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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五十九章·秋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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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雨(下)

師無恙啞然,難怪她的仇已報了,仍是抱恨,人死一了百了,活著的還得受苦,創深痛巨,說甚麼言語也貧弱,何況她隻身闖出鬼門關,不稀罕誰的憐憫。

洞中黑天摸地,身邊人也不說話,溫厭春閉上眼,分明沒有倦意,身子卻感到沉重,團團陰影似乎凝為實質,悄無聲息地壓過來,使人胸悶心煩,一如當年層層覆下的泥土,她強打精神,病已劍橫放膝上,好容易入了定。

打從盟約締結,十方塔橫空出世,為了養精蓄銳,以備來日,誓約摒棄無謂的名利之爭,中原武林許久不曾排行列榜,要說誰人堪為天下第一,真沒個定論,然則六大派稱霸江湖,旁的不說,掌門人武功之高、威勢之重,準定名實相副。

溫厭春的功底不如囚牛,與之鬥了百十個回合,險象環生,漸落下風,若非死中求生,頓悟奇招,難能破解那一式“三象歸元”,故此劍出不意,險勝半招,隻是囚牛尚有餘勁,她力衰氣竭,倘或大隊人馬來遲一步,搏殺到底,後果難料。

此刻,她嘗試運功,渾身經脈立即發熱,如遭火燒,五臟六腑更是疼痛欲裂,顯是內傷過重,製不住天人真氣,一時之間,計無所出,幸虧兩枚金針封xue在前,勉強抵抗住這股亂勁,使傷情在短期內不至惡化,但要完全恢複,恐怕難乎其難。

當下之情形,重傷在身,有如雪上加霜,溫厭春懨懨不樂地收了功,要待開口,一隻手湊到頰邊,似捏著甚麼東西,她詫異地睜開眼,聞到甜香,竟是飴糖。

“哪來的?”溫厭春有些懵,伸手接了,發覺糖塊微潮,尚存餘溫。

師無恙一本正經地道:“先時做藥丸餘下的,就這點了,給你甜甜嘴。”

溫厭春聽了,隻覺得好氣又好笑,啐道:“你拿我當孩子哄呢?”

“卻不是給今日之你。”他說的輕淺,仿若春風拂柳,“給十八歲的九娘。”

女子十八,才將二九,豔陽桃李未開花,恨血土中雕骨肉。

天不應,地不靈,九娘僅憑一己之力,入死出生,報仇雪恨,她無疑是贏家,卻也拚得遍體鱗傷,而今寒穀回春,儼然再世為人,該當苦儘甘來了。

溫厭春怔住,張了張口,喉頭似為甚麼堵住,以是不言不語,吃下那塊糖。

她在黑暗裡視物不清,師無恙卻是個眼尖的,聽出雨聲漸小,起身去洞口察看,泥土被雨澆得軟爛,虧得山勢低矮,無滑坡之險,便道:“小青還沒回來,附近應當沒有追兵,我看這雨下不到天亮,你且歇著,過兩個時辰就走。”

少頃,飴糖化成甜水,漫喉而下,溫厭春毫無二話,隻道:“去樂州?”

經此一遭,龍神幫主位更疊,上下人心渙散,怕的是變生不測,好在他們事前給歸藏山傳了情報,縱是樂州那頭未能防患,也會有人趕來鎮場子,翻不過天。

師無恙頷首道:“你的傷勢拖延不得,此地也不宜久留,虧得你那一劍要不了嘲風的性命,否則魚死網破,龍神幫勢必窮追猛打,塔規在上,亦是饒不了你。”

“你守規矩,不也給嘲風下了毒?”溫厭春笑道,“初一十五,彼此彼此。”

豈知師無恙定定地看著她,搖頭道:“不,我沒想殺他,給的解藥是真,而你嘴上不說,手底下沒有留招,奔著要他的命去,甚或事已至此,你還想殺他。”

話音落下,洞xue裡陡然一靜,約莫幾息之後,青光流瀉,劍鋒無聲出鞘。

“他該死!”溫厭春麵色冰冷,一字一頓,“不單是他,囚牛乾的那些個傷天害理之事,十惡不赦,死不足惜!倘若勢焰熏天就能欺公罔法,還要規矩做甚麼?”

師無恙聽得出她的言下之意,法度不予公道,便要親手討還,天理昭彰,報應不爽,無以讓步於蠅營狗茍,隻是金蘭使者行事從令,弑殺六大派掌門人,不啻背離盟誓,乃江湖之大忌,溫厭春苦心修成的正果,將在旦夕間被打回原形。

思及此,師無恙問道:“前兒個你若得手了,罪責難逃,何以自處?”

不待溫厭春回話,他冷笑一聲,口氣竟有幾分尖刻,道:“規矩也好,道理也罷,某些時候並不重要,縱然事出有因,利害傾軋之下,哪來甚麼大公無私?”

聞言,溫厭春默然一霎,倏地探出手去,勾住他的後頸,將人帶到身前,四目相對,呼吸可聞,借著雷電閃光,她看清了那張臉上的神態,陰凝如冰。

“還是那句話,積非成是,錯不在我!”溫厭春斬釘截鐵地道,“十方塔號稱江湖監察司,一味的徇私偏向,無從服眾,我也不守這破規矩,誰要斷我的罪,且問自個兒站在甚麼道上,真到了混淆是非之日,撥亂反正,算我先手!”

人心如秤,輕重在己,她不是聖賢,自當權衡利弊,也會有委曲求全之時,但這世道風起潮湧,若失了真性,即使被大浪送上山巔,到頭來還是爛在穀底。

刹那間,師無恙呼吸窒滯,望見她的眉眼映在劍刃上,勝卻冰雪,怦然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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