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七十四章·圖謀（下）
·圖謀（下）
事發之時，兩位老仆來得遲了，未曾見到溫厭春行凶，個中曲折，全由皎娘言講，而她臉色淒苦，飲泣道：“沒甚麼好說的。我咽喉乾痛，睡不著覺，自去燉了梨湯，瞧到溫姑娘挑燈未寢，便給她送一碗，坐上小會，聊些閒話，也是客客氣氣的，沒承想……我回房歇了，聽到她敲門，不及防備，當胸刺來一刀。”
說著淚如雨下，好不哀憐，師無恙瞥到她掌心的血痕，似是抓握利刃所致，加以左腹受傷，實有幾分可信，便道：“梨湯可有剩下的？凶器現在哪裡？”
“廚房裡還有小半鍋湯，我已驗過，沒毒的，而況溫姑娘並未喝下去，她或是心存疑慮，將湯水吐掉了，至於凶器……”徐蔓拿出一柄尖口細刃，乃係瘍醫削割骨肉所用，“老仆沒見過此物，倒是溫姑孃的藥箱開啟了，缺一把開瘡刀。”
言語之間，徐蔓向師無恙看了一眼，沒有點破隱情，但看他無動於衷，好似不乾己事，眉頭一縱，接著道：“屋後有幾個腳印，確是女子的尺寸。”
刀上血跡未乾，入體約莫三寸，容舜華沉吟道：“溫姑娘為何要殺你？”
皎娘慘笑道：“我跟溫姑娘無冤無仇，卻是連累了紅袖齋，得知般若堂請了你去，十有**，難以善了，她再三勸我自首，以免殃及無辜，我、我還沒等到尹厲的下場，哪能去死？一言不合，便即告退，未料她橫了心，要幫你們解難。”
她頓了下，道：“般若堂勢焰可畏，對待叛徒更是殘忍，隻怪我癡心妄想，以為天下真有弱質女子的好去處……凡事有一就有二，溫姑娘並非紅袖齋弟子，已對我動了殺心，遑論其他人。容齋主，這條命如何處置，您給個準話吧。”
一聲聲哭訴，端的肝腸寸斷，徐蔓頗感不忍，要待開口，忽而瞥見師無恙把玩著那柄小刀，似笑非笑，猛地裡心念急轉，驚出了冷汗。
溫厭春本是金蘭使者，當以任務為先，情急之下，做出這個決定，實是合情合理，可她假冒女醫，單憑方九如與容舜華的交情，晚輩不敢越俎代庖，此番說法未免過於牽強，況且正主兒尚在這裡，師無恙問道：“還沒找著溫姑娘？”
徐蔓心中已有推測，暗暗擔憂，聞言隻是搖頭，翠筠小築不設機關，卻在層層陣法之中，她一經趕到，便叫姊妹們著緊搜尋，折騰了這久，竟無眉目。
皎娘舉袖拭淚，掩住了嘲弄之色，還待出言相激，一道陰影籠罩而下，師無恙欺近她身旁，道：“先時我在屋後發現了大片青苔，可否看一看你的鞋底？”
竹林裡少不的三重陣法，屋舍所在即為陣眼，如非此道好手，萬難出入，然兩位老仆不通奇術，平日起居行走，難免麻煩，所以容舜華作了改動，由外向內而走，寸步難行，反之則暢通無阻，先時師無恙在附近閒逛，已然察覺關竅。
皎娘推拒不得，默默地脫掉鞋子，徐蔓定睛看去，隻有少許灰塵，不禁犯了嘀咕，卻聽師無恙道：“你今日從山頂走下來，鞋底怎地如此乾淨？”
“我、我瞧見鞋底有泥，進屋便擦了。”皎娘心下一震，忙是找補。
“如此說來，你不曾走出後院？”見她點頭，師無恙若有所思，“依你之言，溫姑娘從藥箱裡拿了刀，騙你開門，猝不及防地刺過來，對嗎？”
皎娘隻覺他莫名其妙，仍是一口咬定，師無恙又道：“真不是你開的箱子？”
“你是什麼意思？”皎娘橫眉立目，“好端端地，我給她刺了一刀，你不講公道也罷，還要倒打一耙！我沒碰過勞什子藥箱，刀是她自個兒拿的！”
話音未落，一道蛇影從角落竄出，碧鱗白眼，鼓頸吐信，嚇得徐蔓連連後退，皎娘更是狼狽，眼看蛇兒徑直逼來，倉促間扭身一滾，牽動傷口，痛楚難當。
“莫怕，小青不會亂咬人的。”師無恙出手如電，一把捏住蛇尾，將它拎起來，雙目卻注視著冷汗直流的皎娘，“除非你碰過它的東西，染上了氣味。”
容舜華微垂著眼，心下瞭然，皎娘卻還不解，師無恙笑道：“那箱子裡僅有幾瓶藥，針囊、刀具也不占地兒，多出來的空當隻為了這小家夥，它是藥蛇，好動且靈敏，我在裡層塗了蛇床草汁，素為蛇虺所喜，一路上才能安生。”
換言之，皎娘若沒碰過藥箱，便不會吸引小青，須知它剛剛離徐蔓更近。
屋內陡然一靜，皎娘背上發冷，嘶聲道：“我憑甚麼信你？”
“好說，在下纔是醫者，藥箱本為我所有，給溫姑娘借去。”師無恙微微一笑，擡了下病已劍，“昨夜有人潛入，虧得她挺劍相助，徐娘子可以作證。”
倘或溫厭春要殺皎娘，以她的武功，一招便可取命，除非對方暗藏身手。
皎娘總算覺出蹊蹺，卻不敢深想，咬牙道：“多說無益，你們串通好——”
見她冥頑不靈，容舜華歎道：“點按神闕xue，行氣三次，看左手掌心。”
他沉默多時，忽出此言，幾人齊齊側目，皎娘本想充耳不聞，又生惶惑，勉強照做了，第三口氣尚在胸中，丹田突發奇痛，左半身亦感麻痹，她登時大驚，慌忙一看，掌心竟已浮出點點白斑，未及驚呼，便聽容舜華道：“我這住所無甚要緊，用不著森嚴戒備，隻在寢臥裡點了一盞長明燈，油裡混了六月白斑梅。”
此毒無色無味，人在不覺間中了招，待到發作，往往是無可救藥，幸而嗅聞不比吃喝，偶然吸入些許，沒有大礙，似皎娘這般情況，定在其中待了好一陣。
刹那間，驚懼如洪水般湧向皎孃的心頭，她踉蹌而退，險些摔跌下去，性命攸關，強辯已是無用，師無恙微一傾身，道：“彆慌，你發現得早，儘快服下解藥就沒事了，現在與我們說實話，你所圖謀的是甚麼？溫姑娘在哪兒？”
皎娘擡頭看他，簌簌發抖，複又望向容舜華，啞聲道：“般若堂的確在尋找一個叛徒，卻不是我……三十多年前，黃泉老祖暴斃，實為弟子楊雪晴所殺，她逆練真經，叛出門派，在江湖上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被稱為‘九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