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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複當年舊時人 第7章 暑意濃 嬤嬤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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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的陽光熱辣滾燙,從萬裡無雲的天空傾瀉而下,將整個浣衣局烤得如同火爐。

青石板鋪成的地麵反射著刺眼的白光,熱氣蒸騰而起,扭曲了宮牆的輪廓。蟬鳴聲嘶力竭,彷彿也在抗議這難耐的酷暑。

沈晨夕坐在小木凳上,汗水順著她的鬢角滑落,在下巴處彙聚成滴,砸進渾濁的洗衣水中。

她的手指泡得有些發皺,指甲邊緣裂開了一條細小的口子,但她沒有停下,甚至連擦汗的動作都小心翼翼。

胡嬤嬤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正巡視著整個院子,任何懈怠都會招來她一頓訓斥乃至抽打。

“這鬼天可真熱,什麼時候纔到頭啊,得跟容妃娘娘討些冰塊用纔好。”胡嬤嬤發著牢騷,右手中的扇子不停搖晃。

她是浣衣局中權力最大的,不需要乾粗活,但天生怕熱,一到夏日,也要受煎熬。

“懶骨頭,誰準你停下的?”胡嬤嬤的嗓門刺破悶熱的空氣。

沈晨夕用餘光瞥見一個瘦小的身影踉蹌幾步,又重新坐回洗衣盆前。

浣衣局有很多宮女,總有人會趁機偷個懶,喘口氣,畢竟,拚死拚活也沒多少好處。

沈晨夕嚥了口唾沫,喉嚨乾得像是塞了一把沙子。她偷偷看了眼放在角落的水壺,裡麵的水早已見底。

浣衣局每日的飲水配給少得可憐,從早到晚,每人能喝到的水不過一小碗。

沈晨夕舔了舔快要乾裂的嘴唇,強迫自己專注於手中的活計。

她正在搓洗一件絳紫色的宮裝,看樣式應是某位嬪妃的常服。絲綢麵料嬌貴,不能用蠻力。

“呃……”一聲微弱的呻吟從沈晨夕的右側傳來。

沈晨夕稍稍偏頭,看見一名小宮女臉色慘白,嘴唇呈現出不正常的青紫色。那姑娘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瘦得像個紙片人,此時正搖搖晃晃地撐著洗衣盆邊緣,試圖站起來。

“小荷,小荷。”旁邊的宮女喚了一聲,但對方似乎已經聽不見了,根本沒有回應。

小荷的眼睛翻白,整個人像斷了線的木偶般向前栽去,“撲通”一聲栽進洗衣盆裡,濺出一片水花。

“怎麼回事,又想偷懶嗎?”胡嬤嬤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沈晨夕離那名撲倒的宮女有些距離,想扶她起來也不行。

胡嬤嬤大步走來,拿藤條戳了戳小荷的背:“裝什麼死啊,快點給我起來,彆以為苦肉計有用。”

小荷仍然毫無反應。

“嬤嬤,她看起來好像中暑了。”一個膽大的宮女小聲說道。

胡嬤嬤三角眼一瞪:“中暑,真是嬌氣,這才洗了多久,來人,把她拖出去,彆死在這兒臟了地方。”

她對中暑的宮女沒有半分同情,隻覺得晦氣。死在這裡,想想都令人不舒服。

兩個粗使太監聞聲而來,像拖麻袋一樣拽著小荷的胳膊往外走。

那小宮女的身體在地上拖出一道濕痕,蒼白的臉上還沾著洗衣的皂角沫。

沈晨夕本就對胡嬤嬤沒有好感,如今見她這樣,更加厭惡,視人命如草芥,和容妃一副德性。

中暑的宮女被拖出去之後,命好的,也許能被人可憐一下,得到救治,命不好的,就再也醒不過來。

宮中有口枯井,裡麵扔了好多具宮女的屍體。

“看什麼看,都乾活去!”胡嬤嬤厲聲喝道,她的目光落在小荷留下的那堆衣物上,叫道:“那個新來的,什麼夕夕是吧,幫忙把這些衣服洗完。”

沈晨夕爽快地答應。

她是新來的,無論如何都是個理由。

那堆衣物至少需要一個時辰才能全部洗完,而今天的任務本就繁重,不洗到太陽落山,怕是沒法結束。

胡嬤嬤冷哼一聲,搖著扇子走向陰涼處,躲避毒辣的太陽。她一走,院子裡的氣氛稍稍鬆動,響起此起彼伏的歎息聲。

沈晨夕努力支撐著,她的後背衣衫已經濕透,緊貼在麵板上。

突然,一個木盆輕輕放在了她的洗衣盆旁邊。

“分我一半吧。”

沈晨夕抬頭,說話的是烏梅。

烏梅麻利地將小荷留下的衣物取出一半,放在自己的洗衣盆裡。

沈晨夕道:“若是被嬤嬤發現……”

烏梅的嘴角扯出一個笑容:“她睡著了,而且,我是主動幫忙,沒事的。”

說著,她伸手指了指牆邊。

沈晨夕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胡嬤嬤果然歪斜著身軀,一把扇子蓋在臉上,隱隱約約有微弱的鼾聲傳來。

沈晨夕緊繃的肩膀稍稍放鬆,輕聲道:“謝謝。”

烏梅沒再說話,隻是埋頭洗起來,她的手法嫻熟,手指在衣物間翻飛。

兩人默默地洗著衣服,偶爾低聲交談幾句。

胡嬤嬤因為抵擋不住睏意,無法控製地睡著了,這對宮女們來說,也是個十分難得的機會。

她們可以趁這段短暫的時間,偷個懶,休息一會兒,或者輕手輕腳地去屋裡找些水喝。

這樣做,雖然有可能會被發現,但不至於遭受重罰,浣衣局需要人乾活,總不能一下子打死幾個。

“去年也有兩個人,因為中暑而被拖走,現在也不知是死是活。”烏梅突然開口,她告訴沈晨夕:“其中一個與我是同鄉,估計是沒有活成。”

沈晨夕心想:“這後宮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要在這裡活下去,不狠是不行的,胡嬤嬤是容妃身邊的人,可如果她得罪到容妃,恐怕也會死得很慘吧……”

“她們不該那樣。”烏梅打斷了沈晨夕的思緒,她說這話時語氣平靜,但沈晨夕卻看見她手背上青筋凸起。

宮女的命如同草芥,她們這些低等的宮女,更是如此。

“你識字嗎?”烏梅隨口問道。

沈晨夕回答:“略懂一些。”

浣衣局的宮女大多出身貧寒,識字是稀罕事,沈晨夕當然是識字的,隻是不便說得太真實。

太陽西斜,天終於涼快了些。

晚膳時分,沈晨夕分到一塊硬如石頭的饃饃,在這裡,能填飽肚子就已經很不錯了,不用去想吃得會有多好。

有些人因為衣服沒洗完,或是犯了不小的錯誤,走得慢,可能半點東西也吃不上。

沈晨夕心中一直盤算著如何走出浣衣局。她是來為沈家複仇,向容妃以及皇後等人索命的。

在浣衣局乾活,隻是一個起點,她要儘快離開這裡,最晚也要在紅疹消退之前達成目標。

時間在她的思慮中流逝,天色暗了下來。

窗外,一輪慘白的月亮懸在宮牆之上,彷彿在冷漠地注視這座吃人的牢籠。

烏梅壓低聲音,對沈晨夕道:“你是剛來的,難免要被針對,現在少了小荷,咱們的任務也會比以前更重。”

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下,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注意才繼續:“胡嬤嬤心狠手辣,你千萬不要得罪她,平時偷個懶倒沒什麼大問題,要是出言頂撞或是跟她對著乾,鐵定要被打個半死。”

沈晨夕眨了眨眼,沒有回話。

“上次有人反抗,第二天人就沒了。”烏梅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還宣稱是突發急病。”

沈晨夕低下頭,掩飾眼中閃過的冷光。她清楚胡嬤嬤是什麼樣的人。

“我記住了,多虧有你提醒。”她輕聲說著。

烏梅以為沈晨夕會害怕,拍了拍她的肩:“彆怕,隻要聽話就沒事。”

沈晨夕點點頭。

當晚,宮女們睡在大通鋪上,此起彼伏的呼吸聲中,沈晨夕睜著眼睛,心潮起伏:“胡嬤嬤,我不會得罪她,我隻會要她死,珍惜最後的美好時光吧,胡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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