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五十八章·雲散(上)
·雲散(上)
祝長安武功高強,酒量也不同凡響,幾杯酒下肚,哪能暈頭倒撞?鐘靈毓吃了一驚,起身離座,三兩步搶到側近,關切道:“你怎麼啦?可要緊?”
一連問了幾聲,皆不得回應,隻見祝長安伏在地上,臉色煞白,冷汗涔涔,使不出半分力氣,鐘靈毓心急,要待探脈,眼前陡然發黑,頭重腳輕,筋軟骨酥,忙是抓住桌角,勉強撐住身子,猛一提氣,丹田痛如針紮,內息運轉不得。
他咬破舌尖,口裡漫開血氣,竟不覺疼,又往前方看去,歌舞已畢,眾舞姬悄聲退下,唯獨霓裳女輕移蓮步,行至上座,為嘲風斟了酒,旋身立於其後。
鐘靈毓方纔為她目注心凝,這下卻顧不得了,見嘲風整衣端坐,飲酒食菜,神氣自若,豈有甚麼不明白?當即氣湧如山,怒道:“你好歹是龍神幫的三幫主,對付兩個小輩,不敢明著來也就罷了,居然下毒!使這等鬼蜮伎倆,真鼠輩也!”
偌大的園子,除卻四方守衛,隻得他們幾人,嘲風似笑非笑,眼含輕蔑,如同對待不懂事的孩子,歎道:“賢侄,你是渾金璞玉的人兒,不知江湖風雨如晦,人心自來險惡,強食弱肉,成王敗寇,隻要做得了贏家,誰管你使的什麼手段?”
鐘靈毓怒火中燒,左手給人按住,回頭一看,祝長安全身發冷,氣息微弱,雙目凝血欲滴,喃喃道:“莫要動了……好像是、是明珠垂淚……”
此言一出,鐘靈毓臉色大變,他不善飲酒,中毒較淺,發作也慢些,此刻才覺出雙眼脹痛,隻是明珠垂淚毒性猛烈,先時嘲風在軟甲上塗毒,故意讓囚牛拍到一掌,傷口還沒蛇咬得深,不過幾息工夫,龍神幫的大幫主就不省人事了,而今毒入臟腑,早已過了半炷香,他和祝長安還能硬挺,何以如此?
這廂猜疑不定,祝長安體內奇癢,似螞蟻在骨肉間鑽來爬去,霎時心念急轉,咬牙道:“你拿到了明珠垂淚的異方……那瘸子跟他女兒,原是你害的!”
話音甫落,他痛叫一聲,複又栽倒,四肢百骸麻癢難耐,五臟六腑又生劇痛,兩麵夾攻之下,令人生不如死,鐘靈毓大駭,探臂欲扶,怎奈無計可施。
見狀,嘲風似也不忍,搖頭道:“長安,你還不瞭解本座,這話隻說對了一半——於本座而言,那對父女與螻蟻無異,不過賣個破綻,放餌釣魚,順水行船。”
水寨中有囚牛的耳目,瘸子又是蒲牢舊部,一經露頭,訊息就傳到禦龍莊,待其找回證物,便即灌藥拷問,要不了幾日,人就廢了,嘲風隻消沉住氣,乘機甄彆異己,回頭設個陷阱,不著痕跡地除掉,至於瘸子的女兒,倒有幾分膽色,僥幸逃出生天,還想告密,可惜她命舛,撞上囚牛,死無葬身之地。
“你不知本座,本座卻懂你。去歲以來,你在背地裡做了不少事,真以為天衣無縫?本座之所以放任,一則惜才,二則以備不虞,這不就派上了用場?”
一隻空瓶,一枚印記,嘲風故意將禍水引到自己身上,激得祝長安出手,就勢下套,既拿住這小子的把柄,又牽製住囚牛的行動,使劉掌櫃等人推波助瀾,絲來線去,環環相扣,算來今日之大好局麵,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
饒是鐘靈毓心下雪亮,此刻也不禁背生寒意,遑論置身局中的祝長安,回想過往種種,驚怒更甚,未及破口大罵,嘲風已變了臉色,凝視他二人,道:“長安,你若肯留下,本座顧念舊情,自當不計前嫌,至於鐘賢侄……龍神幫跟鐘家堡素日相安,何苦為這些小事傷了和氣?莫若化乾戈為玉帛,另作計較。”
鐘靈毓試了幾次,明珠垂淚本自變化多端,異方到底不如原藥,隻是發作厲害,極易成癮,方便折磨和控製他人,這會子中毒未深,或能強逼而出,故而暗自行氣,護持心脈,口裡道:“小子愚鈍,不知世叔有何高見呢?”
嘲風笑道:“這個好說。賢侄一表人才,該當成家立業,本座有個女兒,品貌俱佳,如今待字閨中,豈不是天賜的緣分?再說了,本座之二兄曾與令尊患難相扶,咱們兩派若能結親,強強聯合,通共有無,端的是皆大歡喜啊。”
鐘靈毓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連兒女婚事也算計,而況嘲風光撿好聽的說,隻字不提解藥,分明要將他捏在手心裡,通過這門姻親,蠶食鐘家堡的資產,如若答應,有百害而無一利。當下怒極反笑,他正欲回話,不意給人搶先,竟是立於嘲風身後的霓裳女,她輕撫鬢發,笑得花枝亂顫,聲音清悅如銀鈴。
“你笑什麼?”嘲風側首而視,麵有慍色,卻沒有喝斥她。
霓裳女但笑不言,雙眸盈盈望向鐘靈毓,隔著一張麵具,無人知她心中所想,嘲風頓時皺眉,不及說話,外間陡然傳來幾聲厲喝,緊接著鏗鏘大作。
這園子和水寨相距二裡半,乃是嘲風的私產,既可養性待客,也好避開閒雜耳目,行事從密,內裡守衛不多,個個身手矯健,加以龍門水寨擋在前邊,仇敵莫敢來犯,怎料今日變生意外,沿途崗哨尚未示警,人已闖到中庭。
嘲風心中驚疑,才將起身,園門轟然大開,幾個守衛隨之飛入,鮮血在風中滾開紅花,人亦跌跌滾滾,一時竟爬不起來,但見煙塵四散,溫厭春自門口閃入,“噔噔噔”地踏過他們,眨眼間掠上木橋,手中劍澄如秋水,一張臉賽雪欺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