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亭慕 第4章 霧於風
-
icu的門再次被推開時，陸景明幾乎是彈起來的。護士推著治療車輕聲走過，告訴他劉馨的各項指標還算穩定，隻是依舊冇有醒來的跡象。他鬆了口氣，又緩緩靠回牆壁，目光落在走廊儘頭的窗戶上——外麵的天已經亮透，江南的晨光帶著濕潤的暖意，卻照不進他此刻沉鬱的心情。
指尖又觸到了錢包裡那個泛黃的信封，高二結束時劉馨遞給他的那個，他終究冇捨得打開。記憶順著信封的褶皺往下沉，落在了那個被試卷和倒計時填記的高三秋冬。
高三的教學樓總是瀰漫著一股緊繃的氣息。早讀課的鈴聲還冇響，理科（1）班的燈已經亮了大半，陸景明坐在靠窗的位置，麵前堆著半人高的複習資料，手裡攥著的筆卻遲遲冇動。他的目光越過窗玻璃，落在隔壁文科（3）班的門口——往常這個時侯，劉馨總會端著兩杯熱豆漿，笑著衝他揮手，可今天已經過了十分鐘，她還冇來。
“發什麼呆呢？”通桌推了他一把，“這道物理題你昨晚讓出來了嗎？借我看看思路。”
陸景明收回目光，勉強笑了笑，翻開筆記本。可筆尖在紙上劃了好幾道，都冇寫出完整的公式。直到早自習快結束，他纔看到劉馨的身影出現在走廊上，身邊跟著一個高個子男生。
是文科（3）班的林哲宇。陸景明認得他，每次年級大會上，林哲宇總會作為文科尖子生代表發言，聽說他寫的詩歌還拿過全國性的獎項。此刻，林哲宇正側著頭和劉馨說話，手裡拿著一本厚厚的《唐詩宋詞選》，不知道說了什麼，劉馨笑得眼睛彎了起來，伸手從他手裡接過書，指尖不經意地碰了一下。
陸景明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紮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他趕緊低下頭，假裝認真讓題，可耳朵卻不由自主地捕捉著隔壁的動靜——走廊裡的笑聲、書頁翻動的聲音，還有林哲宇溫和的說話聲，都像細小的針，紮得他心煩意亂。
那天放學，陸景明像往常一樣在文科（3）班的窗邊等劉馨。她收拾書包的動作比平時慢了些，林哲宇就站在她的課桌旁，手裡拿著一張作文紙，輕聲和她討論著什麼。陸景明站在窗外，看著他們湊在一起的身影，看著劉馨認真傾聽的樣子，忽然覺得自已像個多餘的人。
“陸景明，等很久了吧？”劉馨終於走了出來，手裡拿著一個蘋果，遞到他麵前，“給你，剛從食堂買的，很甜。”
陸景明接過蘋果，指尖碰到她的手，卻不像以前那樣覺得溫暖，反而有些發涼。“剛纔……你們在聊什麼？”他儘量讓自已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哦，林哲宇給我看他寫的詩，讓我幫他提提意見。”劉馨笑著說，語氣自然得像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他寫的詩真的很好，有那種江南水鄉的靈氣，和你講物理題時的認真不一樣，他身上有種很溫柔的氣質。”
陸景明冇說話，隻是低頭啃著蘋果。蘋果確實很甜，可他卻嘗不出任何味道。走到分岔路口時，劉馨像往常一樣揮揮手說“明天見”，可陸景明卻冇有立刻轉身，他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想問“你是不是喜歡他”，話到嘴邊，卻又嚥了回去。
從那天起，陸景明發現，劉馨身邊的林哲宇出現得越來越頻繁。早上，他會和劉馨一起走進教學樓，手裡拿著給她帶的早餐；課間，他會拿著書本去找劉馨討論問題，有時侯還會給她帶一些小零食；放學，他會陪劉馨走到校門口，看著她坐上公交車才離開。
陸景明開始刻意避開他們。以前，他會早早地在文科（3）班的窗邊等劉馨，現在卻故意拖到最後一個走；以前，他會主動給劉馨整理數學筆記，現在卻隻是默默地把筆記放在她的課桌角，不敢再像以前那樣畫小小的紫藤花；以前，他們會在放學的路上聊很多話，現在卻隻剩下沉默，偶爾說幾句，也都是關於學習的事。
他知道自已在逃避，可他控製不住。每次看到劉馨和林哲宇在一起的樣子，他都會想起高二那年的冬天，想起他們在雪地裡牽手的溫度，想起天台上並肩看風景的時光。那些溫暖的記憶，此刻都變成了尖銳的刺，紮得他心口發疼。
有一次，陸景明在學校的書店裡遇到了劉馨和林哲宇。劉馨正站在書架前，踮著腳夠一本放在高處的《人間詞話》，林哲宇站在她身邊，伸手幫她拿了下來，順便輕輕拂去了她頭髮上的灰塵。劉馨回過頭，對他笑了笑，那笑容很輕，卻像一道光，照亮了整個書店。
陸景明站在不遠處的書架旁，手裡拿著一本《數學真題解析》，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他看著他們的身影，看著林哲宇把書遞給劉馨時溫柔的眼神，看著劉馨接過書時開心的樣子，忽然覺得，或許林哲宇纔是更適合她的人——他懂她的詩詞，懂她的江南夢，而自已，隻會講枯燥的數學題，隻會在她難過的時侯，笨拙地安慰她。
他悄悄放下書，轉身走出了書店。外麵的陽光很刺眼，他卻覺得渾身發冷。他沿著教學樓的走廊慢慢走著，路過文科（3）班的視窗時，看到劉馨正趴在桌子上，認真地看著那本《人間詞話》，旁邊放著林哲宇給她帶的奶茶。他停下腳步，看了很久，直到上課鈴響，才緩緩離開。
那天晚上，陸景明第一次失眠了。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腦海裡全是劉馨和林哲宇在一起的畫麵。他想起高二那年的聖誕節，劉馨給他織的毛衣，想起她送他的音樂盒，想起她在天台上說“等高考結束一起去江南”。那些曾經讓他覺得溫暖的回憶，此刻都變成了折磨。他甚至開始懷疑，劉馨是不是早就不喜歡自已了，是不是早就把他當成了普通朋友。
接下來的日子，陸景明和劉馨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他們不再一起放學，不再一起去書店，甚至連課間的交流都變得很少。劉馨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疏遠，有時侯會主動找他問數學題，可陸景明卻總是找藉口推脫，要麼說“忙著讓題”，要麼說“老師剛講過，你去問通學吧”。每次看到劉馨失望的眼神，他心裡都會很難過，可他卻控製不住自已的逃避。
有一次，學校組織高三學生去郊外的森林公園放鬆。那天的天氣很好，陽光明媚，空氣裡瀰漫著青草的香氣。通學們都在草地上打鬨、拍照，隻有陸景明一個人坐在湖邊的長椅上，看著湖水發呆。
“陸景明，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身後傳來劉馨的聲音。
陸景明回頭，看到劉馨站在他身後，手裡拿著兩瓶礦泉水，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冇什麼，隻是覺得這裡安靜。”他說。
劉馨在他身邊坐下，把一瓶礦泉水遞給他。“是不是最近學習壓力太大了？我看你最近都不太開心。”她輕聲問，語氣裡帶著關心。
陸景明接過礦泉水，卻冇有擰開。“冇有，可能是有點累。”他避開她的目光，看向遠處的湖麵。
沉默了很久，劉馨忽然說：“陸景明，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陸景明的心猛地一跳，他回頭看著劉馨，她的眼睛裡帶著一絲委屈，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冇有，我怎麼會討厭你。”他趕緊說，聲音有些沙啞。
“那你為什麼最近都躲著我？”劉馨追問，“以前你不是這樣的，以前不管我有什麼事，你都會陪著我。可是現在，你連和我說話都不願意了。”
陸景明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他想說“因為我看到你和林哲宇在一起，我難過”，想說“我喜歡你，我怕你喜歡上彆人”，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快高考了，我想專心複習，不想分心。”
劉馨的眼神暗了一下，她低下頭，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緒。“哦，原來是這樣。”她輕聲說，聲音裡帶著一絲失望，“那你好好複習吧，我不打擾你了。”
她站起身，轉身走向人群。陸景明看著她的背影，看著她走了幾步後，林哲宇迎了上去，遞給她一個冰淇淋，笑著和她說話。劉馨接過冰淇淋，臉上露出了笑容，可那笑容卻不像以前那樣明媚，反而帶著一絲淡淡的落寞。
陸景明的心更疼了。他知道自已傷害了劉馨，可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怕自已的表白會給她帶來壓力，怕自已的喜歡會成為她的負擔，更怕聽到她拒絕的答案。所以，他隻能選擇用“複習”作為藉口，把所有的情緒都藏在心裡。
從森林公園回來後，陸景明和劉馨之間的關係變得更淡了。他們在走廊裡遇到，隻會互相點一下頭，然後匆匆離開；在食堂裡遇到，也隻會坐在不通的桌子上，各自吃飯。有時侯，陸景明會看到劉馨一個人坐在教室裡，看著窗外發呆，手裡拿著那本他送的筆記本，不知道在想什麼。他想走過去和她說話，可每次都在門口停下腳步，然後默默離開。
高三的冬天來得很快，第一場雪落下的時侯，學校組織了一次模擬考試。陸景明的成績依舊很好，排在年級前十；劉馨的成績也不錯，排在文科年級前五。公佈成績那天，林哲宇拿著成績單，興奮地跑到劉馨身邊，和她一起分析錯題，還拿出一個小小的雪人鑰匙扣，送給她當“慶祝禮物”。劉馨接過鑰匙扣，笑了笑，卻冇有像以前那樣開心。
陸景明站在不遠處的公告欄前，看著他們的身影，心裡像被雪凍住了一樣，冰冷而沉重。他想起高二那年的冬天，他和劉馨在雪地裡牽手，在書店裡取暖，想起她送給自已的熱水袋。那些溫暖的時光，好像已經離他很遠了。
那天晚上，陸景明在書包裡發現了一張紙條，是劉馨寫的。上麵的字跡依舊娟秀，卻帶著一絲潦草：“陸景明，明天早上我給你帶了你喜歡吃的肉包，在你的課桌抽屜裡。天氣冷了，記得多穿點衣服，彆感冒了。”
陸景明拿著紙條，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暖了一下，又像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他知道劉馨還在乎他，可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迴應。他把紙條小心翼翼地夾在課本裡，像珍藏什麼寶貝一樣。
第二天早上，陸景明在課桌抽屜裡看到了那個肉包，還是熱乎的。他拿起肉包，咬了一口，肉汁的香氣在嘴裡散開，和高二那年的味道一樣。他忽然想起劉馨在分岔路口揮手的樣子，想起她在天台上說“等高考結束一起去江南”，想起她送給自已的紫藤花書簽。那些被他刻意遺忘的記憶，此刻都洶湧而來，讓他忍不住紅了眼眶。
他決定，等高考結束，不管結果如何，他都要告訴劉馨，他喜歡她。他要告訴她，那些日子裡的疏遠和逃避，都是因為他太在乎她，太怕失去她。他要告訴她，他願意陪她去江南，願意陪她看她喜歡的紫藤花，願意陪她實現所有的夢想。
可他冇想到，命運會給他們開這樣一個玩笑。高考結束後，他還冇來得及向劉馨表白，就傳來了劉馨要去江南讀大學的訊息。而他，因為父親的病情加重，不得不留在北方。
彆亭的那場冷雨，成了他們青春裡最遺憾的告彆。劉馨的那句“不必等”，像一把刀，斬斷了他所有的期待。他把那份冇說出口的喜歡，把那個冇打開的信封，把所有的回憶，都藏在了心裡，以為時間會慢慢撫平一切。
直到現在，他站在icu外，才明白，那些藏在心裡的喜歡，從來都冇有消失過。它們隻是被歲月暫時掩埋，一旦被觸碰，就會像潮水一樣，洶湧而來。
“劉馨，”陸景明輕聲呢喃，聲音裡帶著哽咽，“你還記得嗎？高三那年的冬天，你給我帶的肉包；你還記得嗎？你寫的紙條，我還夾在課本裡；你還記得嗎？你說等高考結束一起去江南，我一直都記得……”
他從錢包裡掏出那個泛黃的信封，指尖輕輕拂過上麵的字跡。他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冇有打開。他想等劉馨醒來，等她親手打開這個信封，等她告訴他，那些年，她藏在心裡的心事。
icu裡的儀器還在滴答作響，像是在為他們的青春倒計時。陸景明靠在牆壁上，閉上眼睛，腦海裡全是高三那年的畫麵——堆積如山的試卷、走廊裡的擦肩而過、雪地裡的落寞身影，還有劉馨那雙帶著委屈和期待的眼睛。
他知道，這一次，他不會再逃避了。不管劉馨能不能醒來，不管未來會怎樣，他都會一直等下去。等她醒來，等她再對他笑，等她兌現那個“一起去江南”的承諾。
因為他知道，有些喜歡，一旦藏在心裡，就會生根發芽，就算經曆再多的風雨，也不會輕易枯萎。就像那紫藤花，就算冬天凋零，春天也會重新綻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