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七十八章·黃泉(下)
·黃泉(下)
浮雲來去,流水往複,人間事變化莫測,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又一輛馬車馳向遠方,日正當空,秋風揚塵,溫厭春獨自站在福安客棧的大門前,見得轍痕東去,一低頭,小青伏於腳邊,似乎生了悶氣寨主,無精打采。
師無恙與這蛇兒相伴多年,心靈相通,如影隨形,此番卻把它落下了,若非失了神,便是有意為之,無論如何,他定要回來的。思及此,溫厭春心頭一鬆,彎腰伸手,讓小青鑽進袖子裡,轉身進到大堂,容舜華正好下樓來,見她孤身一人,也不詫異,道:“溫姑娘,你隨我回去罷。”
溫厭春知他實是一番好意,便即應下,兩人離開客棧,並騎行至碎玉山,但見草木蕭森,寧靜如畫,而當他們走入林道,身周氣機倏變,寒意驟起,宛似蟄伏的饑獸正自蠢蠢欲動,一花一葉、一土一石,平添了詭異,分明在陣法之內。
到得紅袖齋,徐蔓上前見禮,說齋中一切安好,又問了般若堂的動向,得知他們已經離去,立時鬆了口氣,眾女弟子在旁聽了,無不歡喜。
“不可大意。”容舜華神色嚴肅,“阿蔓,我將百工圖交給你,搶在天黑之前,派人將山上的機關儘數開啟,各處陣眼也要設防,其餘人護送婦幼到秘道裡暫避,糧食清水等物儲備無虞,沒我的訊號,誰也不要出入。”
此話一出,眾人大驚失色,不待她們追問,容舜華又道:“外圍的崗哨撤掉三成,莊子裡留些好手,藏匿刀兵,巧作喬裝,莫讓外人一眼看出了蹊蹺。”
徐蔓聽得端倪,渾身一顫,沒敢多說,接過他遞來的圖紙,立即帶人走了。
溫厭春見此情狀,問道:“您擔心般若堂食言,不日就會捲土重來?”
“沒在擔心,隻是……”容舜華搖了搖頭,“他們一定會到的。”
有道是一語成讖,溫厭春纔在翠筠小築修養兩天,便有信鴿飛入碎玉山,為陣法所困,崗哨將它放走,帶回一張紙條,字跡整齊,係柳書生親筆,言道半路受襲,單崇趁亂逃了,他與黃芮、師無恙三人各自追蹤,還望這廂多加留意。
她不由嗤笑,待容舜華看過,道:“齋主以為是誰乾的?”
“你心中有數,何必問齋主我?”容舜華燒掉信紙,和溫厭春對視一眼,“紅袖齋已作準備,自然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過……你的傷勢凶險已極,若遇上敵手,無法招架,我且為你抑製火毒,打通經脈,好歹也引出一股真氣來。”
他臉色發白,顯是內力虧損,尚未複原,再要行功助人,勢須自傷,然情勢不對,溫厭春亦有計較,便沒推辭,鄭重地行禮道謝。
是夜,兩個老仆躲了出去,容舜華關上大門,打滅了院裡的燈火,隨即回到寢臥,暗藏毒質的長明燈也已撤下,溫厭春站在案台前,凝視那幅地獄圖,先時不知這是九幽夫人的絕筆,此刻觀之,百感交集,聽得腳步聲,道:“他們說,夫人本為黃泉老祖之徒,得其真傳,卻是犯下弑師大罪,真相究竟如何?”
武林最是尊師重道,欺師滅祖乃四大忌之一,天地難容,為人不齒,偏生溫厭春手刃了那飛軒,於她有恩的九幽夫人也殺了自己的師父,說來也是業緣。
“他們有師徒之實,但無師徒之名。”容舜華點上燭台,“你心思機敏,既知尹厲使的陰毒手段,也該想到了……夫人曾是黃泉老祖的鼎爐,因她有了身孕,性命得饒,武功卻已廢去,隻得裝作乖順,撫養兒子,暗謀複仇。”
許是天不絕人,抑或事在人為,《黃泉真經》的原身乃武林秘寶玲瓏骨,初成於兩百多年前,內中絕學雖然玄妙,但有殘缺,因而這本真經自有弊病,楊雪晴另辟蹊徑,將之拆解、逆練,創出一門詭怪的武功,反殺了黃泉老祖。
彼時她的兒子已有十三歲,是為般若堂少主,得知生母殺了父親,他舍不下身份,竟自翻臉成仇,最後死於其手。從此,楊雪晴叛出門派,化為九幽夫人。
“天地君親師,固然受人尊敬,但這世上還有正理,有時候造化作弄,黑白混淆,對錯在己,夫人她不曾後悔。”容舜華長歎一聲,“你怎麼想?”
溫厭春緩緩道:“我隻知世有孽障,作惡多端,上蒼不降報應,該當替天而行,甭管甚麼私仇大義,姑息必成大禍,到頭來逼得活人成鬼,公道也作了不公。”
朝廷律令也好,江湖規矩也罷,若未做到持正不撓,有何麵目去賞善罰惡?
容舜華看了她良久,微露笑意,再掐指一算,子時正,天行易,事機已到。
兩人挪開桌椅,席地而坐,容舜華說了法門,溫厭春用心記下,手掌相抵,內息流轉,透入四肢百骸,練過三週天,左引寒氣,右導陽功,有如冰火交撞。
又過了半個時辰,溫厭春漸覺丹田之氣緩緩散出體外,右手中指生疼,滴下毒血,她不敢懈怠,繼續用功,卻聽得遠處傳來銳響,層林驟變,群鳥驚飛,料想有外人闖進這裡,觸動機關,連及陣法,整座山好似活了過來。
“莫分神!”容舜華低喝一聲,急運功力,溫厭春忙是定念,正要閉目,陡然間覺出殺氣,有道黑影破窗而入,旋身疾閃,一劍刺向她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