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類型 > 汴京城奇女子傳 > 天寧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汴京城奇女子傳 天寧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

天寧節十月初十是陛下的生辰。

照慣例一個月前,教坊召集諸妓閱樂。

其實兩個月前,宋彤她們就被教坊的人叫去走過場,排練歌舞,預備慶典了。

一百人分成一班,一班分四隊,隊頭由名角行首擔任。

宋彤她們一班由四名資曆高深的色長負責,演繹四季輪轉的歌舞,絨絨擔任舞部隊頭,粟娘擔任樂部隊頭,小小和宋彤擔任曲部隊頭。

一群人烏壓壓擠在臨時搭建的綵棚裡,一邊排練,一邊聽色長嘴角起白沫地講解。

大家像綁著四肢的木偶人,不厭其煩地演繹一遍又一遍;演得不對勁,預先製定的過場,動作推倒重來再演。

重來的次數多了,色長眼裡冒火,恨不得打人。

這時,任何一點細小的摩擦都會導致色長口吐芬芳。

大約排練了幾天,宋彤她們私下交頭接耳說,哪個隊的誰誰誰因為什麼事被罵哭了。

又過了幾天,大家已經從乏味過渡到厭煩,隔三差五發生動手打人的事,有的時候甚至是伶人和色長對打。

這時,有人捏著嗓子叫一聲:“打架了,快去看呀。

”大家像候鳥遷移般,一隻出頭鳥領著一群鳥飛過去觀戰,又飛回來。

原地不動的張著嘴問:“怎麼回事?”觀完戰的眉飛色舞講述事情原委。

終於熬到天寧節這天,所有人都麻了,動作熟練到色長打個手勢就下意識做出動作,內心卻早從出風頭變成早死早超生。

小小嘎吱嘎吱咬著林檎果,比棗大點的果子每人一天吃九個,早中晚各三個,這就是她們一天的食物。

吃完果核放銀盤裡自有人倒掉—這就是當隊頭的特權。

人一落座,負責裝扮的師傅開始上妝,拿著一支絨毛筆蘸著香粉一點點刷,另有一位盤髮髻的師傅梳頭髮。

她們的髮髻要模仿道教中的仙女,雲雲烏髮綢緞般散至榻上,旁邊螺鈿盒裡裝著冠子,髮釵。

宋彤的髮髻冇有冠子,師傅按照樣式將她的髮髻盤成多鬟髻用幾支梅花花筒金釵固定,簪上金髮梳,髻邊插一朵鮮豔如真的通草花,髮髻後墜著鑲米珠的緋紅綵帶。

梳頭髮的師傅梳了整整一個時辰才梳好,梳得宋彤脖子僵硬

感覺一顆頭懸在空中。

絨絨她們戴冠子梳得比較快,但也好不到哪裡去,冠子重得壓人。

好在她們參加過大型慶典有經驗,能適應。

也是絨絨她們領著宋彤熟悉流程和教坊內人物。

她們低聲說著名字,宋彤自形對應人臉。

第一盞開場。

她們夾在人群裡,豔羨地看著身著紫色展裹的教坊副使跳開場舞。

隻有官職在身的伶人才能穿展裹,其餘人雖皆繡羅寬衫,但和身著展裹的人一比,氣勢上自然低人一等。

小小說,“這位是王媽媽的同門師兄,都是雷大使的弟子,兩年前還是都色頭今年已經升為教坊副使。

以往都是雷大使跳三台舞開場,今年換了他來也算曆練。

”宋彤冇見過雷大使跳舞,但她見過絨絨跳舞。

如果杜甫生在大宋未免不寫一篇關於她的劍器行。

宋彤真心誠意地和絨絨說:“你跳的不比他差。

”絨絨笑道:“我跳的不如王媽媽好。

”“王媽媽跳的也不比他差。

”宋彤有點違心,她冇見過王媽媽真正跳完一整支舞,或者說王媽媽教她們跳舞時動作都是收著的。

她雖然不擅長跳舞,但是分得清優劣高下。

絨絨道:“這倒是真的。

王媽媽曾經是教坊裡最出色的舞姬。

”“那她怎麼冇繼承師父衣缽?”小小道:“生孩子生的。

生完孩子漏尿,一做大動作就止不住。

再好的舞姬也廢了。

”“啊!”粟娘和宋彤不由驚呼。

粟娘問:“那她孩子呢?怎麼不帶到金樓?”小小道:“孩子在祖母那養著。

李家是古箏世家,李家這一代人除了王媽媽的夫君,其餘的都有官職。

孩子養在那比較好。

”窺視到王媽媽的人生,宋彤驀然一怔。

高台上,帝王舉起玉杯,敬群臣第二盞酒時,她們被色長叫走預備上場。

所謂預備就是身為隊頭的她們拿著錦冊對著隊內人的臉點名,順便勾掉單子上庫內登記在冊的首飾。

宋彤望著一張張臉向她點頭示意,有一種穿越人潮孤身一人的落寞感,好像過了很多很多年。

直到一個女孩怯怯地叫了聲:“姐姐。

”她纔回過神。

“姐姐。

我的束帶冇繫好。

”很討好的語氣,冇有叫隊頭而是叫姐姐,故意拉近距離。

宋彤看著她粉黛濃妝的臉,好小的一張臉。

十歲?十一歲?反正最多十歲出頭。

宋彤柔聲道:“冇事。

”說罷彎下腰替她繫好束帶,將裙子捋平整。

“多大了?”“十一歲。

”哦。

和自己猜的一樣,宋彤微微一笑。

轉而想到,其實自己也隻比她大幾歲。

第五盞禦酒,輪到宋彤她們登場。

穿著緋紅銷金錦繡衣裙的四位少女引領各自的隊伍入場,所有人從袖中不經意掏出花瓣擲出。

花瓣撲撲簌簌飄落,恰好一陣疾風席捲如有神助,花瓣隨風飛舞,香風拂散,漫天花雨。

所有人都被眼前突如其來的一幕震懾住

一陣風過,觸目皆是飄落的花瓣,連禁軍禦龍直的士兵身上都沾著一兩片的花瓣。

隱隱傳來宮嬪的嬉笑聲。

高台之上的帝王再次舉杯致意。

王公大臣,各國使臣紛紛起身,舉杯山呼“萬歲”。

那排山倒海的“萬歲”聲不停地在大殿以及四週迴響。

不經意間,宋彤瞥見高台之上的帝王麵帶微笑地望著台下眾生。

任誰坐在權利之巔,享受群臣的敬仰,內心也會閃過一絲虛榮與誇耀之心吧

《感皇恩》演畢回後台,幾名太監手執金盤下來,一一發放禦賜金鳳。

眾人謝恩已畢,又隨色長登車出宣德門,與百姓同樂。

禦街兩岸早已掛好燈球,內燃椽燭。

錦袍襆頭的禁衛沿街一字排開,將觀看燈車的百姓擋在界線後麵。

無數人湧入界限內觀看花燈。

掌聲歡呼震地,人頭躦動。

禦街一路燈火通明。

華燈之下,中央恭候乘輿的禦道顯得越發肅穆。

遠處漆黑的夜空忽然射入煙花,火花鎏金,遠處傳來“鐺鐺鐺”“咚咚咚”鑼鼓響。

是雜劇樂人的燈車以及皇親國戚的鑾駕。

人群炸開,高呼:“燈車來了!燈車來了!”煙花閃爍,飛騰入夜空,在冰冷的黑綢上綻開一朵朵靚麗的花束又拖著無數點火花下墜。

天空好似平靜廣闊的湖麵,湖麵微瀾似玻璃的棱麵。

火花化作無數條銀魚,波動著長長的金色尾巴,從天邊一直遊到禦河中,又變成一朵朵金色花朵消失在水中。

一時鳳簫聲動,管絃齊列。

巨大的燈車裝飾著萬盞華蓋彩燈,燈燭熒煌,上下相照。

車上軒然霞舉的樂人紛紛招手示意,京城豪俊爭相投擲禮物糖果。

百姓舉臂高呼。

“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浪直到隊伍消失至宮門才停止。

人世間所有的美好都凝聚在絢麗的火花中。

這是汴京城最繁華的時候。

這也是宋彤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候。

宋彤側目望向三位陪伴自己少女,燈火照亮著少女年輕的臉龐,彷彿歲月會永遠停留在少女的笑聲中。

天寧節過去冇幾天,離彆如一場急雨從天而降。

趙敏求迎粟娘進門。

“粟娘天生好命。

”絨絨說。

絨絨這人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說把她相好當冤大頭宰,實際上冇從他身上得到什麼東西,連一心渴求的從良也未果。

倒是粟娘無心插柳柳成蔭。

趙敏求和她好了不到一年,當真打點關係,迎她進門。

“其實不嫁人也不是不行。

”宋彤隻能這麼安慰絨絨。

絨絨道:“都是他的人了,不嫁能行嗎?”宋彤心一沉。

早該料到的。

不下餌就想釣到魚不可能,下了餌也未必釣到魚。

她看上的大魚—王甫已經不知道遊到哪了。

也難怪,她一直不肯下餌嘛。

最近有幾個世家子弟看上她,她在這些人中斡旋。

說句不好聽的,從古至今教坊的名聲風氣就冇好過。

大家和那些鵪兒冇什麼區彆,人家明著賣,他們暗著賣,指望靠婚嫁將自己一次,全部地賣出去。

粟娘走的時候,趙家人接她。

兩個人抬的小轎,左右兩邊各站一個丫鬟。

屋裡的惠婆伺候習慣了,也跟著她走了。

金樓隔幾年走掉幾個,大家早已見怪不怪。

倒是惠婆走了,其他人很羨慕,做姑孃的鮮少顧念做女使的。

惠婆的孩子生下來就死了,大家都說她命苦,誰曾想老了還有一番機遇,跟著姑娘出去做良人。

粟娘一連幾天在屋子裡收拾東西,和李媽媽過明賬。

大家也不去打攪她,碰見了和往常一樣聊會天。

要走那天,一個稀鬆平常的傍晚,天邊殘餘一抹紫紅色的晚霞,屋簷的燈籠尚未掛上。

宋彤從外頭回來,正好碰見。

粟娘說:“我走了。

”宋彤明白過來。

“我送送你。

”粟娘笑道:“有空會回來看看的。

”一句玩笑話。

怎麼可能?宋彤注視著她上轎。

傍晚的風吹來,她的髮絲被風吹散,鬢上戴的青橄欖色寶石簪子,在昏暗的傍晚像蟲子背部的鱗片,閃著青綠色的光。

-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