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喜歡哥哥嗎 選材與備料
選材與備料
媽。
媽。
像離她而去的微雨在喚她。
女人名為趙英婉,少年是她的兒子,名塵遇。
趙英婉被兒子拍醒,宿醉的眼睛沉迷睡夢裡,混沌地張著。
塵遇一副無話可說的模樣立起身。
“你叫我?”趙英婉問。
塵遇看玄關。
玄關處,他站著,低下眉眼。
趙英婉閉眼扶額,懊惱悔恨地歎氣,“我怎麼又發酒瘋了。”
這下可好,那個院長更是看不起她了吧。
“你自己處理。”塵遇轉去餐廳,家裡的餐廳和廚房在同個區域。
“小吉。”趙英婉撐在沙發上,“真是對不起,我又醉酒誤事了。”
“嗯。”他表示明白。
餐廳裡傳來小小的動靜,是塵遇在做早餐。
趙英婉一眨不眨地看小吉。
他察覺女人在看,先不說話。
名為小吉的男孩生得很白,趙英婉發酒瘋到孤兒院選人的時候,第一眼就看見這個男孩了?纖弱透明,那時垂著眼?睫毛的陰影打在臉頰上,在水晶般的麵板上輕盈搖曳。
會有點像離去的微雨吧。
那一天,小吉遞給她傘,說出“微雨”二字來,是一絲一線的緣分麼?
不管怎麼樣,是她發酒瘋對不住小吉了,飄來蛋香氣,小吉的肚子咕嚕叫了。
他尷尬捂住咕咕叫的肚子。
趙英婉自認為不是溫柔的女性,不會留人吃早餐的,在櫃子上的籃子裡拿了麵包給小吉。
“謝謝。”
“你等我一下。”趙英婉改變主意,問:“這次你記路了嗎?”
“記住了。”他說實話。
“那你能自己回去嗎?你們那個院長不喜歡我,我就不去了。”
那其實可以送到門口的,這句話他沒說,點頭:“能。”
“如果還有下次。”趙英婉極其認真地說,“一定不要跟我回來。”
“難道還有下次嗎?”他說,“您酒量不好。”
趙英婉沒聽見他的話一般:“能自己出院子吧?”
“能。”他轉身出門。
可他差點迷路了,他隻顧著走路,沒看該走的是哪條路。
趙英婉洗漱完到窗邊,讓風吹濕潤的臉,男孩小吉的身影在那小徑上。
男孩穿白色的薄t恤,是穿的時間久了穿得那麼薄了,男孩的後頸在晨光裡撲閃,像白霧,像魂魄。
魂魄?趙英婉抱住雙臂,露出思索的表情。
走完小徑,他下石階,庭院在右後方,和上回一樣樹上倒掛油紙傘,地上放著油紙傘,場景很漂亮,他當心踩空,一邊看路一邊看院子。
一陣風來,吹翻一把油紙傘,這把傘接近魚池,要是掉水裡就不好了吧。
他跑,想捉住傘,是把有淺藍色繪畫的傘,沒空看清圖案,可惜沒捉住,傘掉池子裡,他的手搭在欄杆上,皺眉看傘。
傘麵悠悠然地貼在碧綠水麵搖晃,像個想玩水的孩子,像在跟他說:你著急什麼呀?我在水裡又不會怎麼樣。
他伸出手,想把傘拿起來放回原位,一隻手比他更快,經過他身邊握住了傘柄。
是那個少年吧,他觀察過女人的手,不是女人的手。
他往旁挪一步,側頭看,少年拿了傘便走,長睫一閃而過。
他不多看,離開。
他回到孤兒院,院長非常生氣女人的行為,“這個女人出爾反爾,我就不該相信她,我真是看走眼了!”
他默默無言了兩天。
第三天,聽大姐姐說,一對夫妻從彆的城市來這所孤兒院,想領養個孩子。
“小吉,院長在他們麵前說了你的好話來著。”大姐姐說。
小吉是這裡最乖最聽話的孩子,很聰明,會看眼色,莫名叫人心疼。
那對夫妻要女孩。
又過幾天,六月下旬了,雨天很多,他趴在二樓窗台看雨,院牆那邊的樹枝淅淅瀝瀝,一方排球場呈土灰色。
像做夢,瓢潑大雨裡一把深藍色的傘宛如夢境裡的圖畫。
深藍色。
他的眼睛睜圓了看。
深藍色的油紙傘沒錯,這麼大的雨,似玻璃珠下砸,油紙傘屹立不動,君子或是騎士,亭亭款款。
是那個女人又來了,這次也喝醉了吧,他匆匆下樓。
院長迎來:“小吉,趙英婉又來了。”
“我看見了。”他說。
他在笑,院長佯裝責怪:“你還要配合那個女人耍酒瘋?”
“不知道。”他收斂了笑。
如果女人是真心領養他就好了,他喜歡像女人這樣的媽媽,還有像少年那樣的哥哥。
趙英婉身上的酒氣令院長緊緊擰眉。
“我要領養一個孩子。”趙英婉說。
“請回。”院長掉頭,小吉站在一幫孩子中間,燈光下眼睛炯炯。
“你是院長吧?我要在你們這兒領養一個孩子。”
“請不要再來我們這裡發酒瘋。”院長嚴厲地說。
“是喝了一點酒,但沒醉。”趙英婉歪頭看,“孩子們都在嗎?”
趙英婉指最中間的小吉。
院長煩悶地長歎氣。
趙英婉像是不認識他了,但指了他,他跑向院長,願意第三次跟趙英婉回去一晚。
“回去,回去。”院長趕他走。
“我想——”
“出爾反爾的人我們看不上。”院長打斷他,牽住他的手,帶他走。
他回頭。
趙英婉似乎在看他,虛無地看,悲傷地看。
這個女人的兩幅麵孔,發出他好奇的芽,為什麼會這樣呢?連帶著那特彆的庭院,那位少年,都變得像一個秘密。
“我想。”他對院長說,“我真的想。”
院長沉重的眼光下墜,他抽出自己的手朝趙英婉走去,可他發現,趙英婉看不見他了,那醉眼裡沒有一丁點的他。
他站定低頭,後悔這份衝動。
“走吧。”趙英婉說。
他揚起臉,跟在了趙英婉的身後。
這是第三次進女人和少年的家,夜色隆重,屋裡沒有開燈,趙英婉在沙發,他在玄關。
趙英婉點煙抽一口,躺在沙發上,又把他忘了吧,他背靠櫃子,看下方。
趙英婉睡去,夾在指尖的第三根煙燃出星點,他靜悄悄地拿了煙,瞪大眼看茶幾,找煙灰缸滅煙。
這時候燈亮了,他嚇一跳,他不是賊,挺直腰桿。
是那個少年開的燈。
少年的眼和他的眼均是半眯適應燈光,少年穿著黑色睡衣套裝。
“我找煙灰缸滅煙。”他把煙頭按在不大不小灰綠色的煙灰缸裡。
塵遇不作聲,來找熟睡沙發上的趙英婉。
他後退好幾步讓道,看少年拍完趙英婉的手臂拍後背,趙英婉不醒。
“媽。”少年沉聲喊。
少年拍上趙英婉的耳朵,又拍她的額頭,她動也不動地熟睡,這是個醉酒的女人。
少年貌似沒撤,把他看了一眼,“我代表我媽跟你道歉。”
“沒事。我理解。”
“請回吧。”
他想等明天早上趙英婉醒了之後再回的,他走向玄關,記起很晚了,距離遠,大晚上的一個人怪害怕的,附近還有片很大的竹林,風能吹出獨特的叫聲。
他回眸看少年。
少年給趙英婉墊好抱枕,去燈的開關邊,少年對上他的視線,等他出門就會關燈。
他移了眼,過玄關開門走出,關門,好像有“啪”一聲響起,是少年關了燈。
樹林的嗚嗚聲,無邊無際的黑暗,他想象獨自回孤兒院的路程,恐慌。
他敲門,很不好意思。
少年開了門,室內也是黑暗,比起他身後的,要有安全感吧。
“我能不能明天早上再回去,就像上兩次一樣。”他說,“很黑,害怕、不安全。”
少年想了想,說:“行。”
他進屋,少年應該是回房間了,這個家裡的玄關他都熟悉了,靠著櫃子坐下,閉上眼睛。
塵遇半路折返,是醉酒的媽媽帶男孩到家裡,他該代表媽媽說句“可以睡沙發”的話。
見男孩靠著櫃子睡了,塵遇什麼也沒說,走了。
天光亮,紅棕色的木地板像巧克力發出光輝。
沙發上,趙英婉醒了,頭痛,揉太陽xue,想抽煙。
趙英婉拿地毯上的女士煙盒,看見了睡在玄關的男孩。
像見了可怕夢魘中的敵人,趙英婉直勾勾的,維持拿煙盒的動作。
煙味,熏醒他,他的身體痠痛,揉脖子睜開眼,麵前的不遠處站著趙英婉。
抽煙的女人單手抱臂,審視他。
他趕緊站起來,半垂眼睛。
“我不是說過,如果還有下次,一定不要跟我回來嗎?”趙英婉問。
煙霧和晨光之霧形成繚繞罩子,女人被罩在其中。
他不知說什麼好。
“又來又走的。”趙英婉的語氣不對勁,像夢中囈語帶點抽泣。
四年前,她的微雨又來又走的,流產後丈夫塵熙就開始生病,在第二年去世。
她走不出來,一切變糟糕從微雨離去開始。她不過是提了一桶水,微雨就走了。
“怎麼還要跟我回來?明知道我是在耍酒瘋。”趙英婉掐滅了煙。
停在走廊裡的塵遇走出,說:“媽,少喝點酒。”
“已經夠少喝了。”趙英婉說,“小吉,我向你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今天我送你回去吧。”事不過三。也要跟院長講清楚。
“好。”他的餘光裡,那個少年去餐廳了。
洗漱完畢的趙英婉送男孩回孤兒院,塵遇坐在餐桌前,早餐是自己做的雞蛋三明治,趙英婉不怎麼吃早餐。
窗外飄落雨絲,是微雨。
微雨這兩個字是他離去的弟弟的名字,起初趙英婉的悲痛感染了他,他本身性格有些沉鬱,後來天空真正變成灰色是從爸爸去世那刻起。
這個家是爸爸設計改建的,每一處每一棵草邊有爸爸的笑容殘影。
爸爸做的框景裡越來越潦草,他和趙英婉誰也不提,心照不宣的不去碰,彷彿這樣爸爸就會心軟回來似的。
趙英婉的深藍色油紙傘立在櫃邊忘了拿。
飄起微雨,石階上,趙英婉駐足。
他側身,伸手接雨絲,軟綿綿的。
“我去拿傘。”趙英婉說。
“好。”他安靜走在女人後麵。
那個少年送傘來了,深藍色的油紙傘,少年自己沒撐傘,內雙的眼皮是利落的線,飄搖雨絲顯得黑瞳定定。
趙英婉接傘撐開,舉起傘,少年的背影遠去。
“走。”趙英婉說。
他站在三分之一的傘下和趙英婉同行。
哪知孤兒院大門緊閉,這是他從未見過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