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十七章·引蛇(上)
·引蛇(上)
翌日,天未曉,薄霧封城,不知多少人猶在夢裡,偶有雞犬過巷,鳴吠又止。
街頭巷尾,人影尚稀,師無恙換了身布衣,頭戴一頂竹笠,靠牆而走,行路無聲,直向東邊那家平安客棧而去。
溫厭春端的是雷厲風行,一言為定,當即著手安排,敲昏個倒黴的搜山人,無有半句廢話,連夜掩護師無恙喬裝離開青牛山,複又折返,還給他指了個方向。
程嬰也許是詐死,但他挨的那一掌絕不算輕,兩三日不足以恢複行動,還得有人照拂,而鄧鵬四人曾為其鞍前馬後,昨日又上門鬨過一場,噩耗臨頭,無論他們是否知悉內情,都該儘快遠離這是非之地……如此一來,或是個機會。
不多時,師無恙便來到平安客棧外,正要從後門潛入,忽聽樓上打鬥聲乍起,當即皺了下眉,閃至牆角,靜觀其變。
俄而呼聲大作,立傳四鄰,驚得雞飛狗竄,穿衣趿鞋之聲、叫嚷聲、狂吠聲,一時齊發,嘈雜刺耳,無數顆腦袋從街道兩邊的門窗內探出來,忍氣抱怨,紛紛朝東頭望去,見是平安客棧的二樓給人打破了窗檻,杯盞碗碟都甩飛出來。
再一看,欄杆也斷了半截,有個男子摔落在下,腳手已動彈不得,血流肉綻,伏地嗚呼,掌櫃的聽得動靜不妙,急匆匆推門而出,見此情形,也跌坐難起。
客棧本就是魚龍混雜之地,遇上脾氣衝的,吵嘴鬥毆也屬尋常,但將人從二樓打下來,跌在街上,筋斷骨折,可就過了些。一時間,街坊鄰舍莫不驚惶,卻見三個身穿短打的男子追了出來,粗魯地驅趕開他們,又去拉拽那傷者。
凶徒猖狂至此,有人大感義憤,正要越眾而出,卻被攔住,隻聽對方低聲道:“莫要衝動,沒見掌櫃的都不敢吱聲?這都是青霜會的人,地頭蛇,惹不起!”
這話引得周遭的圍觀者噓聲大作,卻也沒人敢出頭了。
蟄伏暗處的師無恙心念微動,當日他蒙著眼,未能親見鄧鵬四人的長相,目下望去,從神態和站位來看,帶頭打人的男子就是鄧鵬,被打的那個也是他同行三位師弟之一,卻不知為了何事起內訌。
掌櫃的被夥計們攙扶起來,兀自兩股戰戰,心裡也叫苦不疊。
平安客棧每日迎來送往,除非熟客,少有人能被掌櫃的記住,但生意人免不了跟地頭蛇打交道,他對鄧鵬的印象很深,對方一行五人,住三間上房,早先還好,這兩日不知出了何事,隻見過幾麵的紫衣青年消失無蹤,剩下四個也著急忙慌,來去匆匆,衝撞了好幾位客人,今兒竟鬨出這種事來。
眼見鄧鵬大步朝傷者走去,眾人以為他還要動手,嚇得麵如土色,師無恙也不禁擰眉,所幸對方隻俯身察看一番,麵色微緩,對大夥兒拱手道:“我們兄弟四人通宵吃酒,因故生了爭執,一時鬨將起來,有失分寸,對不住了。”
說罷,他欠了欠身,又朝掌櫃的喊道:“店家,幫忙請個郎中來看看!”
掌櫃的還當他不肯罷休,聞言如蒙大赦,忙不疊遣了夥計去辦,鄧鵬環顧四周,凶神惡煞地瞪退幾個好事者,便讓兩位師弟近前,將傷者擡了回去。
趁這個當口,師無恙跟在其他人身後進了客棧,不急上二樓去,徑自在木梯側近挑了張空桌落座,樓上的人若往下看,很難注意到這一死角。
師無恙要了一碗陽春麵,慢條斯理地吃著。沒多久,夥計帶著跌打郎中進來,匆忙上了樓,他不動聲色,憑耳力偷聽上麵的動靜,雖略嫌嘈雜,但尚可分辨。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郎中似有些犯難,隻聽鄧鵬不耐煩地道:“腿又沒斷,如何要落下殘疾?你這庸醫,不會治也罷,咱們這就回幫裡找人好生看看!”
少頃,夥計賠著笑送郎中下樓,掌櫃的苦惡客久矣,聽說他們要走,麵上一喜,忙去安排馬車,大堂裡的幾個客人也收了心,自顧自地吃喝閒談。
師無恙兀自安坐,碗裡的麵條有些坨了,他也不甚在意,直到樓上傳來房門開合的動靜,伴隨著略顯虛浮的腳步聲,似有人串門子,前腳進屋,後腳下閂。
“程……都按您的吩咐去準備了。”關門聲過後,鄧鵬率先開口,刻意將聲音壓得很低,與先前的飛揚跋扈截然不同,旁人更不敢作聲。
師無恙輕輕擱下筷子,便聽見了低沉的咳嗽聲,閒人既去,那間房裡合該隻有鄧鵬師兄弟四人,這聲音卻不屬於他們當中任何一個。
緊接著,一道嘶啞的男聲緩緩響起,入耳還有幾分熟悉:“好,先將他擡我屋裡去……此事我記下了,等離開這裡,定不會虧待你們。”
鄧鵬忙是應聲,難掩喜意,屋裡很快傳來幾人合力搬動什麼的聲響。
師無恙往桌上放了些銅錢,抵一碗麵綽綽有餘,也不等掌櫃的回來,跟小二打聲招呼,如尋常客人那般擡步而出,街上漸已熱鬨,他的身影旋即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