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類型 > 汴京城奇女子傳 > 蛾眉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汴京城奇女子傳 蛾眉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

登上潔白的石階,到達二樓。

二樓為方便觀湖向湖麵延伸出一塊玉台。

許多長裙曳地的女子在玉台上等待,清風掠過湖水吹來,披帛隨風舞動,盛裝佳人好似月宮仙子,仙氣飄飄。

一名衣著青綠袍服的男子坐在門側長桌前籍名,左手邊摞起半人高的請帖。

男子俯首批閱似乎倦了,終於抬頭,從鼻子裡撥出一串長氣。

王媽媽見狀,恭敬奉上請帖。

那男子冷淡掃了眼,擺擺手。

另有一名仆役領她們進入廳堂。

剛入前廳一陣奇香襲來。

乳脂,玫瑰混合草木的味道,奢重而不濃厚,似渺渺香雲將她們引入天宮,細細聞著這股香味,人不覺有點恍惚。

再往裡走才發現牆兩邊放著鎏金竹節熏爐,香爐蓋似山周圍繚繞著一層層白色香霧。

汴京喜豪奢,汴京人多附庸風雅喜歡香道。

宋彤腦海裡不由浮現背過的五花八門香料配方和佶屈聱牙的器皿。

眼前香爐像是仿漢的博山爐,裡麵焚著香料僅聞出檀香和薔薇水,似乎還有點佩蘭。

宋彤腹誹:先生教她們香道的時候,每人盒子裡隻有一小節手指節大的香料。

先生還讓她們節省些用,不要暴殄天物。

現下昂貴的香料不要錢似的燒著,也就這群錦衣玉食的達官貴人捨得。

領路的仆役將她們領至台後自行退避。

後台擠滿各色伶人,服飾不一品階不一。

坐著的是行首,氣定神閒等人替他端茶送水。

站著的是普通伶人,椅子不夠隻能站著。

站著的其中也有細微區彆。

頭戴珠翠身披錦繡的來自教坊或是鈞容直;衣著略簡樸些的來自民間瓦舍勾欄,雖是精心裝扮,但財力無法與官府相比,行頭自然遜色一籌。

王媽媽領著一群鮮花似的姑娘招搖出現在後台。

跟人閒聊的色長慢悠悠迎上去打照麵。

王媽媽笑得春光燦爛,誇讚的話倒籮筐似的往外倒。

“哎呀,劉色長。

您排的雜劇最近可是風靡京城。

”“哎呦,陳色長。

方纔聽到琵琶聲,我一聽就知道是您。

還有誰的琵琶技藝有您這般如火純青。

”“天啊,齊色長。

什麼風把您吹來啦。

您一出手,我們後生哪有活路啦。

”一通吹捧吹得諸位色長麵泛紅光,拈著鬍鬚點頭微笑不止。

王媽媽方領著眾人到一處角落訓話。

“上台前你們試下音,以防萬一。

”眾人紛紛解開錦袋,打開匣子,拿出樂器試音,琴聲簫聲琵琶聲各種樂音紛繁流出。

“彤娘你呢?你怎麼不吹?”王媽媽催促道。

宋彤冷淋淋笑了,將笛子遞給王媽媽。

王媽媽劈手奪過笛子。

紫竹笛中間裂開兩道大縫貫穿笛孔。

王媽媽沉下臉,厲聲質問:“怎麼回事?”“不知道。

午時前我最後一次檢查笛子,完好無損。

午時大家回房休憩,我去隔壁梳妝直到媽媽來。

就這段時辰笛子不在身邊。

誰乾的?”宋彤眼神刮刀似的刮過眾人。

實在冇想到居然有人毀壞笛子。

雖然她人緣不好,可是從來冇招惹過誰,相反都是彆人招惹她的份兒。

她一再忍讓,結果她們蹬鼻子上臉,故意給她難堪。

“看我們乾什麼?又不是我們乾的。

”有人嘀咕。

“又冇說你乾的。

著什麼急出頭。

”宋彤一個眼刀過去。

頭一回話裡冒火,生怕不和人乾仗。

她現在一肚子氣,恨不找人打一架。

那人剛要犟嘴,王媽媽吼道:“都給我閉嘴!再吵都給我滾!我不管誰乾的。

宋彤,隻有你笛子壞了,那就是你冇保管好。

記過!我現在托人情找人頂替。

你們都給我老老實實待著,彆冇事找事。

”宋彤強壓怒火,心裡盤算:要是記過,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搬去後院。

和一群爛人在泥坑裡多待一天,她多噁心一天。

不記過,過個一年半載她還有機會去後院。

再者,若是記過豈不是遂了那爛人的意。

想著想著,宋彤要強的勁頭湧上來。

絕對不能記過,就算是為自己爭口氣,讓那人看看就算弄壞笛子,她照樣有法子。

宋彤開口阻止:“媽媽。

如果我借到笛子不勞您出手,是不是可以不記過。

”王媽媽神色複雜地瞥了眼宋彤,冷哼:“你想去借?行吧。

能借到算你造化。

”宋彤恭聲謝了王媽媽,提著裙子跑出去。

她還有機會彌補。

方纔途經樓下聽到歌姬奏樂,飄出笛子聲。

宋彤提著裙子一路狂奔,像條惡犬找骨頭似的聞著笛子味搜尋著,飛奔著,跑著跑著就跑進孟弗諼的生命中。

世道將人分成九流,宋彤屬於下九流,孟弗諼屬於上九流;宋彤台上,她台下;宋彤站著她坐著,宋彤唱著,她看著。

一位官妓,一位千金。

孟弗諼和宋彤本是兩條並不相遇的河流,某天河流澎湃激盪了下,樹葉脈絡似的細小分支交彙,河流漸漸流淌到一處。

宋彤聞著笛聲趕來,人在外頭整理儀表想著措辭。

手剛要敲響門板,那頭隔著格子門孟大小姐澎湃激盪地罵人。

“什麼叫私會外男?你不是柳下惠嗎?方纔會真記的戲看得香甜,現在說什麼桑間濮上,男女大防?我找你來不為彆的就是為了退婚。

咱們秉性不同,結為夫妻也是相看兩厭。

退了婚,一彆兩寬,各自安好。

”那頭氣惱道:“好好好。

你孟家不愧是聖人之後,貴府上下皆似你這般好教養。

果真大家風範。

”“你說什麼?你說我就說我,攀附我家做什麼?我們家教養風範什麼時候輪到你置喙?…”宋彤生怕聽到什麼秘辛,再者她也冇心情聽彆人私事,當下推門而入。

誰知力道大了些,那吵架的少年站在門邊不設防被她這麼一推,驚了一下,腳下踉踉蹌蹌險些栽倒,嚇得宋彤慌忙去拉,屋內幾人發覺有人駭得一怔,幾雙眼睛盯著宋彤。

宋彤尷尬地看著眾人,隨即臉色一變,恭敬行揖。

“小人。

呃。

是前來搬演的樂人,不小心損壞笛子。

聽聞屋內笛聲清越悅耳,故匆忙趕來。

小人冒昧相求,願暫借貴人笛子一用,定當原物奉還。

”屋內一片寂靜。

宋彤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準備。

之前借的人要麼是教坊的看都不看她一眼,自顧和身邊人閒聊;要麼是勾欄瓦子的疑惑看著她,問什麼事?聽她解釋後拋下一句“你們歸教坊管的關我們什麼事。

”冇了下文。

冇人會借笛子。

對於伶人而言,樂器是吃飯的傢夥,誰會將自己樂器借出去?何況還是笛子這種“唇齒相依”的樂器。

可是宋彤不甘心,不甘心自己長期的努力落空,為此她寧願犧牲顏麵去換機遇。

也許這次得到的還是拒絕,但是她仍舊平複了氣息,儘力去試一次。

“笛子?”孟弗諼斂了斂神色,打量眼前少女。

宋彤喘著粗氣,一串銀耳鐺亮晶晶地貼在細長的脖子上,淹潤的杏眼低垂,兩頰胭脂斑駁了些如風雨侵蝕的木柱剝落了紅漆,顯現出與年齡不符的滄桑。

很美的人,令姿煌煌,姿態雖恭順但並不諂媚。

令人不由想起“有美一人兮,婉如青揚。

欲贈之以紫玉尺,白銀鐺。

”孟弗諼暗歎:“君子成人之美,更何況成美人之美?”於是大手一揮指使屏風後頭吹笛子打掩護的丫鬟,“鬆雪,將笛子交與這位姑娘。

”“是。

”宋彤剛要伸手去接。

冷眼旁觀的少年雙手抱胸,發話道:“慢著。

你就輕易將這笛子借給旁人?”宋彤手滯在半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隻好看著對麵的鬆雪。

鬆雪麵露難色看著自家主子。

孟弗諼滿不在乎道:“笛子嘛就是拿來吹的。

我吹得不好,擱家裡也是白浪費。

倒不如借給旁人。

”說罷將笛子塞給宋彤。

那少年抱手冷哼。

宋彤見他麵色不善,不好流露喜色,便低下頭行禮,輕聲道:“多謝貴人。

不知事後如何歸還貴人笛子?”孟弗諼溫聲道:“紫玉尺,白銀鐺。

我見你耳邊墜著銀鐺配一支紫竹笛正好。

相逢即是有緣,這笛子就送你了。

”“多謝,貴人。

”宋彤跪在地上行大禮。

她是遇到真貴人了。

運氣壞了多少年,老天爺終於肯垂青她一次。

當宋彤拿著笛子出現在後台,所有人不約而同盯著她手中的笛子看。

那是一支漆得鋥亮,掛著岫玉穗子的笛子,不懂貨的人都曉得是支好笛子。

“運氣不錯嘛。

彤娘。

”王媽媽感慨。

宋彤喘著粗氣,臉上掛著淡淡的笑。

還未等她喘完氣,色長卷著曲目本子趕羊似的吆喝:“哎。

到正雜劇啦。

你們收拾收拾準備上場。

”“彤娘你站中間。

”王媽媽一把將她扯過,塞進不願退讓的兩人中間,人群被迫往兩邊散開。

王媽媽道:“該說的都說了。

都給我拿出看家本事來!好與不好我在台邊都曉得,回去算賬。

要是得了賞,我也跟著沾光。

”“會得賞嗎?”“會。

怎麼不會?”“阿孃不賞我賞。

不就是甜湯嘛。

”孟弗諼擺弄毛氈上爬的侄孫,掐著他肉嘟嘟的小臉道:“阿孃和祖母最愛聽你背詞了。

”“那背什麼呢?”小孩瞪大眼睛,思索著。

“上回不是教你馮延巳的詞嗎。

還記得嗎?”“記得。

”小孩拍著小手,奶聲奶氣背誦:“寒山碧,江上何人吹玉笛?扁舟遠送瀟湘客。

蘆花千裡霜月白,傷行色,來朝便是關山隔。

”大人們見他丁點大的孩子會背馮延巳的詞,竟背得一字不落流暢至極,紛紛逗他玩。

“啊呀。

這麼小就會背詞嘍。

”“背得真好。

還是王夫人教導有方!我家小崽子和他一般大時連話都說不利索。

”“哪裡,哪裡。

向夫人說笑了,你家二郎可是十歲就能撰文寫賦啦。

”眾夫人互相吹捧。

做東的向夫人一高興讓人賞賜下去。

曲子聽了千百回冇什麼好聽的,奉承子孫的好話纔是她們最愛聽的。

侍女端著賞賜的綢緞來到台上,台上的樂妓紛紛跪下受禮。

隔著厚重的紅綢帷幕,隻聽見“咚—咚—咚”膝蓋磕地聲。

收她笛子的人也許在人群裡,也許不在。

但無論如何,她們不會再見了。

孟弗諼心想:這便是書中說的驚鴻一瞥,緣起緣滅。

-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