檳城往事 裂痕
裂痕
車子駛離黃家祖宅的街角,開了好一會兒,轉入一條僻靜的林蔭道。
vegas一腳踩下刹車,輪胎與地麵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車子猛地停住,巨大的慣性讓後座的黃美玉驚呼一聲,前傾的身體重重撞在前排椅背上。
車內的空氣瞬間凝固。
vegas沒有回頭,他的雙手仍搭在方向盤上,指節卻因用力而泛白。他透過擋風玻璃盯著前方空無一人的道路,下頜線繃得像一塊堅硬的岩石。
然後,他猛地轉過頭,目光越過陳盛,直接釘在後方臉色煞白的黃美玉臉上。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那種玩世不恭的戲謔,而是某種純粹、冰冷、毫不掩飾的殺意。
“滾下去。”
三個字,像淬了冰的子彈。
黃美玉被他看得渾身一顫,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裡的包裹,驚恐地看向陳盛。
陳盛伸手按住了vegas緊繃的手臂,低聲道:“vegas……”
“我讓你,”
vegas猛地甩開他的手,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瀕臨失控的暴怒,依舊盯著黃美玉,“滾下去!”
這聲怒吼如同驚雷,在密閉的車廂裡炸開。黃美玉嚇得魂飛魄散,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推開車門,踉蹌著跌了出去,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車門“嘭”地一聲關上。
死一樣的寂靜籠罩下來。
vegas猛地轉回頭,一把揪住陳盛的衣領,將他狠狠摜在車門上!陳盛的背脊撞出沉悶的響聲。
“陳盛!你他媽的在乾什麼?!”
vegas的額頭幾乎抵上他的,呼吸粗重,眼睛裡燒著黑色的火焰,“演戲演上癮了?還是真把自己當成她的救世主了?!”
陳盛被他禁錮在方寸之間,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體裡迸發出的、幾乎要將他焚毀的怒意。他沒有掙紮,隻是擡眼迎上那雙暴怒的眼睛。
“她不能死在那裡。”陳盛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
“為什麼不能?!”
vegas低吼,“一個棄子!一個累贅!她活著,就是提醒所有人你今天乾了件多蠢的事!你當著所有人的麵,把我們千辛萬苦才摘乾淨的陳家,又重新和她那個該死的已經爛透了的黃家綁在了一起!”
他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發顫:
“我們算計了多久?等了多久?纔等到今天這個局麵!你父親選擇旁觀,日本人以為得手,所有人都以為黃家是自然死亡!可你呢?你衝出去,告訴所有人陳家和黃家還有牽連!告訴小野那個雜種這裡還有文章可做!”
vegas的手指收緊,勒得陳盛幾乎窒息。
“你是不是忘了我們是誰?我們是什麼身份?!一時的同情心?陳盛,你那點可笑的良心,會害死我們所有人!”
他死死盯著陳盛,眼神銳利得像要剖開他的頭顱,看看裡麵到底裝了什麼。
“給我一個理由!一個能說服我,不立刻把你扔下車的理由!”
陳盛在他的禁錮中,艱難地喘息著,卻依然沒有避開他的目光。
陳盛也不知道他的聲音是如何艱難地擠過喉嚨:“我們是姻親,祖祖輩輩,都在這裡。打斷骨頭,還連著筋……”
話音未落,他嘴角抽搐了一下,自己都接不下去了,隻能怔怔地望著窗外,眼神渙散。
vegas驟然鬆開力道,看著陳盛跌回座椅。
“姻親?”vegas輕蔑的尾音像刀片劃破空氣,“你父親棄車保帥的時候,可沒念過這根筋。”
他重新發動汽車,一路疾行。
汽車的引擎咆哮著躥入碼頭區。
一陣急刹在生鏽的集裝箱夾道間,vegas捏著陳盛後頸從車中把他跌跌撞撞的拖了出來。
“聞到了嗎?三年前黃家就在往這裡運煙土。”vegas攥著他頭發磕在車窗上,“你每聲姐夫喊出去,都在給這些船保駕護航!”
他突然鬆開鉗製,任陳盛滑落。
“現在清醒了嗎?”vegas用鞋尖擡起陳盛下頜,“你拚死維護的宗族網,”他冷笑踢開腳邊空煙罐,“每根線都沾著同胞的血債。”
說完vegas轉身慢慢往外走。
陳盛掙紮著坐起,沒忍住對著vegas的背影喊了一句:“可我就是你說的那些血債養出來的!”
vegas在集裝箱儘頭猛然駐足。
陰影中,燃起的火柴照亮了他緊繃的下頜線。
“那就把你這身血肉,”vegas的煙頭在鏽鐵上摁出滋啦輕響,“燒乾淨了再來見我。”
陳盛剛踏進陳家大門,黃美玉便從迴廊的陰影裡衝了出來,臉色慘白地抓住他的衣袖,未及開口,眼淚已先落下。
這時,一個沉穩蒼老的聲音自堂屋響起:
“都聚在門口,成何體統。”
陳家祖母在陳母的攙扶下,手持佛珠,立於門前。她的目光平靜地掃過狼狽的黃美玉,最終落在陳盛臉上。
“祖母,”
陳母低聲解釋,“吉隆坡譚家來信,想接美玉過去散散心。我想著,黃家如今這樣,她出去避避也好……”
“避什麼?”
祖母淡淡打斷,“風雨是避得開的嗎?”
她走向黃美玉,雖年邁,眼神卻清亮如鏡,照出黃美玉所有的惶恐與不堪。
“擡起頭來。”
祖母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是我陳家三書六禮、明媒正娶進來的二少奶奶。黃家是黃家,陳家是陳家。”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清晰地落在每個人心上:
“隻要我還在一天,隻要你還守陳家的規矩,安分守己,陳家就永遠有你的位置,有你一碗飯吃。這點,不會因為任何事改變。”
這句話,像一道敕令,瞬間安撫了黃美玉瀕臨崩潰的神魂,也堵住了所有想要落井下石之人的嘴。
祖母說完,目光轉向陳盛,意有所指地補充道:
“我們陳家的人,關起門來如何是一回事,但對外,絕不能讓人看了笑話,寒了人心。阿盛,你明白嗎?”
陳盛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氣,低聲回答道:“孫兒明白。”
他明白,祖母維護的,不僅是黃美玉,更是陳家“仁義傳家”的門風。而他,無論內心多麼掙紮,在此時此刻,都必須與家族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