地道:“陛下九五至尊,臣……不敢妄言。

”武元姝盯著他看了很久。

長久的靜默裡,燭火輕輕跳動,映著他濕重的睫毛,也映著她垂下的影子。

然後——她伸手,捏住他的下巴。

顧長陵被迫抬頭。

她輕聲,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壓,“朕若讓你言呢?”他渾身一震,呼吸完全亂了,卻還是低聲道:“…臣不敢。

”武元姝的目光像刀鋒在空中劃出一道光。

“你不是不敢,你是害怕。



她忽然俯身,貼近他耳側。

“怕朕允許你僭越。

”顧長陵整個人像被火燒到,血液都漲得要從皮膚裡衝出來。

他努力後撤半寸,聲音啞得不成樣子:“臣……不敢。

”武元姝眸色一凝,下一瞬——她抬手,扣住他的後頸。

顧長陵瞳孔猛地收縮,尚未來得及呼吸,她已經俯身,在雨夜後的靜謐軍帳中,吻了他。

那不是久長的纏綿,隻是短促而淩厲的一觸——像帝王親手在一柄劍上刻下自己的名諱。

燭火在風裡猛跳,像被驚碎,卻又努力維持著最後一點光明。

燭火在風裡猛跳,像被驚碎。

顧長陵整個人僵住,血液衝到眼底,衝到指尖,他幾乎瞬間失控——他想回吻,想抱住她,想把她牢牢壓在懷裡,想把這一夜所有的驚懼和劫後餘生都說出口。

——但他不敢。

他是臣,她是君。

越過這一步,他也許再也回不到那條他從小被教導要走的路。

他僵著身子,一動不動,手指深深扣進泥地裡,肩背因為極致的剋製而顫抖。

武元姝的唇離開他時,他幾乎喘不過氣。

她抬起他的下巴,讓他隻能看著她。

她聲音淡,卻震得他心口發疼:“這是朕給你的僭越。

”顧長陵喉間滾動,聲線發顫:“…臣,不敢越雷池一步。

”武元姝低下頭,在他額間輕輕一點:“朕讓你越。

”顧長陵眼底一寸寸碎裂。

他咬緊牙關,聲音低得近乎破碎:“臣……不敢違陛下令。

”武元姝抬手,輕輕撫過他因剋製而顫抖的側臉:“很好。

”燭火搖動,她的影子落在他身上,像覆住他全部。

“顧長陵,從今日起——”她低下頭,在他耳側輕聲道:“你的命,由朕掌。

”帳外風聲如潮,遠處將士的歡呼聲還在夜色裡此起彼伏。

這一刻,顧長陵真的怕了。

不是怕死,也是怕戰。

而是——怕自己再也離不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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