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四十五章·魔窟（下）

    ·魔窟（下）

婆子卻是麵如死灰，一張畫像對應一人，已死的自當銷毀，餘者封藏以備存查，掛起來的是“新貨”，調教未成，還待估價觀機，倘或泄露，後果不堪設想。

眼見溫厭春探手去揭畫，婆子“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磕頭道：“使不得啊！小姑奶奶，若動了這些，讓東家和掌櫃的知道，非得殺你不可……”

驚慌之下，她鬥膽抱住溫厭春的腿，涕泗橫流地討饒，以為會被一腳踹翻，怎料這動輒喊打喊殺的夜叉竟沒有發難，輕輕問道：“你子女多大？”

嚎啕聲驟然一滯，婆子張了張嘴，俄而回神，卻不及掩飾了。

溫厭春本是隨口詐話，見此情狀，豈會不明？一時之間，她隻覺心底的火越燒越旺，內息急催，氣血洶湧，有如鍋中滾油，幾欲迸流而出。

“你也有子女，沒準兒連孫子都有了，為虎作倀，不怕損壞陰德，斷子絕孫？”

就這一句，彷彿戳到了婆子的痛腳，也顧不得許多，趕忙辯解，不想溫厭春手起掌落，拍得她斜身倒地，半邊臉迅即腫起，張口吐出兩顆帶血的牙。

“你的子孫是否無辜，不由你說了算，我也不是什麼青天善人。”溫厭春俯身半蹲，目光沉沉，“除了牆上的這些，你藏起多少，便給我吐出多少。”

婆子顫顫巍巍擡起頭，嘴裡全是血，艱難道：“我……我活不成，他們也……”

她口齒含糊，溫厭春卻聽懂了，以鼻嗤之，冷冷道：“老毒婦，半隻腳已踩進鬼門關，還想明哲保身？你能認臉，我也會刨根究底，伸頭縮脖躲不過一刀！”

婆子嚇得遍身癱軟，卻聽她話鋒一轉：“事已至此，莫如從了我，你的家人當中，若有兩手乾淨的，我保其活命……若還執迷不悟，你家必將雞犬不留！”

說罷，溫厭春站起身，從長桌上拿了一柄小刻刀，森寒殺氣如洪水般滅頂而下，婆子正自躊躇，脖頸突兀發涼，嚇得魂飛天外，伏地道：“老妾自知死有餘辜，今日遇著姑娘，也算順了陰司地獄報應，隻要你言而有信，這便唯命是從！”

溫厭春回眸看來，刀子在指間翻轉，讓婆子那心頭七上八下的響。

“此地共有幾班守衛、囚室如何分佈、機關如何佈置……這些我都要知道。”

過了半晌，她陰沉沉地開口道：“你手頭的存證，必須全數交出，眼下深陷地牢的女子，你也得儘力回護，設法拖延工夫，還有一個人冤死，你拿命償！”

婆子連連點頭，汗流浹背，這些事固然難為，在她能力之內，也並非沒有法兒，隻是疑雲滿腹，先時卻料錯了，說什麼誤會，分明是冤家上門，有備而來，轉念想到自己的小命落在彆人手裡，還得為兒女留條後路，不敢再起異心了。

少頃，幾百張或新或舊的畫像被翻了出來，婆子一不做，二不休，將記名冊繼和圖紙也交到溫厭春手裡，道：“東家思慮重，僅將機關密道圖托給了大掌櫃，咱們這些人各有所職，無故不得亂走，這是老妾私自繪製的，大抵可用。”

頓了下，她又忐忑起來，小聲道：“在押的那些女子，老妾定會儘力，但有一人負罪，已讓牢頭帶走審問，這陣兒應當用過刑，卻不知如何了。”

絮兒的身影閃過心頭，溫厭春看向牆壁，在邊角處找到了一張頗為眼熟的畫像，不露聲色地道：“她們讓爾等抓來，死活莫測，身不由己，還能負什麼罪？”

婆子一噎，猶猶豫豫地道：“這也是破天荒的事兒，那姑娘年紀小，當作盲妹教養的，鬼知道她一個半瞎如何逃了出去，幾天沒得音信，昨夜才被抓回來。”

“盲妹”就是盲妓，擇豆蔻少女，教之以歌舞，毒毀其雙目，弱質纖纖，最是聽話。此外，還有好幾樣花娘，彆類分門，隻要貴人出得起價，沒有訓不出的。

好好的女兒家，落到這些畜生手裡，評頭論足，抽筋剝皮，渾然沒將她們當個人看。溫厭春知悉此事，便覺空氣都是腥臭的，恨不能將罪魁禍首千刀萬剮了。

幸而刑房就在不遠處，她問出位置，撮掌劈暈了婆子，小心駛得萬年船，這一手不算手，隻讓人睡上個把時辰，便是反咬一口，也有防備的餘地。

溫厭春揭下絮兒的畫像，又挑幾張新的夾入名冊，包裹油紙，貼身放著，剩下的鎖進箱子，待出了密室，另擇隱蔽之處藏好，而後辨明方向，疾步趕往刑房。

不枉她這一通軟硬皆施，婆子沒敢在圖紙上弄鬼，避過巡邏的守衛，繞開陷阱，順利來到刑房側近，確定沒有埋伏，便要推門，忽見一條碧鱗小蛇鑽了出來。

“小青！”她麵露喜色，不料蛇兒豎起身子，發出“嘶嘶”聲，作凶惡之態。

溫厭春錯愕，小青沒有攻擊，隻鼓頸吐信，等她會過意來，一把推開門，隻見刑房內燈火半滅，昏迷的絮兒被綁在木架上，未見明顯傷痕，手握鞭子的牢頭倒在地上，腕內有蛇牙印，旁邊還趴著兩個男子，卻是背後中刀，氣息已絕。

汩汩鮮血流了滿地，蜿蜒至溫厭春的腳下，似還殘留著一絲熱氣，人死不久，凶手何在？心念急轉，她猛地側過半身，寒芒疾閃，轉瞬即逝，削斷一縷亂發。

電光石火之間，彈指射出的銀針被刀鋒擋下，對手也不戀戰，旋身閃至門邊，紫衫翩躚如蝴蝶，竟是位年輕女子，芙蓉臉兒柳葉眉，顧盼生姿，勝卻畫中人。

“是你！”溫厭春一眼認出此女，也辨得了那手刀法，沒承想這兩個字才脫口而出，便看她眼波流轉，笑聲清脆如銀鈴，斜身一縱，飛燕似的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