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三十九章·變棋(下)
·變棋(下)
此行目的有二,一是搜尋玉娘之下落,礙於無處著手;二是刺探屏江府動蕩不安的根由,這事倒有了些眉目。嘲風莫名遇襲,至今昏迷未醒,龍神幫上下草木皆兵,若讓他們知道那毒是明珠垂淚,人言可畏,內患欲發,後果不堪設想。
屋裡靜默了幾息,師無恙掂量再三,將囚牛的話撿重點說了,眼看溫厭春眉間的摺痕越來越深,他挑亮油燈,低聲道:“我知曉了這些,囚牛縱無加害之心,也不會輕易放人,你再跟我一道,定然被看的死緊,卻不好行動,所以我出此下策,還扯上了鐘家,沒把話說死,隻讓龍神幫的多些顧忌。”
兩人相識不久,卻有一點靈犀在心,溫厭春瞭然道:“讓我跟你翻臉麼?”
事不宜遲,夜長夢多,可這莊院裡耳目眾多,他倆本是攜手來的,倘使無故分開,抑或藏頭露尾,勢必招人懷疑,不若當眾鬨上一場,快刀斬亂麻。
師無恙頷首,伸手取了紙筆,邊寫邊道:“來前我跟人打聽過,十方塔布設於此的暗樁就在府衙之側,招牌是劉記當鋪,你自去找掌櫃的,對號無誤再亮牌。”
他倆畢竟是初來乍到,暗樁卻在本地潛伏了兩三年,上門索取情報大可省便,溫厭春一眼掃過,眉心不由跳了兩下,將字條湊到火燭上燒了,道:“事已至此,要麼救醒嘲風,要麼抓住真凶,否則屏江府難得寧日,真不是囚牛賊喊捉賊?”
“左右我是想不通他為何要自毀長城,至於嘲風的毒……儘人事,聽天命吧。”師無恙撚了撚眉心,“比起這些,凶手的居心才令人費解,若為陷害囚牛及其他幾位幫主,隻管一不做二不休,殺了人再行嫁禍,杜絕後患,豈不更好?”
可殺而不殺,冒著陰謀敗露的風險也要留其性命,料是嘲風對凶手還有用處。
已過戌時正刻,師無恙不便在溫厭春的屋裡久待,起身告辭,耳朵倏然一動,聽得院門口有人說話,像是祝長安回來了,正跟誰交談。
擇日不如撞日,他連打幾下手勢,溫厭春會意,猛然喝道:“滾出去!”
這個院子是一進的,十丈見方,構造簡明,裡間的人若是高聲叫嚷,不難傳到外麵。祝長安趁夜而歸,經此往居所去,碰巧遇見了巡夜的護院,隨口聊上幾句,怎料暴喝聲穿牆入耳,驚了他一跳,劈手奪過燈籠,轉身踹門進去。
適才踏入半步,便見師無恙跌跌撞撞地從東廂房跌了出來,祝長安搶步近前,伸手將他扶住,還沒等問話,勁風乍起,連忙拽著人往旁側閃去,隻聽“砰”的一聲脆響,有白釉瓷碗自屋中破空飛出,在他們腳邊摔成了八瓣。
“哎呀,這是怎麼了?”碎片迸射,幾乎擦身掠過,祝長安縱然藝高膽大,也倒吸了口涼氣,轉頭望去,溫厭春麵如寒霜,提劍而出,渾身武息浮躁,顯然動了真火,一眼不看他倆,大步離開院子,門外的護院也喚她不住。
昨日在碼頭上,衛觴以眾欺寡,也沒見溫厭春盛怒至此。祝長安想起那場不歡而散的筵席,屈肘撞了下師無恙,道:“溫姑娘可不是小氣人,你怎麼招她了?”
托他的福,師無恙沒讓瓷碗砸到,卻被推了個踉蹌,右腳似是崴著了,擡手倚住門,苦笑道:“隻怪我剃頭挑子一頭熱,明知有些話不該說,卻沒忍住……”
他語焉不詳,模樣卻有些可憐,祝長安一時不知想到了哪裡去,伸手拍肩,老氣橫秋地道:“女人心如海底針,隻是些口角的話,不該動粗,你可傷著了?”
師無恙搖了搖頭,喃喃道:“大晚上了,她一個人負氣離去,不知能否找到客棧,便有武功傍身,碰上地痞宵小也麻煩,這天兒有雨呢……”
祝長安聽不得絮叨,見他還要去追,暗歎一聲,道:“你兩眼不見,怎麼找人?罷了,這人生地不熟的,溫姑娘走不遠,某去追她回來。”
這話正中師無恙的下懷,便即打躬作揖,祝長安瞥見守夜的仆婦匆匆趕到,讓她帶客人回房,自個兒取了一把油紙傘,去院門口問明方向,疾步追去。
兩間房是挨著的,仆婦將師無恙攙進屋裡,詢問是否要留下伺候,便見他臊眉耷眼的,似為剛才的事怏怏不樂,有氣無力地道:“我沒傷著,你下去歇著吧。”
仆婦不疑有他,應了一聲便退出房間,不忘吹滅燈火,又從外麵鎖上門。
腳步聲漸漸遠去,滿室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師無恙卻是如魚得水,從包袱夾層裡翻出夜行衣,三兩下換在身上,翻窗而出,形影無蹤。
有地圖在手,加以夜色掩護,找到那院落不算難事,師無恙眼看門前燈籠高掛,崗哨寸步不離,要待繞去側邊,一條黑影忽然從花草間竄了出來,正是小青。
不過大半天沒見,如隔三秋,師無恙才俯下身,蛇兒已鑽進袖裡,鱗片貼膚,甚為親昵,而後探出半截身子,朝他一吐信子,又向北邊搖頭晃腦,隻見濃夜之下,竟有個瘦小的姑娘不顧濕冷臟汙,貼著牆根趴在地上,手腳並用,匍匐而行。
刹那間,分明沒看清她長的什麼模樣,一個名字已呼之慾出——絮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