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五十三章·破祭（下）

    ·破祭（下）

日正當午，陽極陰生，一江秋水連天，邊岸人頭攢動，隔了十丈之地，風迷眼，霧不散，囚牛竟有所覺，猛地看去，眼刀在半空中交鋒，不見火星飛迸，殺出寒光血影，其扈從要待先聲奪人，卻為煞氣駭住，一下子毛發悚立，噤若寒蟬。

眼見得變故陡生，司祭竟不作聲，一乾巫覡暗自著急，懾於龍神幫素日之威勢，未敢逾矩，台下的官紳耆老相顧失色，隻能乾瞪眼，不知情的僧俗百姓反倒激憤填膺，有位老丈瞅著溫厭春麵生，拄拐罵道：“作死喲！哪來的女娃子，膽敢擾亂祭祀，要是觸怒了龍王爺，又該如何是好？快，出幾個人，將她拖下船！”

自來水火無情，新娘子赴江過喜堂，蹈火拜天地，到頭來肉身泯沒，魂歸仙府，以是花船送親，有去無回，今次是破天荒的一遭，無怪乎人心惶惶。

幾個彪壯漢子往掌中吐了唾沫，三步並做二步，氣勢洶洶地衝過去，到了船前一射之地，破空聲乍起，這廂還沒看清，腳下猛一踉蹌，齊齊在平地上栽了跟頭，臉朝下，摔得鼻蹋嘴歪。旁人打眼瞧去，他們的鞋尖都被銅錢釘住，半截貼趾，半截入土，難的是辨位瞬發，勁力剛好，退一分不疼不癢，進一寸切肉斷骨。

見狀，老丈的罵聲戛然而止，臉皮脹成豬肝色，忙不疊向後退去，險些跌倒，其他人也大驚失色，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卻有個潑皮眯眼看了會兒，忽地大叫，連比帶劃地道：“某知道了！她是溫厭春，鐘家公子要找的人！黃金百兩啊！”

此言一出，舉座嘩然。自來餌香魚懸、賞重必勇，鐘靈毓出身钜富之家，深諳此道，懸賞甫一發布，哄動全城，訊息不脛而走，連城外的販夫走卒亦有耳聞，無數人眼熱酬金，沒日沒夜地搜尋，未能找到溫厭春的下落，卻在北丘發現了百多具屍骸，赫然是之前那些個莫名失蹤的女子，由此扯出一樁駭人聽聞的大案。

案發才將幾天，府衙業已手忙腳亂，擊鼓哭冤之人紛至遝來，大街小巷儘是議論聲，少不得重提事端，都說溫厭春凶多吉少，畢竟是個姑孃家，縱然有一身武功，到底力薄，惹著豺狼虎豹，吃人不吐骨頭……沒承想，她這又出來了。

一時之間，岸邊端的是攛哄鳥亂，人人驚疑不定，聚訟紛紜。溫厭春顧不上這些，趁囚牛還未發難，回身看向三十個新娘子，她們大難不死，驚魂甫定，恢複了少許氣力，此刻相扶而起，千恩萬謝，以是找來幾捆繩子，縛為長索，讓鐘靈毓留神接應，挨個放下船去，觀者陸續回神，卻又叫嚷起來。

“嗖”的一聲，有龍神幫弟子在斜邊放箭，將繩索從中射斷，新娘離地還有兩丈許，摔不死也要斷腿，嚇得尖叫，鐘靈毓縱身躍出，一掌拍背，一掌托足，使其淩空迴旋，穩穩落在地上。射者還待拉弦，溫厭春打出的彈丸正中他肩頭，一霎就肉破骨穿，便即向前摔去，滾在木架下，鮮血直流，連聲呼痛。

木架左近有些力夫，一驚之後，伸手欲扶，不料他在地上翻來滾去，無端冒起白煙，旋即燃出火苗，幽藍的火蛇有如活物，迅速竄到了前胸後背，眾人失聲驚呼，爭先恐後地奔逃，不知是誰叫道：“神火！他作了什麼孽，讓神火燒了？”

在場的耳目眾多，莫不看得一清二楚，此人並未觸怒鬼神，之所以惹火燒身，不過是中了溫厭春的暗器，可她一介凡人，如何使得了鬼神手段？

一會兒的工夫，三十個新娘子已然全數下船，鐘靈毓從人群裡喊出一幫青壯，都是他事前安排好的，持刀執棍，結隊護著她們往後去，那些個裝神弄鬼之人追攔不得，拚命向囚牛比手畫腳，他依舊無動於衷，麾下弟子不解其意，未敢妄動。

“何為鬼神？莫名其妙，敬而遠之。你們眼中的神火，不過是在燃物裡摻了硫磺和磷粉，一個能使火焰變色，一個極易燃燒，算不得高明戲法，故弄玄虛。”

溫厭春隻身留在船上，了無遽容，足下發力，踏碎一塊船板，揚手丟出，前頭幾人猶猶豫豫地撿起來，確有磷粉殘餘，硫磺味更是嗆鼻，難怪火勢蔓延奇快。

江上風大，花船又是薄木造的，如若慢上一時半刻，就算護住了那些新娘子，船身燒毀大半，也不能載人回返，溫厭春此舉實在冒險，稍有失手，連自己的性命都要搭進去，卻看她心平氣定，拆除把戲若等閒，分明是有備而來。

宋師爺坐不住了，他站起身來，厲聲道：“行禮如儀，古已有之，便是耍戲法，敬天娛人，有何不可呢？溫厭春，日前你初到屏江府，就在碼頭上惹是生非，而後故作藏匿，使你嘩眾取寵，興風作浪，今兒個你又蓄意破壞祭典，該當何罪？”

溫厭春知他是官府中人，挑眉一笑，道：“好啊，既要問罪，這就分個是非！”

說罷，不待旁人插口，她飛身而起，隻見青光奔湧，疾劈猛落，草簾竹蓆搭就的船篷不堪一擊，應聲碎裂，又聞震聲如雷，劍鋒沒入甲板，一挑一掀，木屑紛飛，帶起連片兒的板子，下麵暗藏數隻木箱，還有十多個身穿水靠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