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二十五章·孤注(上)
·孤注(上)
聽到“餘沉碧”這個名字,羅鴻騫的臉色不由得一沉,冷笑道:“人既已故,如何做文章都是生者說了算,這妖女修煉《天人賦》是事實,你卻空口無憑!”
拖延了一會兒的工夫,白玉已帶人趕來,待得看清了當前的情況,獨眼男子心驚之餘,不免著惱,可一聽這話,不禁駭然,心焦如焚的白玉也是臉色陡變。
依照明規,金蘭使者行走在外,若遇賊黨,寧枉勿縱,遑論是業火教的餘孽,可師無恙認為人事無常,不應以偏概全。倘使溫厭春與那飛軒同流合汙,拿一份實實在在的重要情報來換個無著落的考覈名位,非但算計拙劣,而且得不償失。
因此,他側首看了她一眼,便對羅鴻騫道:“若非信而有證,在下不敢妄言。”
當著眾人的麵,師無恙自袖中摸出一張帖子,上麵印有血色蘭花紋,外人不甚了了,獨眼男子一看便知,這是信使的回條,意為音訊遞到、情報屬實。
師無恙沉聲道:“餘前輩入塔十載,性直敢為,勞苦功高,三年前被調往沿江要地,建立據點,監觀行旅,招攬三教九流之人為部署,溫姑娘正是其一……”
溫厭春的底細不乾淨,他心中有數,及至發現她身中“鬼門關”之毒,回想先前種種,對於她的來路,猜了個**不離十。然而,俠者論跡勝於心,好歹共患難一場,師無恙將對方的心效能為看在眼裡,做了幾手防範,也不吝予其機會。
“……溫姑娘投效用命,在那飛軒身邊潛伏日久,發現他與瀚漠細作密有往來,暗中收買江湖敗類,或將大亂,遂告知餘前輩,裡應外合,竊獲機密,無奈露了行跡,餘前輩身受重傷,自知逃走無望,將密信托付給溫姑娘,送抵回春鎮。”
據韓征當晚之言,餘沉碧自去了鄰水鎮便音訊寥寥,若無溫厭春千裡傳書,怕是她的死不過成了一樁無頭案。既是因果相循,又得空子可鑽,師無恙索性以此切入,頭足倒置,以餘沉碧的名義替溫厭春解圍,雖無實情,查而有據。
他的這番話教人驚詫不已,但見回條加印,可知確有其事,獨眼男子看向溫厭春,半信半疑,權衡片刻才道:“事關重大,不能隻聽你一麵之詞。”
“正該如此。”師無恙依然沉著冷靜,向這邊一拱手,“餘前輩曾與韓征有搭檔之誼,此事原是由他過問處理的,在下僅為旁聽,閣下可持回條向上求證。”
鬻題案了結,韓征做局陷害師無恙的始末亦為眾人所知,言至於此,斷然不假。獨眼男子麵色稍霽,一旁的白玉大聲道:“這樣說來,溫姑娘是有功無過了!”
旁觀者各自琢磨,認為師無恙說得有理有據,於是紛紛頷首,卻見羅鴻騫拂袖背手,道:“本座曾與那飛軒交手幾遭,這邪魔暴戾狠毒,斷臂後更是喜怒無常!此女若為暗樁,就算在他手下挺過三年,如何深受信任,得其傳授《天人賦》?”
身為業火教前代紅蓮使,那飛軒地位超然不在教中長老之下,當然能修煉此功,但這功法不可外傳,縱使他為門派所棄,也不敢輕易犯禁,否則豈能留命?
這一問正中要害,便是白玉的心裡也打了個突,師無恙兀自站在原地,擋住溫厭春的身形,隻沉默了幾息,忽而長聲一歎,道:“溫姑娘,恕在下唐突了。”
見他伸手過來,內息未定的溫厭春本欲避開,卻不知這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生生忍耐住了。眾目睽睽之下,師無恙為她挽起長發,露出光潔頸項,再一側頭,風池、風府、啞門及天柱四大要xue處俱有紅點,乃是針刺留痕,周遭隱有暗瘀。
這四個腧xue皆為要害,即便醫者針灸治病,也不敢輕易取刺,再看那幾塊發黑血瘀,一些人已瞧出了門道,登時相顧色變,獨眼男子沉聲道:“是‘鬼門關’!”
師無恙微一點頭,歎道:“那飛軒若以溫姑娘為腹心,怎會對她痛下毒手?”
羅鴻騫皺眉,還待出言,溫厭春反應過來,咬著牙道:“那老鬼曾說……他有位不能相見的故人,若拿我作比,長相隻得三分肖似,好在性情有七分像。”
這話端的是莫名其妙,眾人都是一怔,賀東來似乎想到了什麼,眯著眼將溫厭春從頭打量到腳,神情忽變,喃喃道:“是、是有些像她……”
其他人聽得糊塗,羅鴻騫卻憶起了塵封多年的往事,眼前這女子著實跟叛出業火教的前代白蓮使厲妙華頗為相似,尤其那雙眉眼,清泠如冰。
緊接著,又一道人影浮現在厲妙華將要潰散的身形後,月白衣袍青玉簪,伏靈均的幻象依稀是當年模樣,他呼吸微滯,竟往後退了兩步。
白玉瞅準時機,越眾而出,道:“邪魔外道,當然是死不足惜,可這天底下沒有冤殺功臣的道理!溫姑娘既是餘前輩的下屬,也算半個十方塔的人,何況她為破案出力良多,憑真本事應考過關,便要處置她,何不秉公而為?”
這番話義正詞嚴,歸元宗的人理虧在先,為他氣勢所懾,竟無言以對,溫厭春心頭一熱,白玉朝她笑了下,又即肅然道:“十方塔素以公正立信,諸位使者為人深明大義,不才願以身擔保,還望你們給溫姑娘一個自證清白的機會!”
說罷,他抽出隨身短劍,劃破手掌,滴血為誓,儼然不避強禦,要堅持到底。
獨眼男子正踟躕,卻見餘暉照在那鑲有金玉的短劍上,珠光寶氣,甚是惹眼,血流過處鏨刻一字,他細細辨認,眼瞳驟縮,再看這翩翩公子,神色已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