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算學娘子 團結就是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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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結就是力量
六月的汴京像個密不透風的蒸籠,朱雀門的青石板被曬得都能燙熟雞蛋。
戶部差役們擡著十二隻硃紅漆箱,正往衙署方向挪,箱底銅鎖碰撞的脆響裡,裹著一股辛辣的胡椒氣。
這是“娘子商行”剛從南洋運來的三千石胡椒,按市價折算,足足值三十萬貫,卻被章惇餘黨以“填補國庫虧空”為由,強征征用。
“讓讓!都給我讓讓!”
差役頭子孫老三揮著水火棍,臉上的橫肉跟著晃,“這是戶部征用的軍需,耽誤了時辰,你們擔待得起?”
“擔待不起,就彆搶!”人群裡突然傳來一聲清喝。
王珩穿著算師長袍,手裡握著柄銅算盤,一步步從商戶中間走出來。
她身後跟著蘇蘅和二十多個女賬師,每人懷裡都揣著厚厚的賬冊,賬冊封皮上“娘子商行”四個字被汗水浸得愈發清晰。
“王提舉?”
孫老三愣了愣,隨即梗著脖子往地上啐了口,“你少管閒事!這是章大人親筆批的公文,你敢抗旨?”
他抖開手裡皺巴巴的紙,硃紅官印刺得人眼疼,“章大人說了,你們娘子商行這幾年賺得盆滿缽滿,征這點胡椒抵稅,已是格外開恩!”
“抵稅?”
王珩冷笑一聲,上前一步奪過公文,掃了兩眼就扔在地上,鞋尖狠狠碾過“虧空”二字。
“去年娘子商行繳商稅十二萬貫,今年一季度已繳八萬貫,每一筆都有戶部存檔的賬冊可查!倒是你們,三個月內三次強征商戶貨物,上次是綢緞,上上次是茶葉,這次是胡椒。”
“敢問孫頭,這‘虧空’,是國庫的虧空,還是章大人私庫的虧空?”
孫老三被問得臉色煞白,往後退了兩步,揮手喊:“反了!反了!給我把這刁婦抓起來!”
差役們剛要上前,人群裡突然衝出十幾個商戶,手裡舉著賬本擋在王珩麵前。
城西布莊的張掌櫃把賬本拍得“啪啪”響:“誰敢動王提舉!我們娘子商行的人,不是任人欺負的軟柿子!”
糧油鋪的李東家更是直接,抄起挑貨的扁擔,橫在差役麵前:“想搶胡椒?先過我這關!”
轉眼間,朱雀門前就擠滿了人。
布莊的、糧行的、瓷窯的、藥鋪的……
汴京七十二行的商戶幾乎都來了,手裡的賬本、算盤、扁擔,在日頭下織成一道密不透風的牆。
王珩看著眼前的景象,眼眶微微發熱。自章惇餘黨推翻女賬司新政,重開苛捐雜稅後,商戶們就冇過上一天安穩日子,如今抱團反抗,是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了她身上。
“孫老三。”
王珩的聲音沉了下來,目光掃過那十二隻漆箱,“這胡椒,是商戶們的血汗錢,你今天要是敢擡走一粒,我就把這三十萬貫的胡椒,全燒在朱雀門!”
孫老三以為她在嚇唬人,獰笑著揮手:“燒?你燒一個試試!抗旨燒軍需,滿門抄斬的罪!”
他話音剛落,王珩就轉身對商戶們喊:“打開箱子,把胡椒倒出來!”
商戶們立刻行動起來,撬鎖的撬鎖,搬箱的搬箱。
紅色的胡椒粒像流水似的湧出來,很快就在青石板上堆成了一座丈高的“胡椒山”,辛辣氣瀰漫在空氣中,嗆得差役們直咳嗽。
王珩從袖中摸出火摺子,“呼”地一下吹亮,火光在她眼裡跳動:“章惇餘黨想吞百姓的血汗,我今天就把這胡椒燒了,讓全城人看看,你們是怎麼逼得商戶走投無路的!”
“瘋了!你真瘋了!”
孫老三衝過來想搶火摺子,卻被蘇蘅用算盤攔住。
蘇蘅手腕一轉,算珠“劈啪”彈出,正打在孫老三手背上,疼得他慘叫著縮回去。
王珩冇再理會他,將火摺子往胡椒山扔去。
乾燥的胡椒遇火就燃,“騰”地一下,火焰竄起兩丈高,紅色的火星在空氣中飛舞。
圍觀百姓驚呼著往後退,商戶們卻齊刷刷地往前站了半步,眼裡滿是決絕。
這把火,燒的是胡椒,燒的更是他們對苛政的怨憤。
就在這時,王珩突然登上旁邊的石階,親手展開一幅卷著的麻布。
麻布被火焰烤得微微發燙,上麵用墨線和銅針標註著密密麻麻的航線、港口和暗礁,正是她和女賬師們繪製的南洋商路沙圖。
“諸位請看!”
她的聲音穿透火聲,傳遍朱雀門,“此路非官有,乃民之所通!圖上藏著磁針算符,有了它,商船就能在海上辨方向、避暗礁,再也不用受戶部盤剝!今日我燒胡椒山,就是要告訴大家。”
“真正的生路,不是等著官府施捨,是自己闖出來的!願取者,共拓生路!”
人群瞬間沸騰了,商戶們紛紛湧到胡椒山旁,不顧火焰的灼熱,爭搶著被烙得焦黑的海圖碎片。
他們都知道,有了這海圖和磁針算符,就能去南洋做買賣,再也不用看戶部的臉色。
孫老三看著眼前的景象,嚇得腿都軟了,癱坐在地上,手裡的水火棍“哐當”掉在地上。
胡椒山燒了半個時辰才熄滅,留下一地焦黑的灰燼和散落的海圖碎片。
王珩拍了拍手上的灰,對蘇蘅說:“走,去戶部。既然他們敢搶,就得敢接我們的回禮。”
此時的戶部衙署,早已亂成一團。
章惇餘黨之首、戶部侍郎章維,正坐在大堂裡罵娘,桌上的茶碗碎了一地。
“一群廢物!連點胡椒都看不住,還讓那王珩燒了朱雀門!”
他話音剛落,外麵突然傳來“啪啪”的脆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抽門匾。
“大人!不好了!”
小吏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商戶們都圍在衙署外,拿著包鐵賬鞭抽門匾,還喊著‘無娘子算符,不納一文血稅’!”
章維氣得渾身發抖,剛要下令讓衙役抓人,大堂的門突然被推開。
蘇蘅率領著女賬師走進來,每人手裡都拿著算盤,在大堂中央的公案旁坐下。
“章大人。”
蘇蘅的聲音清冷,“我們是來幫戶部核賬的。聽說這幾年國庫虧空嚴重,我們女賬司最擅長查賬,說不定能幫大人找出虧空的緣由。”
“你們……你們敢闖戶部大堂?”
章維指著她們,氣得說不出話,“給我趕出去!趕出去!”
衙役們衝上來,卻被女賬師們用算盤擋住。
“章大人。”
蘇蘅拿起算盤,“劈啪”撥了起來,“我們隻是核賬,又冇犯法。不如當著大家的麵,把戶部這幾年的收支算清楚,讓百姓們也看看,這‘虧空’到底是怎麼來的。”
話音剛落,幾十多把算盤同時響起。
算珠碰撞的聲音在大堂裡迴盪,又透過門窗傳到外麵,和商戶們的喊叫聲交織在一起,震得屋頂的瓦片都在顫。
章維坐在椅子上,看著眼前的景象,心裡越來越慌。
他知道,這些女賬師是故意的,她們就是要用這“千算同響”的陣仗,讓他在百姓麵前丟臉,讓戶部徹底癱瘓。
外麵的商戶們聽到算盤聲,喊得更響了:“算清楚!把賬算清楚!”
有的商戶甚至舉起包鐵賬鞭,朝著衙署的窗戶扔去,“嘩啦”一聲,窗紙被砸得粉碎。
章維看著滿地的碎窗紙,又聽著越來越近的算盤聲,突然覺得一陣頭暈。
他剛要扶著公案站起來,就見一個小太監匆匆走進來,手裡捧著個錦盒:“章大人,陛下有旨,讓您立刻把這錦盒交給王提舉,不得有誤!”
章維愣了一下,打開錦盒一看,裡麵裝著一幅畫,竟是官家的《瑞鶴圖》。
畫紙上,二十隻仙鶴在宣和殿上空盤旋,墨色濃淡相宜,瘦金體題字更是飄逸俊秀。
小太監壓低聲音:“陛下說了,讓王提舉見畫收手,此事既往不咎,這幅畫,抵百萬軍餉。”
章維心裡頓時鬆了口氣,連忙讓人去請王珩,他以為,官家都拿出《瑞鶴圖》這種稀世珍品了,王珩肯定會見好就收。
可當王珩走進大堂,看到《瑞鶴圖》時,臉上卻冇有絲毫動容。
她從袖中取出一支狼毫筆,蘸了墨,在畫紙上添畫起來。
先是在每隻仙鶴的翅膀上添了一道銀線算符,又在宣和殿的屋簷下添了一把小小的銅算盤,最後在畫的左上角,用瘦金體題了一行字:“陛下可知,鶴翼之下,儘是我姐妹以命織就的算網?”
寫完,她將《瑞鶴圖》遞給小太監。
“麻煩公公回稟陛下,我王珩要的不是百萬軍餉,也不是稀世名畫,是百姓能安穩做買賣,是商戶能公平繳賦稅。”
“若是陛下能取消苛政,恢複女賬司新政,我自然會收手;若是陛下執意偏袒章惇餘黨,這算網,就會一直罩在戶部上空,直到所有糊塗賬都算清楚的那一天。”
小太監接過畫,看著上麵的算符和題字,嚇得臉色發白,連忙抱著錦盒跑了出去。
章維看著王珩,眼裡滿是恐懼。
他現在才明白,王珩根本不怕官家的“恩威並施”,她手裡的“算網”,不僅能算清商戶的賬目,還能算清朝廷的是非,甚至能算出這天下百姓的心聲。
此時,算盤聲突然停了。
蘇蘅和女賬師們站起身,走到王珩身邊。
王珩看著章維,又看了看空蕩蕩的戶部大堂,輕聲說:“章大人,今日就到這裡。明日一早,我們還會來核賬,希望你能把戶部這幾年的賬冊都準備好,彆讓我們失望。”
說完,她轉身帶著女賬師們走出大堂,外麵的商戶們看到王珩,立刻圍上來,眼裡滿是期待。
王珩舉起手裡的銅算盤,聲音洪亮:“諸位放心,隻要有我王珩在,就冇有算不清的賬!我們的生路,我們自己闖!”
商戶們爆發出一陣歡呼,手裡的包鐵賬鞭揮舞著,在日頭下劃出一道道銀光。
章維站在大堂裡,看著王珩的背影,又想起那幅被添了算符的《瑞鶴圖》,突然覺得一陣寒意從腳底竄到頭頂。
他清楚地知道,這場“賬戰”,纔剛剛開始,而他和他背後的章惇餘黨,怕是要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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