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給女人做狗 008
第
7
章
她的狗
二人一進來,屋內都亮堂了些。
衛臻與燕策一齊給長輩敬茶,先敬上首的老太太。
老太太年歲大,比尋常人怕冷,她額上戴著防風的臥兔兒,精神矍鑠,麵容十分慈祥,喝了茶,眼角笑紋更深。
旁邊的嬤嬤捧了個半敞的匣子過來,裡頭擱著一整套極精緻的紅寶石頭麵。
衛臻知道這是老太太給孫媳的,忙福身謝過,又命侍女好生收起來。
國公夫人出身京兆韋氏,名獻容,著香雲紗大袖衫,氣質高貴典雅,單看五官是十分英氣的。
燕策身量像他父親,容貌更多地隨了母親。
韋夫人喝過衛臻的茶,給了她一對冰種翡翠鐲子,色澤盈盈,水頭極好,在室內看也很透亮,再難尋出第二副。
奉國公戎馬一生,氣勢威嚴,在女眷和小輩麵前話很少,他隻略叮囑了幾句夫妻和睦、互相扶持的話,走個過場。
燕策又帶著衛臻一一認了各房的人,長輩和小輩們都很給麵子,沒人在這個時候亂說觸黴頭的話。
府上大姑娘燕姝的女兒小元今年剛三歲,她頭頂梳著兩個小揪,臉頰紅撲撲,戴著衛臻給的金項圈,咯咯笑著對衛臻行了個不標準的萬福禮:
“謝謝...
...”小元話講到一半,歪著腦袋想了想大人剛教給她的稱呼,“謝謝舅母。”
說完就“啪嗒啪嗒”跑回自己娘親身邊,頭頂的小揪也跟著顫,眾人被她討喜的樣子逗笑。
衛臻正笑著,就察覺腿邊被拱了下。
低頭瞧見隻四眼鐵包金長毛鬆獅幼犬,被養得挺好,毛很蓬,嘴筒子胖胖短短的。
估摸著纔出生幾個月,黑亮亮的眼睛上方有兩簇淺色的毛,和豆子一般大。
衛臻以為是自己的腿擋著它的路了,便把腿往後收了收,想避開。
沒成想小狗還是貼上來用身子撞她。
衛臻臻繼續躲:“它怎麼一直撞我,身上癢嗎?”
“這是喜歡你呢,”燕敏正坐在衛臻左手邊,她是燕策胞妹,在家中行八。
燕敏彎腰拿過小狗嘴裡的木棍,“嫂嫂你扔這個,扔到門外。”
衛臻不知緣由,但接過來照做了,隻見還不等木棍落在院中地麵,小狗就跑過去躍起,用嘴把木棍接住,叼著跑回來了。
而後在燕敏的一聲聲“豪狗”中迷失自我,得意到沒邊兒,蓬蓬的尾巴都晃出重影。
燕敏笑著彎腰把狗抱起來,搓了一把它厚實的絨毛,繼續道:
“這是六哥哥養的狗,叫吠星,上個月才剛接回家。昨日你們院裡人多,六哥哥怕它受驚,就送去我那了。”
吠星原是送入營中的警犬,由於訓練時不分敵我,屢次毆打同僚,影響其它狗練習站哨,因此被燕策帶回來養了。
聽見自己的名字,吠星昂了昂毛茸茸的脖子,在燕敏手底下汪了兩聲,廳內眾人目光都被引了過來,小狗很快被捏住嘴筒子收聲了。
時下很多人會養犬作寵,衛臻原先隻當是底下人弄來哄燕敏開心的,沒想到是燕策的狗。
燕敏鬆開小狗的嘴筒子,“吠星會認人呢,往後它就是嫂嫂的狗了,所以一來就自個兒去蹭你了。”
燕策的狗,她的狗。
衛臻心裡說不上來的彆扭。
偏生從這個小姑娘口中說出的話,讓她無法生厭,也沒理由反駁。
“嫂嫂你要摸嗎?昨個晚上剛讓人給它洗過澡。”
燕敏把吠星抱過來,衛臻猶豫了下,往後縮著沒碰。
右側伸出隻骨節分明的手,替她接了。
燕策靠著椅背,長腿隨意交疊坐在她身旁。小狗趴在他手上,軟趴趴地攤開成了一塊餅,尾巴打著卷兒。
衛臻剛與吠星烏溜溜的眼睛對上,它就立即垂下眼,不跟她對視。
晃著腦袋低頭的時候,它蓬鬆的腮毛都在顫。
眼睛上方那團,不知道是毛還是它的眼皮,正耷拉著。
怪可憐的。
好吧,那就摸摸。
衛臻試探著上手摸了下。
幼犬尚未完全換掉胎毛,頭頂還是毛茸茸的,手感比衛臻的小毯子硬一些,但更為蓬鬆。
吠星是自己一路跑來的,在太陽底下,風塵仆仆。
追樹葉、追它抓不住的小鳥、追暖黃的光。
毛發也因此被曬得乾燥溫暖,有股蒸糯米飯的味道。
衛臻的氣息對吠星而言是陌生的,但這縷陌生裡,夾雜著大量它熟悉的主人——燕策的氣息。
熟悉和新鮮感交融,引導幼犬聳著濕潤的鼻頭,在她手底下一直嗅。
狗雖小,卻神奇地讓人在摸它時感到熨帖和放鬆。
衛臻摸著摸著,在小狗蓬鬆的毛發裡,觸到燕策的指尖。
吠星身上的毛被衛臻摸亂了,它不懂為什麼撫摸的動作突然停了,隻趴在燕策手上,對著衛臻歪歪腦袋:不摸了嗎?
敬茶認親意外地順利,午膳也是大家一齊用的,誰也沒到衛臻跟前說三道四難為人。
一直到出了蓮心堂的門,衛臻都還有些恍惚。
燕策走在一旁,“自然順利,你以為會怎樣?”
“話本裡新婦剛入門都要被刁難的。”
說話間二人行至垂花門外,那邊已經停著輛馬車。
奉國公燕明遠戍守西北,上月受召回京述職,本應於三日前返程。聖上開恩,允燕明遠留京,待燕策完婚後再赴邊陲。
天子施恩,燕明遠知進退。如今燕策已完婚,燕明遠沒再耽擱,今日便整頓鞍馬,率親衛踏上歸途。
現下衛臻便是要隨燕策一齊,送燕明遠出城。
衛臻被侍女扶著上了馬車,燕策跟在她後頭,二人一齊坐下後,他繼續方纔的話茬:“如何刁難?”
“譬如刁奴欺主,或者熱茶燙手...
...”她剛說完燙手,手上就感受到沉甸甸的熱,衛臻被嚇得縮著手低撥出聲。
燕策忙伸手托住了被她甩開的物件兒。
衛臻低頭瞧,原來是個手爐,被他托在掌心,就在她膝蓋旁。
手確實發涼,知道是給自己準備的,衛臻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來,“你不準笑。”
燕策靠在一旁,嗓音含混:“我沒笑。”
這馬車明明很寬敞,但他坐在一旁,衛臻就覺得哪哪兒都窄了點。
聽見燕策的語調,她惱羞成怒般抬頭瞪了他一眼:“你嘴巴是翹著的。”
“我天生就這模樣兒。”
衛臻懶得繼續搭理他不著調的話,手爐有些大,她自己捧著墜手,乾脆把手爐放在腿上,嘟囔著:
“這手爐好大,隻能在車裡用用。”
燕策跟著低頭看,她兩個手覆在上麵剛好蓋住,“下回讓人備個小一些的。”
**
燕明遠返程很低調,隻讓衛臻與燕策去送他,其餘眾人留在蓮心堂裡略坐了會兒,閒聊幾句也陸續散了。
四太太仍坐在玫瑰椅上喝茶,像是還有話要同韋夫人說,一直到人都走儘了她才開口:
“大嫂方纔怎麼沒給新婦訓訓話,好好敲打敲打,日後纔好拿捏。”
四老爺一輩子風流不著調,前前後後納了好幾房妾室。四太太多年都忙著在後院打擂台,自認把幾個妾室還有兒媳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最愛攛掇這類事。
韋夫人端著茶盞,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這才道:“我敲打她做什麼。”
“這衛氏當初可是跟咱們家二郎有過婚約的。”
聽見人提起自己已逝的兒子,韋夫人把手中茶盞擱在桌上,不輕不重的一聲,
“隻是婚約,二郎不在了,衛家女兒自然該另擇良姻,沒有因為這個就苛責人的道理。”
“自是能嫁人,可她也不知她使了什麼手段,偏生嫁給六郎,大嫂該借著這由頭給她立立規矩。”
“六郎心高性傲,他若是不願,沒人能推著走,旁人使手段有何用。”韋夫人是知道燕策的,她這個兒子,做的事必定是他自個兒早就認定了的,否則任憑旁人怎麼主動都沒用。
四太太點頭應是,又道:“可六郎和二郎是親兄弟,衛氏入門,到底不光彩。”
“有什麼不光彩的,衛家嫁女,能嫁彆家,自然也能嫁給六郎。”
“話雖這麼說,若是傳出去讓外邊的人知道了...
...”
韋夫人已經有些不耐了,理了理袖口,沒再接她的話,是時,燕敏從裡間走出來道:“嬸嬸就放心吧,隻家裡人曉得。隻要咱們不往外講,外人就不會知道,您說呢?”
四太太沒想到燕敏還在裡間,她被小輩下了麵子,麵上無光,卻也心知肚明燕敏說的話在理。
韋夫人從桌上拿了塊果子給女兒,佯裝斥責:“大人講話,小孩子家跟著嚼什麼舌頭。”
四太太沒討到好,沒再提之前的話茬,跟著說了幾句好話打圓場,訕訕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燕敏聽見四太太提起已故的兄長燕筠,知道母親定然傷懷,便親昵地偎著韋夫人,把話題往輕鬆有趣的閒事上引。
母女閒聊了會子,待到女兒出門了,韋夫人倚在臨窗的羅漢榻上,靠著軟枕,愣了好一會兒的神。
“給六郎新婦的那對鐲子,原是要留著給二郎和六郎的媳婦一人一隻的,”韋夫人歎了口氣,“陰差陽錯的...
...”
郝嬤嬤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就著日光,低頭做針線活計。
韋夫人驀地坐起身來,像是在問她,又像是自言自語:
“六郎娶妻,是不是存了報複我的心思,不然他何故偏偏娶了衛氏。”
郝嬤嬤引線的動作未停,“太太這是說哪兒的話,六郎是您懷胎十月生下來的,母子之間哪有什麼報複不報複的。”
“可我把他生下來,就沒養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