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七十九章·九幽（下）
·九幽（下）
“這話從何說起？”麵對指控，師無恙微皺眉頭，瞥向地上屍身，“重案未了，放走單崇，於我有甚麼好處？況且尹厲隨謝夫人而去，跟我們不同路，怎知他還留有後手，乃至殺個回馬槍？此外，真要是鬼迷心竅，我也該幫人到底。”
旁人聽他言之有理，定已信了幾分，溫厭春卻不為所動，道：“你從我口中得知尹厲當年的作為，不難推想他會行嶮僥幸，待到半路遇阻，便有了十分把握，至於利害……楊破軍自戕，皎娘失心瘋，尹厲的罪行也已證據確鑿，謝夫人要坐穩堂主之位，留著他反是隱患，你推波助瀾，既得功勞，又賣了個人情。”
她不瞭解皎娘，但知木瑤的秉性，若無後路，萬難冒險，加之尹厲背約在前，雖與楊破軍有染，也不敢全心信任他，而況《黃泉真經》的弊病不為外人所悉。
“比起堂主夫人，謝如英更想做堂主。”溫厭春吐出一口氣，“我若沒料錯，尹厲婚後不久，他的正妻和姘頭便已有了勾結，皎娘踏著三條船，哪邊的風大，就向哪邊靠攏，此番楊破軍拿她下套，既不能抗拒，自當另作打算。”
師無恙未置可否，淡淡道：“那也是他們的事，與我何乾？”
溫厭春凝視他半晌，道：“龍神幫的風波還沒平息，般若堂再要動亂不休，我倆沒好果子吃，偏生尹厲和楊破軍都貪心，謝如英卻不然，她會顧全大局。”
有皎娘這個眼線，尹厲在暗地裡做的勾當，瞞不過謝如英，她深知此法之弊，也明瞭欲壑難填，早就想鏟除毒瘤，礙於時機未成，兩人又為夫妻，及至金花賭坊被抄，十方塔正自追查，再不能拖延下去。恰在此時，尹厲練功走火，楊破軍按捺不住野心，皎娘稍為泄密，謝如英經過一番思慮，決定將計就計。
“夫妻情深，隻是給外人看的好戲，她想除去心腹大患，又要做名正言順的堂主，有些事不得不做，等到算計落實，又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溫厭春輕扯唇角，“先時容齋主遲疑，你也不肯幫手，謝如英難免著急，從而露了破綻。”
言至於此，師無恙不複狡辯，斂去笑意，道：“如你所說，我倒是有功。”
般若堂與紅袖齋有約，尹厲受了容舜華的救命大恩，引咎退位，傳下鐵指環，命妻子謝如英繼任堂主，四位金蘭使者，都是見證，但他背義負信，劫走了十方塔罪人單崇，親率死士，夜襲碎玉山，沒承想棋差一著，落得個慘死下場，實是自作自受，而師無恙與謝如英協定在前，即使露了馬腳，也沒甚麼要緊。
“世上沒有千日防賊之理，我不過推了一把，叫他們快刀斬亂麻，如今元凶伏誅，從犯落網，咱們無須委曲求全，便可交差，紅袖齋也是有驚無險，哪裡不好麼？”師無恙的神色忽變柔和，拭去書上血跡，“得此秘笈，你的傷有救了。”
他本可明哲保身，卻又煞費苦心，口裡說著公事為重，想的還是她。
溫厭春聽得出言外之意，直視那雙琥珀似的眼眸，竟自如鯁在喉，不由得鬆開劍柄，師無恙以為這事便算揭過了，微微一笑，伸手欲握，卻被她避開。
“秘笈是假的。”溫厭春閉了閉眼，再睜開來時，已不見動搖之色。
師無恙一怔，陡然停步，便聽她說道：“尹厲執著於九幽夫人的絕學，本是你從我口中套問所得，由此而佈下算計，我又怎會懵然不知？”
早先收到傳書，溫厭春就料中隱情，提醒了容舜華，礙於時機匆促，來不及改換滿山的陣眼，這才鋌而走險，利用假秘笈騙得尹厲觸發機關總括。眼下，紅袖齋眾人或藏入密道，或乘機掩襲，勢要儘殲來犯之敵，此地已是易進難出。
狂風大作，草葉紛飛，師無恙不覺屏息，天地間似乎滿是譏嘲之聲，笑他一廂情願，笑他枉費心機，笑他明知她肝肺皆冰雪，本非同道中人，偏作空花陽焰。
“好，好！好得很啊！我還道你心直，定要吃個大虧，這麼看來，倒是我的多事。”他放聲大笑，丟開書冊，擡頭看向溫厭春，“我小覷了你，有意欺瞞，而你全瞧在眼裡，卻不作聲，叫我自討沒趣……這一回，咱倆扯平了。”
溫厭春捏緊了拳頭，待到笑聲稍止，道：“尹厲死了，機關和陣法都已生變，外圍還有卡子，那幫殺手逃不脫，你也難抽身，跟我去見容齋主……”
不待她說完，師無恙雙目微垂，打斷道：“我若不從，你可會翻臉？”
自打二人結為搭檔，端的是同生死、共患難，縱有衝突之處，也不致劍拔弩張，溫厭春登覺心下一沉，眼睜睜地看著他從身邊走過。到得草叢邊，小青鑽了出來，它雖具靈性，卻不諳世情，圍著主人打轉，師無恙微一怔忡，彎下腰去，後背空門畢露，倘或溫厭春挺劍搶攻，八成能得手，可她一動不動，有如石像。
山風又起，裹挾幾點火星，地上的屍身漸漸僵冷，道中的行人已在林溪之外。
溫厭春回到密室裡，單崇已給鐵鏈綁住，容舜華正在更換供桌，聽得腳步聲，轉頭瞧她神情委頓，滿身是血，趕忙過來攙扶，卻看她以劍支身，單膝跪地，驚道：“此番紅袖齋有難，多虧溫姑娘相助，容某還不知如何酬謝，何以如此？”
經此一事，溫厭春深知容舜華的厲害，師無恙所施手腳決計瞞他不過，她低下頭，肅然道：“齋主的好意，我愧不敢當。今夜之禍，既是出於尹、單二人的歹意，也怪我那夥伴關心過甚，行事欠妥，幸而此間有備，婦孺未受損傷，我代他致歉，還望齋主體念前事，網開一麵，日後若有機會，我定然還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