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觀測關係 認同
認同
實驗室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伺服器持續的低鳴彷彿在回應著這份沉重。
宋輕予靜靜地接受了這番幾乎是指責的話語。他沒有立刻反駁,臉上的笑意緩緩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為認真的神情。他深邃的目光與沈澈對視著,並沒有因為對方的話而產生動搖。
“這裡沒有人是在被消耗。”他緩緩開口,聲音平穩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從菠蘿,到玲玲、徐嫻、陳亞,甚至遠在海外的雲彩和雲朵,還有所有幫助過我們的朋友——他們留在這裡,不是因為我的理想主義,而是因為他們認同這個理想。”
他向前一步,拉近了與沈澈的距離,眼神灼灼:“這個專案或許始於我聽到你演講時的那點火花,但它能走到今天,靠的是我們所有人共同的信念。我們和你一樣,都見過太多冰冷高效的完美機器,但我們想要的,是創造一點不一樣的、有溫度的東西。”
“這不是胡鬨,”宋輕予的語氣斬釘截鐵,“這是一場遠征,而我們,都是自願踏上這條路的同行者。”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沈澈身上,語氣放緩,卻更加深沉:“所以,我是在邀請你,沈澈——邀請你這個最初的點燃者,回來看看你所點燃的星火,如今變成了怎樣的光芒。”
這番話語落下,實驗室裡再度歸於寂靜,卻不再是先前那種沉重的靜默,而是充滿了一種信念感的、澎湃的安靜,伺服器低沉的嗡鳴彷彿成了這信唸的和聲。
一直屏息凝神的菠蘿終於忍不住了,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是剛從水下浮出來,聲音帶著點激動後的微顫,卻又異常堅定:“老宋說的沒錯!”他往前湊了湊,眼神亮得驚人,“你可能覺得我們傻,但這真的不是陪老宋胡鬨!每次除錯、每次失敗、每次哪怕隻有一點點進展,我們都……都特來勁!你不知道,上次α終於學會猶豫要抽一張紙巾還是兩張時,我們差點沒放鞭炮慶祝!”
他的話語打破了那片刻的凝滯,也帶來了更真實、更滾燙的佐證。
沈澈坐在椅子上,沒有說話。他垂著眼,目光落在自己隨意搭在膝上的手指,宋輕予和菠蘿的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層層漣漪,攪動著那些被他刻意封存已久的東西。他原本以為來到這裡隻是一個逃避現實的避風港,一份用資料交換清淨的交易,卻沒想到闖入了一個固執燃燒著自己五年前無意間點燃的理想之火的巢xue。
過了許久,久到窗外的雨聲似乎都漸漸歇止,沈澈終於極輕地、幾乎不可聞地籲出了一口氣。那氣息裡帶著五年來的塵埃與倦怠,也帶著一絲被這固執火光驟然熨燙後的震顫。
他擡起頭,重新迎上宋輕予始終等待的目光,嘴角牽起一個極其複雜的弧度,那弧度裡有著自嘲,有著震動,或許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死灰複燃般的微光。
“宋輕予,”他開口,聲音比平時低啞幾分,依舊裹著他那層習慣性的、彷彿事不關己的調侃外殼,但內裡有什麼東西已然徹底鬆動、崩塌,“你們這哪兒是搞機器人……”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這裡,慢悠悠地,卻擲地有聲地繼續說道:“這分明是……一群最頂尖的傻瓜,在乾一件最浪漫的蠢事。”
話音落下,他沒有再迴避任何人的視線。那層堅硬的、用以自我保護的外殼,在這一刻,於這片固執燃燒的火焰旁,終於裂開了一道縫隙,透出了內裡從未真正冷卻的、與眼前這些人同頻的核心溫度。
宋輕予的眼神驟然亮了起來,那是一種看到珍貴事物失而複得的光芒。他嘴角彎起一個明顯的弧度,轉身走向控製台,語氣輕鬆得像在討論今天天氣不錯:“既然浪漫的傻瓜團隊正式
1,那給新成員看看我們的α的成長日誌。”他從一個帶指紋鎖的抽屜裡取出了一個……毛絨絨的白色機器人造型u盤。
沈澈看著那個可愛的u盤,又看看眼前這兩個眼神發亮、彷彿在分享什麼絕世寶藏的人,終於忍不住低笑出聲,最後變成了無奈的搖頭:“我現在非常確定,你們這個專案,從創始人到核心員工,確實……都是一群傻瓜。”
他嘴上這麼說著,卻非常自然地伸出手,從宋輕予手裡接過了那個沉甸甸的成長日記。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一縷陽光透過雲層縫隙,恰好落在實驗室中央的α身上,那光滑的白色外殼上,彷彿也被鍍上了一層溫暖而充滿希望的光芒。
直到窗外天色漸暗,宋輕予才輕輕敲了下鍵盤,儲存所有進度。
他熟練地將一份整理好的資料包傳送給菠蘿,語氣恢複了工作時的簡潔:“這是過去一個多月初步清理和標注好的核心資料,優先順序和特征維度我都備注好了。你可以開始著手訓練新的行為生成模組了。”
“收!”菠蘿接收檔案,眼睛因興奮而發亮,但幾乎是立刻,他的肚子就發出一聲響亮的“咕嚕”聲,打破了實驗室的專注氛圍。他立刻捂住肚子,可憐巴巴地看向另外兩人:“我中午就啃了個麵包!咱們待會兒一起去吃頓大餐慶祝一下吧?我知道附件有家新開的……”
“不了,”宋輕予沒等他說完就站起身,動作自然地將身上的白大褂脫掉,“我們得趕回彆墅,鎮上夜路不好走。”他麵不改色地說著,同時示意沈澈該走了。
菠蘿的臉瞬間垮了下來:“啊?這麼急嗎?吃飯不差這一會兒吧……”
宋輕予和沈澈已經走向門口,聞言腳步微頓,側頭道:“你自己去吃,回頭報銷。
和菠蘿告彆後,二人一前一後走進了電梯。
電梯門緩緩合上,隔絕了菠蘿的小聲哀嚎。沈澈靠在轎廂壁上,挑眉看向身旁一臉淡然的宋輕予:“宋老闆,回彆墅好像也不差這一小時吧?”
宋輕予目光平靜地注視著樓層數字跳動:“嗯,是不差。”電梯鏡麵門映出他淡然的神情:“我約了鬆露坊,他們家的惠靈頓牛排火候很好,我想你會喜歡。”
沈澈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那家以浪漫氛圍和漫長用餐流程著稱的法餐廳。
沈澈挑眉:“什麼時候約的?怎麼不帶著菠蘿?”
“早上約時隻有二人位了。”宋輕予的語氣平穩無波,聽不出絲毫歉意,“很遺憾,隻能下次再帶他了。”
電梯抵達地下車庫,“叮”的一聲輕響,門緩緩開啟。宋輕予率先邁步而出,步伐從容,彷彿剛才隻是敲定了一場再尋常不過的工作餐。
沈澈看著他那一本正經的背影,忍不住搖頭低笑,快步跟了上去。
車子平穩地駛離市區,窗外的霓虹漸漸被郊區的星火與夜色取代。鬆露坊那頓耗時頗長的晚餐餘韻猶在,紅酒的醇香和牛排的焦嫩彷彿還停留在舌尖,車內彌漫著一種舒適而放鬆的靜謐。
沈澈防止上次的情況再次發生,隻喝了一口紅酒,此時有些懶散地靠在副駕椅背上,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樹影。宋輕予專注地開著車,側臉在儀表盤微弱的光線下顯得輪廓分明。
在一個等紅燈的間隙,宋輕予自然地伸手拿過放在杯架裡的那瓶水,擰開,仰頭喝了一口。水流滑過喉結的瞬間,他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再次喝到了那半瓶被沈澈喝過的水。
他很快恢複如常,若無其事地將水瓶放回原處。旁邊的沈澈正望著窗外出神,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小插曲。
綠燈亮起,車輛繼續平穩前行。夜色在車窗外流淌,安靜的車廂內隻有引擎低沉的嗡鳴。
沈澈似乎從微醺的放空中回過神來,忽然輕笑一聲,打破了寧靜:“說起來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他側過頭,看向駕駛座上的宋輕予,“你當時才十七歲,怎麼會對我那些……嗯,算是異想天開的理論那麼感興趣?那個年紀,不是應該更癡迷於如何寫出最酷的演算法,或者打造最強效能的機器人嗎?”
宋輕予的目光依舊看著前方的路,嘴角卻微微揚起,像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畫麵:“可能因為,那時候見到的絕大多數人,都在談論如何讓機器更強大、更精準、更高效。而你,是第一個認真糾結於如何讓機器顯得沒那麼厲害的人。”
沈澈笑了起來,搖了搖頭:“看來是撞上中二少年的逆反心理了。”
“可以這麼理解。”宋輕予坦然承認,“不過,你的理念能說服我,也不全靠逆反。更重要的是,我能感覺到你對技術的理解不僅限於功能實現,還包含著對人與科技關係的深度思考。印象最深的,是你最後說的那句:人工智慧的發展不是賽道,而是遠征。需要每個從業者保持清醒,互相補位,才能抵達我們想要的未來。”
“那時候年輕,說話總是帶著點理想主義。”沈澈語氣裡帶著些許感慨,“現在想想,要實現那句話,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是不容易。”宋輕予注視著前方蜿蜒的道路,聲音平靜卻堅定,“但總得有人開始做。”
車燈照亮前方漸漸熟悉的鄉間小路,宋輕予輕輕打轉向燈,說道:“所以,不是逆反心理。是認同。”
車廂內陷入短暫的安靜,隻有空調吹出的呼呼風聲。那些被時光掩埋的理想,在這個平凡的夜晚,被輕輕喚醒,閃爍著微弱卻執著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