檳城往事 特種香料
特種香料
一週後,vegas出現在陳盛的辦公室。他沒有寒暄,直接將一個輕飄飄的牛皮紙資料夾放在紅木辦公桌上。
“簽了它。”
vegas的語氣平常得像在說今晚吃什麼。
陳盛開啟檔案,裡麵是一份極其規範,關於一批“高階南洋香料”的進出口代理合同,條款清晰,利潤豐厚,完全符合陳家商行的一切正常業務邏輯。唯一的特彆之處,是vegas指定的那家荷蘭出口商,陳盛從未聽說過。
“這批貨,”
vegas走到窗邊,背對著他,望著檳城的夜景,“下週到港。你的商行負責清關入庫,然後,忘記它。一週後,會有人來提走。”
陳盛瞬間明白了。合同是完美的保護色,而那批所謂的“香料”,就是vegas需要他掩護的東西。他的心跳驟然加快,手按在合同上,指節微微泛白。他知道,這筆簽名落下,他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怕了?”
vegas沒有回頭,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陳盛擡起頭,看著vegas挺拔的背影。他想起那日海邊的誓言之吻,想起家族那潭令人窒息的死水。恐懼是真的,但衝破牢籠的渴望,更為強烈。
他沒有回答,而是直接擰開筆帽。墨水落在紙上的沙沙聲,在寂靜的辦公室裡格外清晰。他簽下的不是名字,是一份投名狀,也是一份通往真實自我的通行證。
他放下筆,聲音穩定:“貨到之前,我需要那家荷蘭公司的基本資料,應付查問。庫房我會用三號庫,那裡都是南洋特產,不顯眼。”
vegas終於轉過身,臉上沒有了慣常的戲謔,而是一種深沉的、近乎嚴肅的讚賞。陳盛沒有沉浸在恐懼中,而是立刻進入了“合作者”的角色,開始思考細節。
“資料明早給你。”
vegas走過來,手重重地按在陳盛肩上,側頭在陳盛臉上吻了一下,“歡迎上船,我的合夥人。”
那個吻像烙印一樣滾燙。vegas離開後,陳盛在辦公室裡站了許久,才慢慢坐回椅子上。他拿起那份合同,紙張輕飄飄的,卻彷彿有千鈞重。他意識到,從這一刻起,他看這座他生於斯長於斯的城市的眼光,都必須不一樣了。
接下來的一週,陳盛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他動用了一切在商行積累的經驗和人脈,讓這筆“生意”的每一個環節都看起來天衣無縫。他甚至主動向父親報備,稱接到一筆利潤可觀的大單,需要呼叫三號庫房,巧妙地利用了家族規則來為自己打掩護。
貨物到港那天,陳盛親自去了碼頭。他看到工人們將那些貼著“南洋香料”標簽的木箱搬進倉庫。箱子入手時,幾名工人臉上閃過的細微詫異沒能逃過他的眼睛。那重量,絕非普通香料。
他麵不改色,按照流程簽收封存,手心卻沁出了冷汗。
真正的考驗在三天後不期而至。
陳盛的大哥陳功突然來到商行查賬,說是父親想瞭解幾筆往年舊賬。事出突然,陳盛的心猛地一沉。三號庫的賬目雖然做得乾淨,但如果大哥執意要去庫房現場核對實物……
“阿盛,”陳功翻著賬本,狀似無意地提起,“聽說你最近接了筆大生意?年輕人有衝勁是好事,但香料行情波動大,還是要謹慎。”
“大哥教訓的是。”陳盛努力讓聲音保持平穩,後背卻已濕透。他知道,大哥此行,絕非為了什麼舊賬。
就在氣氛最緊繃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助理引著一位客人進來,竟是那位史密斯洋行的代表,一位頗有分量的英國商人。
“陳先生!”英國人熱情地握住陳盛的手,“關於我們合作開發南部新港區的事,史密斯先生希望儘快與您詳談,不知現在是否方便?”
陳功愣住了。與史密斯洋行的合作,是陳家努力多年都未能開啟的局麵,如今竟被他不聲不響的弟弟做到了?
陳盛立刻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他看向大哥,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為難:“大哥,你看這……”
陳功的目光在弟弟和英國代表之間逡巡片刻,終於合上了賬本。“正事要緊。”他站起身,臉上看不出喜怒,“我們改日再談。”
送走大哥和英國代表,陳盛虛脫般靠在大班椅上。他清楚地知道,那位英國代表的及時出現,絕非巧合。
當晚,vegas開車載著他在沿海公路盤旋。車窗緊閉,車內是一個與外界隔絕的、充滿壓迫感的私密空間。
“怎麼樣,我的合夥人,”
vegas目視前方,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絲考察的意味。
“史密斯洋行的代表,是你安排的?”陳盛問。
vegas聞言挑眉一笑,答非所問:“第一次掌舵,感覺如何?”
陳盛看著他那雙彷彿能洞察一切的眼睛,第一次真正理解了“我們是在一起”這句話的含義。這不隻是情感的羈絆,更是命運與共的同盟。
陳盛看著窗外飛速後退的、模糊的夜景,感受著這份移動中的危險與不安定,輕聲卻堅定地回答:
“感覺好極了。”
隨即,陳盛又問了一句,聲音在密閉的車廂裡顯得格外清晰:“那箱子裡裝的是什麼?”
vegas原本輕敲著方向盤的手指停了下來。他側過頭,窗外路燈光線昏黃,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晦暗的陰影。他審視著陳盛,而陳盛沒有迴避他的目光,那眼神裡有初涉險境的餘悸,但更多的是一種要求知曉真相的堅持。既然他已經上了船,就必須知道海裡究竟藏著什麼礁石。
vegas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弧度。他忽然探身過去,手臂越過檔位器,撐在陳盛身側的座椅上,瞬間拉近的距離讓陳盛能清晰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與皮革混合的氣息。
“知道‘好奇心害死貓’嗎?”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蠱惑,一絲警告,在狹小的空間裡共振。
陳盛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依舊堅持著,甚至微微仰頭迎了上去:“如果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運的是什麼,下次我大哥再來,或者報關的人來了,我該怎麼應對?一個謊言需要無數個謊言去圓,我需要知道底線在哪裡。”
vegas靜靜地看了他幾秒,彷彿在評估他能否承受真相的重量。最終,他坐回駕駛座,搖下車窗,讓南洋夜晚微涼的空氣湧入,驅散了一絲車廂內的緊繃。
他沒有說話,隻是忽然傾身,伸出食指,借著窗外偶爾掠過的、昏黃而破碎的燈光,在陳盛大腿的西裝褲麵料上,緩慢而清晰地劃下了兩個英文單詞:
`wire
≈
tubes`(導線與電子管)
指尖隔著薄薄的羊毛麵料,帶來清晰無比的筆畫觸感,與其說是書寫,更像是一種烙印。陳盛的身體瞬間繃緊,瞳孔微縮。
作為商人家的子弟,他立刻明白了這東西的敏感性和重要性。它們本身並非成品武器,卻是製造無線電通訊裝置、乃至更精密軍工儀器不可或缺的核心部件。這是嚴格管控的戰略物資,比走私普通的軍火更加危險,也更加致命。
“現在你知道了。”
vegas擡手,用掌心在他剛才書寫的地方揉了揉,彷彿要將他寫下的字跡,連同其代表的沉重含義一起,用體溫熨燙進陳盛的骨血裡。那動作狎昵又霸道,語氣也恢複了平時的慵懶,而他的眼神卻銳利如鷹,“下次有人問起,你可以理直氣壯地說,是‘特種香料’。”
他重新發動汽車,引擎低吼著融入夜色。他單手扶著方向盤,另一隻手無比自然地找到陳盛的手,緊緊握住,指縫嚴密地交扣在一起。
“歡迎來到真實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