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二十四章·交命(中)
·交命(中)
隻見羅璋渾身發抖,麵目扭曲,羅鴻騫臉一沉,道:“來人,扶少宗主下去!”
兩名歸元宗弟子上前欲扶,卻被羅璋推開,他定定地望著自己的父親,不知想了些什麼,眼裡漫上血紅,喃喃道:“是我一念之差,是我……指使他們的。”
羅鴻騫臉色陡變,一時之間,竟無人膽敢說話,唯有喘息聲愈重。
半晌,師無恙定下神來,讓閒雜人等都退了出去,獨眼男子則與羅鴻騫對視片刻,又即轉回,肅然道:“羅少宗主,此事非同小可,你慎言!”
腹痛愈強,羅璋啞聲道:“事到如今,再要說謊不過是惹人恥笑,我認了。”
身為羅鴻騫的獨子,亦是門派少主,羅璋可謂文武雙全,然同輩多英才,幾位師兄出類拔萃,更有先代首徒伏靈均珠玉在前,名利如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去歲大婚,兩派聯姻,於公於私都是好事,可羅璋愛上了被他救下的孤女玉娘,冷落新婦鐘秀英,滋生怨憤,乃至釀成悲劇,錦上添花變為反目結仇,他不僅被外人嗤笑,門內弟子亦多非議,長老們口頭沒說,暗地裡已動起心思。
“那時若非玉娘相伴,我……恐怕熬不過。”提到這個名字,羅璋似哭似笑。
鐘秀英死後,歸元宗弟子遷怒此女,她竟也機敏,佯作**,等風頭過去,尋機與羅璋重會,假扮小廝安居後院,溫柔解語,尤勝於從前。漸漸地,羅璋對這位紅顏知己言聽計從,決定培植個人勢力,以備來日的派係之爭,隻是羅鴻騫正值壯年,長老們各在其位,他自身根基尚淺,弄不好反生內亂。
躊躇再三,經玉娘看似無心的提醒,羅璋憶起了當年六大派出人援助十方塔之事,潛入密庫,找到了一部分沒被銷毀的機要。
十方塔同六大派之間的瓜葛,理也理不清,雖說時過境遷,人事兩非,總有些暗線埋藏至今,不過是盤根錯節,動輒傷本,故睜隻眼閉隻眼。饒是如此,師無恙與獨眼男子的臉色都不甚好看,顧忌羅鴻騫在場,未有發作。
“我昏了頭,竊取印信,對青霜會施壓,以鄭青蘭要挾韓征,後委重程嬰,營私舞弊,自以為點水不漏,直至半月前……玉娘突然不告而彆,這才察覺端倪。”
慘笑一聲,羅璋再看那折皺的信紙,顫手丟下,頹然道:“覆水難收,大錯已成,我沒承想會走到這一步,隻怪識人不清,生了非分之想,而今該遭報應了。”
最後一句話出口,彷彿抽乾了他的精氣神,整個人踉蹌倒後,跌坐回椅子裡。
溫厭春察言觀色,到了這個地步,她認為羅璋所言不假,但未必是和盤托出,礙於當前情勢,再要刨根問底,隻怕適得其反,故斂息而退,順手拽了把白玉。
獨眼男子也作這般想,忽聽師無恙問道:“羅少宗主,寫信人可是玉娘?”
眾人屏息,便聽羅璋頹然道:“是她的字跡,當初她對我說‘此事不可輕托,遍觀左右,程嬰最為忠心’……除我之外,也隻有她對這些安排瞭若指掌。”
如他所說,這個在傳言中名姓不詳的孤女,始終為整件事推波助瀾,恰巧她在半月前失蹤,鄭青蘭隨即收到告密信,從而陽奉陰違,使韓征功虧一簣,情況越發不可收拾,乃至幾方騎虎難下……倘若羅璋並非在推卸罪責,那玉娘絕非一名平凡可憐的喪家女,諸般種種,皆是彆有用心。
獨眼男子當即犯難,這樣一來,案子還得追查下去,然則羅璋罪行屬實,業已供認,卻不知該如何處置他。這時,羅鴻騫大步走近,望著麵無人色的兒子,神情冷淡,眼底儘是失望,側首道:“雖是奸人作祟,但本座教子無方,今日……”
不知是沒聽出他的意思,還是被那一眼給刺痛了心,羅璋咬破嘴唇,打斷道:“歸元宗立派百十年,因我一人之過辱沒門楣,既已認罪,也當認罰!”
他氣運丹田,按在腹上的手勁力猛發,羅鴻騫神色驟變,便要並指點xue,可惜來不及了,隻聽一陣炒豆似的骨骼亂響,血氣逆衝,青筋暴突,羅璋竟是自廢經脈,散儘武功,身子一軟,癱倒在父親懷中,口鼻滲血,人事不省了。
廳中陡然一靜,就連白玉也不曾想到這場審訊會是如此收場,愕然無話。
羅鴻騫內功深厚,以精純真氣護住羅璋的心脈,雖性命無虞,但其氣海損毀,內力全失,從此隻能做個孱弱廢人,儘管他內斂深沉,當下也痛徹心扉。
料知此事餘波難息,得儘快上報,獨眼男子忙一拱手,草草說上幾句話算作了結,萬幸羅鴻騫沒有當場發難,冷冷道:“事已分曉,吾兒依照江湖規矩,散功償罪,歸元宗也不會放過始作俑者,但韓征罪無可恕,本座要親自處置他。”
真相既明,鬻題案主使羅璋已然受過,再留著韓征也無甚用處,獨眼男子當即做主,讓師無恙將麵子做給他,卻見對方欠身一拜,道:“韓征昨夜已死了。”
過堂之前,師無恙與溫厭春皆以為凶手是受歸元宗指使而殺人滅口,故以此使詐,但在對峙過後,這個猜想已被事實推翻,告密者、凶手跟玉娘八成是同一人,之所以殺死韓征,為的是栽贓嫁禍,將鋒芒指向歸元宗。
得知了事情始末,羅鴻騫暗恨中套,怒極反笑,道:“好,真是後生可畏!”
他親自抱起羅璋,斜目冷睨師無恙,又即掃過溫厭春、白玉二人,如刀刮骨。
獨眼男子頓口無言,卻也不好指責,隻得追著羅鴻騫出去,其餘人連忙跟上,剩下師無恙站在原地,擡手輕撚山根,他歎了口氣,道:“你倆儘快找個安身地。”
武林門派莫不重視,羅鴻騫來這一趟,不過是忌憚十方塔,而非所謂的公道,更看不上他們幾隻小魚小蝦,結果失了顏麵又折獨子,絕不會就此作罷。
溫厭春自知今日所為不啻找死,遂點頭應下,見白玉還想說什麼,她沒好氣地道:“你什麼都不必說,我也懶得問,這下兩不相欠,各自避禍去吧!”
說罷,也沒等對方回話,溫厭春回房收拾了行李,趕在天黑前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