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一百章·二相(下)
·二相(下)
花非花是暗榜上最乖張的殺手,來無影,去無蹤,名噪一時,不計較利害,亦不看重錢財,但在兩年之前,秦夕照就知道他與自己這徒弟有曖昧,當時也曾起意招攬,玉腰奴卻言其性情古怪,不會低頭下心,其後又傳回訊息,花非花未能逃過龍神幫的追殺,落入絕地,料是身亡命殞,她雖覺惋惜,也沒作追究,豈知此人大難不死,真實身份更加出乎意料,這一驚非同小可。
是時,溫厭春也正摸到陰羅殿後側,乘人不備,忽施偷襲,扭斷一名守衛的脖頸,速即掩蔽,取而代之,裝模作樣的巡看一圈,便站在門外,全神貫注於雙耳,偷聽內中動靜,隻聽一個熟悉的女聲說道:“……弟子哪敢虛言?鐘靈毓從前聲名不響,就算我見了他的真容,也不能確定,而今探明根底,演一場好戲,教他失而複得,深信不疑,加之事出意外,一心想找回輿圖,這才被我放倒。”
溫厭春聽了,不禁捏一把汗,遊目環顧,其餘十三名守衛分站四角,並未注意到她的動作,便移步向後,借屋簷的影子遮藏身形,從窗縫中往裡窺看,但見玉腰奴垂手而立,正前方擺著一張烏木椅子,左右各有兩名仆婢打扮的女子,一位婦人坐在中間,雖已過中年,但容色明豔,風姿嫣然,想來就是陰君。
後堂有一口紅漆大箱,是由玉腰奴親自押送至此,秦夕照原隻當她搜羅了好物,特地獻上來,以求減輕罪責,並沒有放在心上,此刻一閃念,讓侍女合力擡到殿中,隨即起身,走到近處,正要開箱驗看,忽又收回手。
侍女又聾又啞,卻很機敏,一人走上前來,斫斷銅鎖,開啟箱蓋,溫厭春定睛看時,便見鐘靈毓雙目緊閉,蜷縮不動,若非胸有起伏,真如死了一般。
她自屏氣懾息,秦夕照麵上也微有驚色,回首一看,玉腰奴躬身作揖,恭敬道:“雪原之行,弟子讓您失望了,此舉隻為將功補過,師尊可否滿意?”
縱是價值連城的珍寶,也比不過鐘家堡的少主人,何況他有一身好本領,還殺了龍神幫兩位幫主,霎時之間,秦夕照已想出數條計策,斜眼向玉腰奴打量了一會,道:“聽聞他待你甚好,你對他也不似無情,真能捨得?”
玉腰奴自然不捨,奈何鐘靈毓當她是白玉蝶,怎麼也不能放心,非要跟她一道進穀,惟有出此下策,強自笑道:“隻盼您寬恕弟子的過錯。”
她以為秦夕照覬覦鐘家堡的財富,不會輕易使毒刑,哪知此言一出,對方竟從婢女的手中接過匕首,笑道:“好,你先將他的腳筋給挑了,省得麻煩。”
“當啷”一聲,匕首掉在玉腰奴的腳邊,鋒刃還未沾血,卻讓她全身發寒。
隔牆之外,溫厭春暗運內力,轉念又想秦夕照狡詐多疑,八成是在乘機試探弟子的情意,但不知玉腰奴會作何抉擇,真要有個差失,她必定要設法攔阻。
殿內燭火微動,半明半暗,一如搖擺不定的心旌,玉腰奴呆立片刻,俯身去撿那把匕首,溫厭春一瞅,躬身蓄勢,悄步挪向門口。就在此刻,又一道聲音從後堂傳出:“且慢!少堡主,你既已醒轉,也聽得一清二楚,何須裝睡呢?”
這一下變生不測,莫說溫厭春尚自身在殿外,便連玉腰奴事先也沒察覺,倉卒間無暇多想,便聽到一聲巨響,木箱碎裂,鐘靈毓縱起身子,二話不說,欺近秦夕照,出拳當胸,勢如風雷,若不是那名侍女挺身而擋,已擊中了她的要害!
勁力猛發,侍女立時斃命,鐘靈毓臉色一變,收拳擰腰,跟著切掌推出,秦夕照急忙閃避,剩下三女搶步而上,刀劍齊出,招式淩厲已極。
見狀,玉腰奴心中大急,來不及作聲,也向鐘靈毓攻去,乘機使眼色,示意他先走,卻不料右腕一麻,短匕便被奪過,肩上也受了一掌,踉蹌後退。
這三名侍女武功甚強,實不下於武林中的成名高手,但已少了一人,難以結陣,鐘靈毓全力進攻,頃刻間破敵疾進,身子一晃,重又殺向秦夕照,匕首倒映火光,朝她咽喉抹去,說時遲那時快,風聲陡變,兩枚銀針激射而來。
銀針雖然細小,來勢好不迅疾,秦夕照也已發出三枚燕子鏢,尖刃泛綠,顯然有毒,如此前後夾擊,鐘靈毓唯有反攻為守,隻聽得“叮叮當當”一連數響,暗器儘皆落空,他要待變招,斜裡白影閃動,一刹那間,未及轉頭,回刀向後刺去,正正的抵住了青竹杖頭,卻有一道碧影從下端竄出,直撲到眼前!
玉腰奴瞧得清楚,這活物是條小蛇,綠鱗白眼,細如筷子,行動卻甚迅速,鐘靈毓大驚,給它襲了個措手不及,堪堪避過頭臉,頸間一涼,頓生刺痛。
“是你——”他伸手一捂,猛地裡委頓於地,點滴黑血滲出指縫。
蛇兒落地,吐了吐信子,尖尖的腦袋向後一擺,舍下主人,自顧自扭身遊走,旋即不見蹤影,便在這時,殿門大開,外麵的守衛聽得打鬥聲,各持兵刃搶進,溫厭春也混在其中,一瞥眼間,認出那人來,全身的血都似凍住了。
“此毒劇烈,可隨真氣侵入內腑,少堡主還是安分為妙,以免枉送性命。”
師無恙身穿白袍,神閒氣靜,一如往昔,但在這情景之下,卻比青麵獠牙的鬼怪更可惡,鐘靈毓撐起身子,試圖再攻,怎奈氣血流轉,蛇毒發作極快,四肢已不聽使喚,秦夕照便收了殺招,改施擒拿法,卸掉他手足關節,方始回頭。
她一言不發,眼神陰鷙,玉腰奴心寒膽戰,連忙跪倒,硬著頭皮道:“弟子知錯!他明明喝了藥湯,xue道也都受製,該當昏睡到明日……怪我低估了他。”
陰羅殿突起變故,兩名護身侍女死於非命,餘下的二人也受了重傷,秦夕照的心情之惡,可想而知,守衛們封鎖通路,將鐘靈毓壓製在地,溫厭春就勢靠近,正要出招,臂上忽地一沉,師無恙側過身來,顯已認出了她,卻不讓道,反是遮擋在前麵,遮住了她的身形,同時做個手勢,意為“少安毋躁”。
在這緊急關頭,溫厭春真不想去猜他的葫蘆裡賣著甚麼藥,師無恙竟也不怕她從背後偷襲,轉頭望向秦夕照,開口打圓場:“陰君,少堡主的武功厲害,裝傻充愣更為了得,在下也曾走眼,左右這人已被製伏,先問他幾句話吧。”
鐘靈毓全身痹痛,卻仍是硬氣,恨恨不已地道:“我跟你們沒什麼好說的!”
說著扭過頭,雙目瞪視玉腰奴,似欲食她之肉,秦夕照瞧在眼裡,猶疑不定,又聽師無恙道:“少堡主膽敢以身涉險,即便是感情用事,也該留有後手,玉姑娘要想擺脫嫌疑,不如到外圍巡視一番,若真有敵人潛伏,趁早抓捕為好。”
當日在雁歸驛中,五人商議刺探之計,確是玉腰奴當先引路,鐘靈毓捨身為餌,伺機作亂,使溫厭春有隙可乘,祝長安、鄭青蘭在外遊走策應,而這廝分明不曾與會,隻憑心計,竟如親眼所見、親耳聽到一半,豈能不教人駭然?
玉腰奴又急又恨,萬萬想不到師無恙會藏身於此,好在秦夕照對於這個徒弟,終有幾分愛惜,聽白蓮使說得在理,微一沉吟,便道:“既然如此,你即刻便帶人去巡哨,若有鬼祟之徒,寧殺勿縱,切不可放走一個,彆再令為師失望。”
說到最後,語轉冷厲,現已動了殺機,玉腰奴既為鐘靈毓擔憂,又須替自己開脫,咬了咬牙,垂手答應,隻盼阿九來得再晚一些,否則真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正當她遵依明令、點選手下之際,陡地看到師無恙身後站了一人,穿著守衛的服色,麵目黧黑,毫不惹眼,她仍然認了出來,竟自心亂如麻。
不多時,玉腰奴率領三十餘名好手出穀,一一巡查崗哨,祝長安和鄭青蘭都藏身在峭壁的暗角,見得火光散行,隱隱向這邊作包圍之勢,料知情況有變,急欲轉移,卻已遲了一步,被圍在崖邊空地上,各出全力搏鬥。
這些個好手都是秦夕照的親信,跟著玉腰奴出來,除了抓人,也為監視她有無異心,而以祝長安和鄭青蘭的身手,雖能突圍而走,卻難免死傷。
眼見這一場惡鬥已然無幸,溫厭春打定了主意,乘著混戰,縱步急近,翻掌壓住了鄭青蘭的刀,身子借勢一傾,湊到她耳邊道:“高處還有埋伏,詐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