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二十九章·鋒芒(下)
·鋒芒(下)
溫厭春腳下微頓,才放鬆的身軀又繃緊了些,伸手推門,隻見師無恙規規矩矩地坐在外間,守著一盞如豆燈火,病已劍擺在架子上,旁的物件一概不動。
反手掩上門,溫厭春從櫃子裡翻出藥箱,頭也不擡地問道:“你還沒走?”
“比你先回來半刻。”看著她那皮破肉爛的後背,師無恙皺緊眉頭,又即彆過頭去,從袖裡摸出一條白布,將雙眼給牢牢遮住了。
他手邊放著針囊,溫厭春明瞭其意,她傷在背後,處理起來實有不便,若非時辰太晚,醫堂已閉,也不會硬撐回來,當即去裡間換下血衣,轉身伏在木榻上。
待她出聲,師無恙才起身走去,不急上手,且徐徐倒下金瘡藥,聽她吸氣。
賞罰堂的鞭刑不是亂抽一通,溫厭春受了二十道鞭笞,身上隻得五條血痕,若執刑者陰狠,儘數打在一處,勁力相疊急催,定能讓人骨肉分裂。
師無恙心裡有了數,拈針取xue,即使雙眼不見,下手也無半分差錯,溫厭春偏頭枕著手臂,一點點放鬆下來,真氣行經針刺之處,如有熱流,痛感漸輕。
“靠近肩胛的兩處傷及筋骨,其餘還好,這幾日你安生休養,且慢動武。”
半晌,師無恙收了針,將塗好藥的紗布覆在溫厭春的背上,故意留長,方便她等下自行包紮,又叮囑道:“前三天無需換藥,也不要碰水,我先回去了。”
先前被打斷了談話,溫厭春以為他還有事,見人慾走,忙道:“樂州——”
“等你贏了比試,再說也行。”師無恙還沒拆掉遮眼布,回頭笑言,“那位柳兄所言不差,金蘭使者並非任俠,你既不服陳規,勢必為人所議,可彆輸了。”
說罷,他趁夜而去,溫厭春慢了半拍才明白關竅——十方塔有三品四部之分,對外共同進退,對內比權量力,催生出不同派彆,有人守成,自有人不安於現狀。
她微一側首,望向病已劍,不知師無恙有意或無意,劍未歸鞘,鋒芒奪目。
此後七天,溫厭春閉門養傷,雖有人議論這事,但水波不驚,一切照舊。及至七月初七,傷口結疤,行動無礙,她換了身利落的短打,提劍去演武堂。
十方塔既以“三才考”遴選人手,顯見寧缺毋濫之意,凡是留在歸藏山的金蘭使者,每季舉行一回比試,獎勝推優,因四部職責各異,考校之法亦有不同,風波樓可算一柄擺上明麵的尖刀,尤其重視武力,大比例行在演武堂召開。
溫厭春入塔三月,頭回參加大比,此間很是熱鬨,裡外不下數百人,捉對比鬥,勝者守擂,如此輪番上陣,各自大展身手,樓主及各堂管事皆在邊上觀戰。
風波樓主人孟玄知是位清臒老者,身材高瘦,鶴發鬆姿,她正在端詳,猝然對上一雙冷冽的眼睛,渾不似衰老之人,便即心驚,適逢台上叫戰,應聲而出。
十方塔不留庸手,風波樓內更無花拳繡腿,溫厭春沉下心來,凝神對敵。
她師從那飛軒,又在生死搏殺間練出一身本領,端的是迅疾狠厲,即便沒衝人要害去,也能讓對手驚出冷汗,先憑劍術封招,再以拳腳做添補,偶出奇招,攻其不意,便連偏頭甩出的一把發尾亦可當武器使,連戰數人,竟是未嘗一敗。
孟玄知眯了下眼,他近兩年醉心武學,漸疏俗物,許久不見這般厲害的小輩,還是個女子,問及姓名,倒有了些印象,喃喃道:“竟是她殺了那飛軒,難怪……”
見狀,身邊幾位管事相覷幾眼,各自有了計較。正當其時,溫厭春打翻第十三名對手,額頭見汗,氣息微亂,下方眾人震驚不已,兀自猶豫不前,一道身影忽而縱上擂台,高大魁梧,威武不凡,卻是旁觀已久的洪士釗。
他固然性急,但不愚莽,料知溫厭春故意相激,定要在大比之日做個了斷,對戰一個女人,贏了不算光彩,要是輸了,當真體麵掃儘,是以藏身未出,窺看她與人交手,琢磨招數破綻,待其久戰已疲,自忖十拿九穩了,這才上台。
眾目睽睽,洪士釗裝模作樣地一拱手,道:“拳腳無眼,溫姑娘可要小心了。”
台下鬨堂大笑,不明就裡的還當他有憐香惜玉之心,噓聲四起,溫厭春置若罔聞,冷聲道:“我這劍也不長眼睛,洪前輩好生留神!”
話音甫落,手起劍出,好似龍蛇疾走,直刺洪士釗右胸,毫無花巧可言,卻是淩厲凶猛,眨眼間已刺到胸前,鬨笑之聲戛然而止。
洪士釗還當她筋疲力儘,劍尖及身,悚然一驚,急忙後仰下腰,雙掌齊出如電,左取劍脊,右攻手腕,卻見溫厭春旋身一掠,讓他兩手撲空,未及起身,背後陡生涼意,倉促之下,就地滾出,隻聽一聲銳響,地上乍現白痕。
橫腿掃向溫厭春下盤,洪士釗避開劍鋒,複又蹂身而上,翻掌成套,拳擊麵門,溫厭春滑步一避,那拳頭打在木樁上,登時爆裂開來,木屑紛飛。
見狀,不少人都皺了眉,溫厭春出劍點到為止,做前輩的洪士釗下手卻沒分寸,那一拳分明要傷人性命,已是壞了比武的規矩。
十幾個回合過去,洪士釗窺得破綻,一掌壓劍,一拳擊向溫厭春的心口,隻見她麵色不變,上身微晃,以毫厘之差讓過拳頭,翻腕轉劍,側鋒一遞,在洪士釗腰間開了條口子,卻是輕輕劃過,沾血即分,緊接著搶步飛出。
若是實戰,這一劍斬實,洪士釗肚腹已破,孟玄知微微頷首,便有位管事站出來,嘴巴還沒張開,就見洪士釗抹了把腰上血跡,麵露猙獰之色,猛地撲上前去,趁溫厭春收劍回身,一手擒拿肩關,一手朝她咽喉抓去!
他高過溫厭春不止一頭,體重遠在她之上,空手能接白刃,打死打傷了上百個頗有名頭的綠林好漢,這一抓狠辣至極,莫說是人之頸骨,鐵柱都能擰斷!
台下眾人怛然失色,管事的喊他住手不得,隻好看向孟玄知,老樓主臉一沉,才端起的茶碗就要潑出,忽見溫厭春反手直刺,劍刃幾乎平貼洪士釗的掌緣而過,鎖喉手尚未抓實,病已劍後發先至,瞬息沒入肋間,寒芒疾閃,血花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