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六十一章·前途(上)
·前途(上)
半宿盲風怪雨,一地冷落清秋,及至四更,吹打聲漸漸止住。
山洞裡烏燈黑火,溫厭春熬了個把時辰,禁不住寒濕痹痛,靠著師無恙的肩頭稍作休憩,卻是半夢半醒,不甚安穩,覺出臉上一涼,雙眼便睜開了。
師無恙身懷上乘輕功,養的蛇兒也神出鬼沒,小青趁夜去覓食,不知是幾時回來的,這會兒纏著主人,小孩似的撒嬌賣癡,複又探出腦袋,輕觸溫厭春的麵頰,有如滴水吻花,或是知道她醒了,嘶嘶的吐著信子,好像在打招呼。
有道是狼無情,蛇冷血,溫厭春沒在怕的,卻也不甚喜歡,怎奈這小畜牲長得稀罕,又通人性,連跟蹤、把風和偷襲的事兒都做得,前後幫了不少忙,端的是乖覺討喜。她伸出手指,在小青的頂上輕輕一點,看它搖頭晃腦,不覺莞爾。
師無恙眉眼含笑,摸了摸愛寵的尾巴,使之鑽入袖裡,盤在腕上,宛如一條碧玉鐲子,道:“風雨已停,恐怕追兵就要摸到附近,咱倆得走了。”
溫厭春攏著外衣,從地上緩緩站起,沉吟道:“嘲風知道我們的身份,兩日追殺不及,定會派人堵在前往樂州的必經之路上。”
師無恙給她搭把手,道:“歸藏山早已聞訊,甭管是哪一部的人馬奉令前來,緊趕慢趕,明後天也該到了,咱們趕過去,正好與之會合,至於途中幾多凶險,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何況……你的傷勢拖延不得。”
溫厭春聽出他胸有成算,本該鬆一口氣,想到近日種種,心裡沒半分輕省,要待說些甚麼,手臂便先給人把住,疾步出了洞xue。
天還未亮,夜色迷濛,更無星月之光,溫厭春走不了幾步,已是兩眼一抹黑,虧得師無恙舉步如風,左手拎著青竹杖,右手將她牽住,挨著山石行了頗遠。
約莫走出五裡地,腳下的路漸為平坦,幾顆殘星擠出陰雲,微光朦朧,宛如紗罩,遠處不時傳來幾聲雞鳴犬吠,落入兩人的耳中,平白多出幾分生氣。
師無恙放開溫厭春的手,青竹杖向前揮去,掃飛了好些石塊,落點相近,聲音連在一塊兒,宛如腳步起踏,周遭若有埋伏,聽得這響動,定然按捺不住。
少頃,石子儘已墜地,四下裡悄悄冥冥,兩人複又前行,走過田梗,大小不一的土樓木屋,依稀可見,溫厭春投去一眼,無意驚擾鄉民,勉力加快了腳步。
不多時,他們繞過村莊,便至官道左近,天邊泛起魚肚色,三岔口赫然在前。
師無恙辨明方向,聽得溫厭春低聲咳嗽,料想她經xue不通,無以行氣,恐怕受了寒,以是捉其脈門,打算渡些內力,不虞這一下抓了個空,但見溫厭春半轉過身,望向東邊,城樓的輪廓若隱若現,她躊躇片刻,道:“我要回去。”
聞言,師無恙皺了下眉,道:“作甚?你傷得如此之重,使不了內力,回到龍神幫的地盤上,無異於自投羅網,休說刺殺嘲風,隻消顯露形跡,脫身也難了。”
溫厭春道:“你莫要著惱,打探風聲而已,我自有分寸,不做無把握之事。”
龍神幫人多勢眾,橫行無忌,若非囚牛罪行敗露,鬨得人怨神怒,豈會斂手屏足?才將龜縮幾日,這下子變生意外,難保不會故態複作,乘機報複冤仇。
“兩天了,你我虎口餘生,真乃不幸中之大幸,可是靈毓跟祝堂主中毒在前,縱有解藥,怕也力不能支……今時不同往日,嘲風行事闇昧,有勾結北賊之嫌,自知露了馬腳,定要斬草除根,甚而狗急跳牆,我這心裡沒底兒,怎能退遁?”
她一字一句地說著,師無恙先是蹙額,而後歎氣,道:“你說的對,此事與少堡主無甚乾係,咱們叫他來蹚渾水,真有個好歹,非但過意不去,而且擔待不起,祝堂主還是朱大俠的後人,若無十君子,哪來十方塔?於情於理,不好坐視。”
溫厭春一路上思前想後,心下已有計較,如若師無恙不甘冒險,她也不勉強,豈知這人先前還在使性摜氣,今兒個竟是通情達理,教她頓口無言。
打定了主意,天將破曉,容不得拖泥帶水,兩人折回村莊,拿了些衣物,扮成一對農家兄弟,抄近道趕往碼頭,於晨光熹微之際,抵達龍門口。果不其然,這裡戒備森嚴,到處都有龍神幫的人,成群,拿刀弄杖,一個個凶神惡煞,過路的男女老少,隻要給他們瞧見了,莫不受阻,好一番盤究之後,纔算罷休。
見狀,師無恙對溫厭春耳語一番,叫她在此等著,隻身出去,幾個兜轉就沒了蹤影,不一會兒走轉來,肩上還挑著擔子,笸籮裡都是木炭。附近多的是販夫走卒,常年在碼頭上討生活,不知師無恙打哪兒弄來這東西,溫厭春歎為觀止,卻見他皺著鼻子,小聲說了句“留過錢的”,便將擔子放到她跟前。
一時之間,兩人麵麵相覷,到底是溫厭春敗下陣來,拿木炭抹黑了手和臉,脖子跟耳根也沒放過,又即撥亂頭發,真似個賣炭人,挑著擔子,混入進城隊伍。
相較出城的車馬,這些幫眾對進城的人貨不甚重視,彆提溫厭春蓬頭垢麵,弓肩縮脖,已看不出本來麵目,加以內力受製,又挑著木炭,氣喘籲籲,步履蹣跚,平白老了十幾歲,故此矇混過關,也不往裡去,就在他們的眼皮底下賣炭。
兩天前,嘲風中了她一劍,傷及臟腑,迫近要害,縱有名醫良藥,三朝五日也好轉不了,而況上位伊始,禦龍莊內多有囚牛的親從,嘲風未必信任,理當留在那園子裡養傷,此地距龍門水寨不遠,人來人往,口多眼雜,正好打聽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