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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卿相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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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討厭了我一輩子。

她嫌我泥腿子出身,卻能跟著她兒子當官太太。

她恨夫君雖然孝順,卻不肯聽她的話休妻另娶。

更厭煩我一輩子不生育,讓周家沒有嫡子嫡孫。

重生後,她迫不及待退掉我家婚事。

為打消兒子念頭,設計將我嫁給村裡的瘸腿秀才。

她等著看我落魄潦倒,淒慘度日。

不成想,卻等來我誥命加身,兒孫滿堂。

而她兒子,再也沒有走出那個小山村。

……

周家來人下聘了。

我安靜地坐在炕上,指尖在粗布被麵上輕輕劃過,留下淺淺的印子。

我本該死了,就在前不久,我三十七歲那年。

縣裡連著下了七天暴雨,河水漫漲,身為知府的夫君周遠川整日泡在堤壩上,忙得腳不沾地。

婆婆心疼兒子,嘴裡唸叨著要去山上古寺給兒子拜佛祈福,非要拉著我同去。

結果馬車走到半山腰,山洪就下來了。

我至今還記得那渾濁的泥水灌進車廂的冰冷,裹挾著斷樹和山石,像一頭餓了許久的巨獸,瞬間將我們吞沒。

意識消散前,婆婆那聲驚恐到變調的尖叫,竟在我耳邊化作了我娘溫柔的呼喚。

「沐瑤,醒醒,彆睡了。」

我恍在夢中,一時分不清自己是沉在了水底,還是躺在床上。

睫毛輕顫,我試探著睜開眼。

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撞進我的視線,是年輕了好幾歲的阿孃,她正依依不捨地拉著我的手,眼角帶著笑意。

「一眨眼,我的沐瑤都這麼大了,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

「今日周家要來下聘,彆睡啦,快起床梳洗梳洗。」

周家,下聘?

溫熱的帕子蓋在臉上,那帶著皂角香氣的濕潤觸感,總算讓我徹底清醒。

我重生了。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我回到了十七歲這一年。

回想起上一世,我不由得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那樣漫長又憋悶的一生,竟要我原封不動地再走一次嗎?

所有人都說,我是十裡八鄉最好命的姑娘。

嫁給周遠川後,他像是被文曲星砸中了腦袋,運道好得驚人。

三年考中秀才,六年考中舉人。

二十七歲那年,更是外放到江南富庶之地做了縣令。

我也跟著他,從一個農家女,搖身一變成了人人豔羨的縣令夫人。

可那人人豔羨的十幾年,我沒有一天是真正開心的。

婆婆不喜歡我,從我嫁進門的第一天起。

她守寡拉扯大周遠川,把兒子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

在她心裡,周遠川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將來是要做大官的,理應配一個知書達理的千金小姐,而不是我這個大字不識的村姑。

「我家遠川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堂堂縣令大人,正妻竟然是個睜眼瞎,連賬本都看不明白。」

這話她當著我的麵,唸叨了十幾年。

所以她變著法子折騰我。

成婚十八載,我甚至沒和周遠川正經同桌吃過一頓飯。

在村裡時,飯菜剛一上桌,婆婆的使喚聲就到了。

「豬草還沒切,豬餓得直叫喚,你是死人嗎?」

「雞還沒喂,水缸空了,沒看見嗎?」

家裡總有做不完的活,等我滿身疲憊地回到灶房時,桌上隻剩一個冰冷的窩頭和半碟子被他們挑剩下的鹹菜梗。

後來夫君做了官,到了江南府邸,我依舊吃不上熱飯。

婆婆說,大戶人家有規矩,兒媳婦要站著伺“候婆婆用飯。

於是我站在桌邊,看著她和周遠川,還有那幾個新納的妾室,吃著我親手做的熱菜。

而我,隻能等他們吃完,才能去吃那些殘羹冷炙。

夫君呢?

家貧時,他吃過飯便一頭紮進書堆裡,說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

家裡攏共三間房,一間堂屋,一間婆婆住,一間是他的書房。

婆婆說怕我打攪他念書,不許我們同住。

她用一塊舊門板和兩條長凳,在自己房裡給我搭了張簡陋的小床。

在那張一翻身就「嘎吱」作響的門板床上,我睡了整整九年。

九年裡,我記不清多少次在夜裡被她叫醒。

一會兒要喝水,一會兒要倒尿,一會兒又說腿痠了讓我捶腿。

冬天讓我半夜起來燒炕,睡到半夜又嫌熱,把我踹起來去把火熄了。

夏天更是不讓我睡,讓我坐在她床邊,揮著蒲扇為她趕蚊子,一扇就是一整夜。

嫁給周遠川十八年,我沒睡過一個整覺。

「哎呀,沈家嬸子,大喜,大喜呀!」

院門外,鄰居們的恭賀聲和著周家叔公的大嗓門,一起傳了進來。

我頹然地垂下手,認命般閉上眼睛。

罷了。

不嫁給周遠川,又能如何?

這世道,女人的命就像水裡的浮萍,由不得自己。

再說,若我此時悔婚,爹孃這張老臉往哪兒擱?村裡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咱家屋頂給掀了。

就這樣吧,好歹周家的路我熟,總歸……

「這門親事我不同意!」

一聲尖利的女聲,帶著破鑼般的嘶吼,像一道驚雷在院中炸開。

我心頭一跳,猛地拉開房門。

院子裡,果然站著我那死了一回的婆婆,張愛蓮。

她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藏青色長襖,身形瘦削,臉色蒼白。大冷的天,額頭上卻全是汗,正呼呼地冒著熱氣。

看樣子,是從村尾一路玩了命地跑過來的。

「這,這門親事,我……我不同意!」

婆婆一手撐著門框,一手死死按著胸口,氣還沒喘勻,就迫不及待地指著我爹孃,要當眾悔婚。

「我不同意沈沐瑤嫁給我兒子,這門親事,就此作罷!」

我娘是村裡出了名的好脾氣,此刻一張臉卻沉得能滴出水來。

「張愛蓮,你發的什麼瘋?」

周叔公也緊緊皺起了眉頭,手裡的旱煙杆重重往地上一磕。

「侄媳婦,悔婚可不是鬨著玩的,彩禮都下了,這事傳出去,兩家都落不著好。」

「你今天必須把話說清楚,彆結不成親,倒結了仇!」

我們家住村頭,周家住村尾。

村裡人都知道周家今日下聘,她這麼一路不管不顧地跑過來,身後早就跟了一長串看熱鬨的人。

此刻,黑壓壓的人頭擠在門口,將我家院門堵得水泄不通。

媒人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婆婆的手,拚命朝她使眼色。

「周家嬸子,你這是鬨哪出啊?」

「納彩、問名、納吉,咱們可一步沒差全走完了。兩個孩子的八字都合過,城西的王半仙親口說的,沐瑤這姑娘是上好的旺夫命!」

「模樣俊,人又勤快,十裡八鄉都找不出第二個,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她說著,扭頭飛快地掃了眼院裡那兩擔紮著紅綢的聘禮,壓低聲音。

「這聘禮,可是花了你足足十五兩銀子!按規矩,男方悔婚,聘禮可不退!」

聽到「十五兩銀子」,婆婆的眼神果然暗了暗。

她渾濁的眼珠轉了轉,視線從我爹孃身上掃過,最後,直勾勾地落在我臉上。

看到我時,她眸光一閃,那股子刻在骨子裡的嫌惡,毫不掩飾地流了出來。

這個眼神,我看了一輩子,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原來,她也重生了。

我心底一片冰涼,隨即又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快意。

隻見她緩緩直起腰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不懷好意地盯著我,冷笑連連。

「聘禮,自然是要退還給我們周家的。」

「不但要還,你們沈家,還得倒賠我們二十兩銀子!」

「因為你家這寶貝閨女,沈沐瑤這小浪蹄子,根本就不是什麼黃花大閨女!」

這話一出,石破天驚。

院子裡瞬間靜得落針可聞,隨即又像熱油鍋裡潑了冷水,炸開了鍋。

「放你孃的屁!」

我娘氣得雙目赤紅,像一頭被惹怒的母獅,當場就要撲上去撕爛她的嘴,「張愛蓮,我看你是活膩了!」

十五歲的阿弟更是直接竄了出去,揮舞著拳頭就朝婆婆臉上砸。

「你敢汙衊我阿姐!我打死你個臭婆娘!」

爹一把死死抱住他的腰,額上青筋暴起,扭頭看向周叔公,聲音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叔公,這事,今天必須說個明白。」

「不然,我沈家也不是好欺負的!」

這話一出,人群裡立刻響起一片附和。

我們桃花村,一半姓陳,一半姓沈,各家都沾親帶故。

我幾個本家嬸娘立刻雙手叉腰,衝了上來,唾沫星子橫飛。

「張愛蓮,你那張嘴是糞坑嗎?噴的什麼糞!」

「我們沐瑤可是十裡八鄉有名的好姑娘,什麼時候跟村裡後生多說過一句話!」

「就是!當我們沈家沒人了?敢這麼往我們姑娘身上潑臟水!」

婆婆卻絲毫不怵,反而得意地昂起頭,環顧眾人。

「我張愛蓮一口唾沫一口釘,從來不說瞎話!」

她伸出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我。

「沈沐瑤早就和人苟合了,那個人,就是咱們村的江秀才,江舟明!」

江舟明?

院裡又是一靜。

此時,周遠川還隻是個童生。我們村,秀才隻有一個,就是江舟明。

提到江舟明,村裡人都要唏噓一陣,歎一句造化弄人。

他和周遠川一樣,家中都隻有一個寡母。

可江舟明,是十裡八鄉都出名的神童。三歲啟蒙,四歲識千字,縣裡白鹿書院的院長親自收他為徒,免去所有束脩。人人都說,桃花村要飛出金鳳凰了。

隻可惜,金鳳凰還沒來得及飛,翅膀就斷了。

十三歲那年,他考中秀才,得了案首。同年,他娘重病,他進山采藥,被毒蛇咬傷了腳筋。

縣太爺請了全城最好的大夫,也隻換來一句「筋脈已廢,迴天乏術」。

驚才絕豔的少年天才,就這麼成了個瘸子。

而本朝律例,身體有殘者,不得再參加科舉。

江舟明的青雲路,就此戛然而斷。

傷好後,他便和村裡所有不識字的泥腿子一樣,扛著鋤頭下地,耕田,除草。

因為腿腳不便,他的活乾得又慢又差,連半大孩子都比不上。

江舟明就像一顆流星,耀眼地劃過桃花村上空,最終隻留下幾聲歎息,歸於沉寂。

婆婆看著眾人震驚的表情,臉上露出得意的笑。

她篤定,我死定了。

聽到江秀才的名字,我娘提起的心,忽地就落回了肚子裡。

方纔看婆婆那信誓旦旦的模樣,她嘴上罵得凶,心裡其實也發虛。

「張愛蓮,我看你是真瘋了!」

「那江秀纔是個悶葫蘆,平日裡見了人連頭都不抬,跟我家沐瑤八竿子都打不著!」

娘一邊罵,一邊回頭看我,想從我這兒得個準話。

可當她看到我慘白的臉色時,整個人踉蹌了一下,聲音都發了顫。

「乖囡,你……你跟娘說,你跟那江秀纔不認識,對不對?」

我怎麼會想到,婆婆竟然拿這件事來汙我清白。

我和江舟明,是認得的。

上個月,剛下過一場大雨,山路濕滑。

我進山采菌子,正撞見江舟明為了采一株草藥,失足滑進了湖裡。

當時天剛矇矇亮,四下無人。

我自小跟著爹學過幾天鳧水,總不能見死不救。

等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從水裡拖出來,又一路將他揹回了家。

他當時什麼也沒說。

後來,他聽說周遠川要進京趕考,盤纏不夠,便偷偷來周家塞給我五十兩銀子。

這事被婆婆發現了。

我那時還傻,一五一十地把救人的事說了。

結果,婆婆指著我的鼻子,罵我不守婦道,水性楊花,罰我在祠堂跪了整整三天。

連周遠川,都因此黑著臉,好些天不與我說話。

那五十兩銀子,婆婆自然是沒還。

她振振有詞:「你背了他,他一個大男人,身子能不往你身上蹭?他摸了我們周家的準兒媳,這錢就是賠我們周家的!」

此刻,婆婆將這段過往添油加醋,繪聲繪色地嚷了出來。

「沈沐瑤這小浪蹄子,背著個大男人進了江家,孤男寡女的在屋裡待了足足半個時辰!」

「我可是親眼瞧見的,她出來的時候,渾身上下都濕透了,那衣裳緊緊貼在身上,嘖嘖,簡直沒眼看!」

她故意頓了頓,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才一拍大腿。

「她既然被江瘸子摸了抱了,就不再是黃花大閨女,是我周家不要的破鞋!」

「再說了,誰不知道救溺水的人,那可是要嘴對嘴渡氣的!」

「天曉得她是怎麼救的人!我周家清清白白,可不要這種不乾不淨的女人!」

這話一出,院子裡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死一般的寂靜。

我孃的眼睛瞬間紅了,像瘋了一樣撲上去要撕爛她的嘴。

「你住嘴!你給我住嘴!我不許你這麼說我女兒!」

我白著臉,上前死死拉住她。

「阿孃,咱們退婚吧。」

這世道,女人的名聲大過天。

我隻是救了個人,可在他們嘴裡,就成了傷風敗俗。

從今天起,我和江舟明的流言蜚語就會傳遍十裡八鄉。

而平息流言唯一的法子,就是我嫁給江舟明。

否則,爹孃會因我抬不起頭,族裡的姐妹們說親都會受影響。

我不能當沈家的罪人。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村長也姓沈,自然向著我家,「沐瑤丫頭是好心。周張氏,這婚退了,往後你要是再敢胡咧咧,敗壞沈家姑孃的名聲,我這個做村長的第一個不饒你!」

在村長的彈壓下,婆婆沒能拿到那二十兩賠償銀子。

我家原封不動地退回了聘禮,我和周遠川也各自拿回了定情的信物。

我看著嘴唇緊抿,一言不發的周遠川,心口像是被一隻手攥住,一抽一抽地疼。

他是我定了十五年的丈夫,我伺候了他一輩子,愛過,也怨過,卻從未想過要分開。

可今天之後,我們就要形同陌路了。

而我,又要嫁給一個隻有幾麵之緣的男人。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我從來沒得選。

「沈沐瑤。」

周遠川忽然叫住我,他遞還我那方繡著鴛鴦的帕子,眼神複雜,卻又帶著一絲我極為熟悉的閃躲。

「看在……過往的情分上,你日後若有難處,可以來尋我。」

「我會幫你一次,隻此一次。」

「往後,你好自為之。」

我猛地抬起頭,死死盯著他。

那股熟悉的,刻在骨子裡的感覺……

原來,不止我和婆婆。

原來,他也重生了。

不是婆婆要悔婚,是周遠川,他不要我了。

我不明白。

上一世我無所出,婆婆鬨死鬨活要他休妻,他都頂住了。

「糟糠之妻不下堂,沐瑤跟了我十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沒有孩子便納妾,將來記在她名下就是。」

他擲地有聲的話,彷彿還在耳邊。

可他納了兩個妾,生的卻都是女兒。

婆婆找來的算命先生說,他生兒子的運數在二十歲之前,錯過了,就再也沒有了。

為此,婆婆到死都恨毒了我。

「周遠川,為什麼?」

我沒有出聲,可他看懂了我的眼神。

夫妻二十載,我們之間,有時並不需要言語。

周遠川的睫毛顫了顫,終於錯開了視線。

「我想要一個兒子。」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一句歎息。

「那是我一輩子的遺憾。」

「如今,一切都還來得及。」

我握緊的拳頭,驟然鬆開。

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失望嗎?好像有。可更多的,竟是一種塵埃落定的輕鬆。

或許,在我內心深處,也並不想再陪著他過那樣的二十年。

糟糠之妻不下堂……

現在想來,真是可笑。

他不是捨不得我,他隻是捨不得他「情深義重」的好名聲。

我忽然很想笑。

既如此,那就各自安好吧。

周家人走後,院子裡的熱鬨散了,隻剩下滿地的瓜子皮和煙頭。

我娘坐在炕沿上,眼睛紅腫,一個勁兒地抹眼淚。

“都是我沒用,沒能護住你。”她哽咽著,“好端端的姑孃家,就這麼被人糟蹋了名聲。”

我在她身邊坐下,輕輕拍著她的背。

“阿孃,彆哭了。嫁給江秀才,未必是壞事。”

“什麼好事壞事的!”我娘一把推開我的手,“那江瘸子能給你什麼?他連地都種不好,靠什麼養活你?”

“再說了,他那個娘,聽說脾氣古怪得很,你嫁過去能有好日子過?”

我心裡苦笑。上一世的婆婆張愛蓮,脾氣何止古怪,簡直是個活閻王。可江舟明的娘江氏,我倒是聽說過,是個溫和的女人。

村裡人都說她命苦,丈夫早死,兒子又成了瘸子,一個人撐著家不容易。

“阿孃,船到橋頭自然直。”我握住她的手,“再說,江秀才人品不錯,總比嫁給那些遊手好閒的強。”

我爹在一旁悶聲抽著旱煙,半晌才開口:“明天我去江家提親。”

“這麼急?”我娘一驚。

“不急不行。”我爹狠狠吸了一口煙,“今天這事傳開了,咱們沐瑤的名聲就毀了。趁著風言風語還沒傳遍全村,趕緊把事情定下來。”

我點點頭。這個道理我懂。

第二天一早,我爹就帶著禮品去了江家。

江家住在村子最偏僻的角落,三間破舊的茅草房,院牆都塌了一半。

我爹回來時,臉色有些古怪。

“怎麼樣?”我娘急忙迎上去。

“江家……同意了。”我爹頓了頓,“不過,江氏說了,她家窮,辦不起像樣的婚禮。就簡單擺兩桌,意思意思就行了。”

我娘鬆了口氣:“隻要人家不嫌棄咱們沐瑤就行。”

“還有。”我爹看了我一眼,“江氏說,江舟明的腿腳不便,以後種地怕是指望不上。她想讓江舟明在村裡開個私塾,教孩子們識字。”

“開私塾?”我娘皺眉,“那能掙幾個錢?”

“總比種地強。”我爹擺擺手,“江舟明好歹是個秀才,肚子裡有墨水。村裡那些想讓孩子讀書的人家,總歸願意花這個錢。”

我心裡一動。開私塾,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上一世,周遠川能考中舉人,全靠他的才學。而江舟明的才學,比周遠川隻高不低。

如果他真的開私塾,說不定能闖出一番天地。

三天後,江家來下聘了。

聘禮很簡單,兩匹布,一對銀鐲子,還有十斤豬肉。

江舟明也來了。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臉色有些蒼白。走路時明顯一瘸一拐,但腰桿挺得很直。

見到我時,他的臉微微紅了,低著頭不敢看我。

“沈姑娘,之前的事……多謝你。”他的聲音很輕,“我知道,因為我,連累了你的名聲。”

“這不怪你。”我搖搖頭,“救人是應該的。”

江舟明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眼中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情緒。

“我……我會對你好的。”

這話說得很認真,很鄭重。

我心裡忽然有些暖意。

至少,這個男人是真心的。

婚期定在了半個月後。

這半個月裡,村裡的閒話沒斷過。

“沈家那丫頭,真是可惜了。本來能嫁給周家當官太太,現在隻能跟個瘸子過苦日子。”

“誰讓她不檢點呢?好好的姑孃家,跟男人孤男寡女的待在一起,這不是自找的嗎?”

“我看啊,這江瘸子也是撿了便宜。沈沐瑤長得那麼俊,要不是名聲壞了,他哪裡娶得到?”

這些話傳到我耳朵裡,我都當沒聽見。

倒是我娘,氣得要死,好幾次想衝出去跟人吵架,都被我攔住了。

“阿孃,由他們說去吧。嘴長在彆人身上,咱們管不了。”

“可是……”我娘眼圈又紅了,“我就是心疼你。好好的姑娘,被人這麼糟蹋。”

我拍拍她的手:“阿孃,我不在乎。”

這話是真的。

婚期到了。

我穿著娘連夜趕製的紅色嫁衣,坐在炕上等著迎親的隊伍。

嫁衣是用家裡最好的紅布做的,針腳密密實實,袖口和領子上還繡了些簡單的花樣。雖然比不上大戶人家的綢緞,但也算體麵。

“沐瑤,你可要想清楚了。”娘紅著眼圈,最後一次勸我,“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大不了咱們搬到縣城去,重新開始。”

我搖搖頭:“娘,我想得很清楚。”

其實我心裡也忐忑。上一世我雖然聽說過江舟明,但從未真正接觸過。他是個什麼樣的人,脾氣如何,我一概不知。

唯一能確定的是,他不會比周遠川更壞。

“來了!來了!”院外傳來阿弟興奮的喊聲。

迎親的隊伍很簡單,就江舟明一個人,牽著一匹借來的老馬。馬背上搭著個簡陋的花轎,其實就是把椅子用紅布一圍。

村裡的孩子們跟在後麵起鬨,倒也熱鬨。

江舟明今天穿了件嶄新的青色長袍,頭上戴著秀才帽,雖然腿腳不便,但精神頭很足。他走到我家門前,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

“嶽父嶽母,小婿來迎娶沐瑤了。”

我爹點點頭,轉身進屋揹我。

按規矩,新娘子不能自己走出門,要由孃家人背到轎子上。我爹背著我走出房門時,娘已經哭成了淚人。

“我的囡啊,到了婆家要聽話,不要任性。”

“知道了,娘。”我的聲音也有些哽咽。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我第二次出嫁了。上一世嫁給周遠川時,我滿心歡喜,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這一世,心境卻完全不同。

江舟明扶著我坐上花轎,動作很小心,生怕碰疼了我。

“沐瑤,咱們走吧。”

他的聲音很溫和,沒有一絲勉強。

花轎顛顛簸簸地走在村道上,我透過紅蓋頭的縫隙往外看。村裡人都站在路邊看熱鬨,指指點點的。

“這江瘸子今天倒是精神。”

“沈家這丫頭也是命苦,本來能當官太太,現在隻能跟著受窮。”

“話不能這麼說,江秀纔好歹是讀書人,比那些大老粗強。”

我聽著這些議論,心裡倒很平靜。

江家的院子比我想象中還要破敗。三間茅草房搖搖欲墜,院牆塌了大半,地上長滿了雜草。

不過院子裡收拾得很乾淨,還擺了兩張桌子,請了村裡幾個關係好的鄰居來吃喜酒。

江氏迎了出來,是個四十多歲的婦人,頭發花白,但麵相很和善。她拉著我的手,眼中含淚。

“沐瑤,委屈你了。咱們家窮,沒能給你辦個像樣的婚禮。”

“嬸子,您彆這麼說。”我連忙搖頭,“能嫁給江大哥,是我的福氣。”

江氏聽了這話,眼淚差點掉下來。

“好孩子,好孩子。”她拍著我的手,“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有什麼難處,一起扛。”

拜堂的儀式很簡單。江舟明攙著我,一步一步走到堂屋裡。

“一拜天地!”

我們麵向大門,深深一拜。

“二拜高堂!”

江氏坐在上首,眼中滿含慈愛。

“夫妻對拜!”

我和江舟明麵對麵站著,同時彎腰行禮。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陣嘈雜聲。

“讓開讓開!周老爺來了!”

我心頭一跳,透過門縫往外看去。

周遠川穿著一身嶄新的藍色長袍,騎著高頭大馬,身後跟著幾個家丁,氣勢洶洶地衝進了院子。

江家的客人們都愣住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周遠川翻身下馬,大步走進堂屋,目光在我和江舟明身上掃了一圈。

“江舟明,我有話要跟你說。”

江舟明皺起眉頭:“周兄,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有什麼話改日再說吧。”

“不行,就是今天。”周遠川的聲音很冷,“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關於你新娘子的秘密。”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要做什麼?

“遠川!”江氏站起身,臉色很難看,“今天是舟明娶親的日子,你這樣闖進來算什麼?”

“江嬸子,我這是為了舟明好。”周遠川看了我一眼,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沈沐瑤這個女人,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

“她心機深沉,善於偽裝。表麵上溫順賢良,實際上卻……”

“夠了!”我猛地站起身,怒視著他,“周遠川,你到底想乾什麼?”

“我想救舟明。”周遠川的聲音很平靜,“救他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沈沐瑤,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救江舟明,根本不是什麼好心,而是早就看上了他!”

“你知道他是神童,知道他有才華,所以故意接近他,想要取代我的位置!”

這話一出,堂屋裡鴉雀無聲。

我氣得渾身發抖。

這個男人,竟然能無恥到這種地步!

明明是他自己不要我了,現在卻倒打一耙,說我移情彆戀!

“周遠川,你瘋了嗎?”江舟明也怒了,“沐瑤救我是因為善良,你怎麼能這樣汙衊她?”

“汙衊?”周遠川冷笑,“江舟明,你太天真了。這個女人,你根本不瞭解。”

“她嫁給你,隻是因為看中了你的才華。等你將來發達了,她就會露出真麵目,把你踩在腳下!”

“就像她對我做的那樣!”

我聽得莫名其妙。

我什麼時候把他踩在腳下了?上一世我明明被他和他娘踩了一輩子!

“周遠川,你到底在說什麼?”我冷冷地看著他,“我什麼時候對你做過什麼?”

周遠川的眼神忽然變得很奇怪,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你真的不記得了?”他喃喃自語,“還是說,你在裝傻?”

我越聽越糊塗。

這個男人,到底在說什麼?

江舟明走到我身邊,伸手護在我麵前。

“周兄,不管你和沐瑤之間有什麼誤會,但今天是我們的婚禮。請你離開。”

“誤會?”周遠川忽然大笑起來,“江舟明,你知道嗎?在另一個世界裡,她是我的妻子!”

“她嫁給我二十年,卻從來沒有給過我一個兒子!”

“她讓我絕後,讓我成為周家的罪人!”

“現在,她又要來毀掉你!”

堂屋裡的人都麵麵相覷,覺得周遠川是不是瘋了。

什麼另一個世界?什麼二十年?

這都是什麼胡話?

可我聽了,卻如遭雷擊。

他記得!

他記得上一世的事情!

可是,他記得的,和我經曆的,為什麼完全不一樣?

在他的記憶裡,是我讓他絕後?是我毀掉了他?

這怎麼可能?

上一世明明是我被他們母子倆折磨了一輩子,怎麼到了他嘴裡,反倒成了我的錯?

“周遠川!”我氣得聲音都在顫抖,“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胡說?”周遠川的眼中滿是恨意,“沈沐瑤,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你故意在我麵前裝柔弱,裝可憐,讓我對你心軟。然後暗地裡卻和彆的男人眉來眼去!”

“你以為我沒看見?你和那些下人,和那些商賈,甚至和我的幕僚,都有染!”

“你就是個蕩婦!一個徹頭徹尾的蕩婦!”

“啪!”

我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臉上。

“周遠川,你給我閉嘴!”

我氣得眼前發黑,胸口像壓了一塊大石頭。

這個男人,竟然能顛倒黑白到這種程度!

上一世我為了他守身如玉二十年,連男人的手都沒碰過,到了他嘴裡,竟然成了水性楊花的蕩婦!

“你打我?”周遠川捂著臉,不敢置信地看著我,“沈沐瑤,你竟然敢打我?”

“我不但要打你,我還要撕爛你的嘴!”

我氣瘋了,撲上去就要和他拚命。

江舟明連忙拉住我:“沐瑤,彆衝動!”

“讓我撕了他!這個畜生!”我掙紮著,眼淚都氣出來了。

周遠川看著我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迷茫。

“你……你真的不記得了?”

“我記得什麼?記得你們母子是怎麼折磨我的嗎?”我冷笑,“周遠川,你想知道我記得什麼?”

“我記得你娘讓我睡門板床,記得她半夜三更叫我起來倒尿盆!”

“我記得你納妾的時候,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記得我為你守了二十年活寡,到頭來卻被你嫌棄不能生育!”

“這些,你記得嗎?”

周遠川的臉色越來越白。

“不……不是這樣的……”他喃喃自語,“不是這樣的……”

“在我的記憶裡,是你……是你害了我……”

“是你讓我娘氣死的……是你讓我家破人亡的……”

我愣住了。

他的記憶,和我的記憶,竟然完全相反?

這是怎麼回事?

“周遠川,你到底記得什麼?”我死死盯著他,“你說清楚!”

周遠川的眼神渙散,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中。

“我記得……我記得你嫁給我之後,就變了。”

“你不再是那個溫柔善良的沐瑤,而是變成了一個惡毒的女人。”

“你虐待我娘,在她的飯裡下毒,活活把她折磨死了。”

“你勾引我的下屬,讓我在官場上顏麵掃地。”

“你還和彆的男人私通,給我戴綠帽子!”

“最後,你甚至想要殺了我,好和你的姦夫雙宿雙飛!”

我聽得目瞪口呆。

這都是什麼鬼話?

我什麼時候做過這些事?

上一世我連大門都不敢出,哪來的機會勾引彆人?

至於虐待張愛蓮……天哪,明明是她虐待我好不好!

“周遠川,你是不是瘋了?”我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你說的這些事,我一件都沒做過!”

“沒做過?”周遠川忽然獰笑起來,“沈沐瑤,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裝?”

“好,既然你不承認,那我就讓所有人都看看,你的真麵目!”

他忽然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高高舉起。

“這是你寫給姦夫的情書!上麵有你的親筆字跡!”

“江舟明,你看看,這就是你要娶的女人!”

江舟明接過信,開啟一看,臉色頓時變了。

江舟明拿著那封信,手都在發抖。

我心裡咯噔一下,連忙湊過去看。

信紙是普通的白紙,上麵寫著幾行字,筆跡確實很像我的字型。

“明郎,見字如麵。與君一彆,思君如狂。今夜月明,君可來後院桃花樹下相會?妾身等君。沐瑤親筆。”

我看完,差點氣笑了。

“周遠川,你當我是傻子嗎?這種拙劣的偽造,你也好意思拿出來?”

“偽造?”周遠川冷笑,“江舟明,你自己看看,這筆跡是不是她的?”

江舟明仔細看了看,眉頭皺得更緊了。

確實,這筆跡和我平時寫字很像。但我知道,這絕對不是我寫的。

“這不是我寫的。”我斬釘截鐵地說,“我從來沒寫過這樣的信。”

“還在狡辯!”周遠川指著我,“江舟明,你看清楚了,這就是你要娶的女人!一個水性楊花的蕩婦!”

江舟明看看信,又看看我,臉上的表情很複雜。

我心裡一沉。

他不會真的相信了吧?

“舟明,你相信我,這真的不是我寫的。”我急忙解釋,“我連字都認不全,怎麼可能寫出這樣的信?”

這話一出,我就後悔了。

因為這封信上的字,我確實都認識。

江舟明的眼神更加複雜了。

“沐瑤,你……你真的認識這些字?”

我咬咬牙,點了點頭。

其實上一世跟著周遠川這麼多年,我雖然沒正經讀過書,但也認識不少字。隻是在村裡人眼中,我還是那個大字不識的農家女。

“你看!”周遠川得意地說,“她承認了!她認識字,所以這信就是她寫的!”

“江舟明,現在你還要娶她嗎?”

江舟明沉默了很久,忽然把信遞還給周遠川。

“周兄,這信就算是沐瑤寫的,那又如何?”

周遠川一愣:“什麼?”

“我說,就算這信是沐瑤寫的,我也要娶她。”江舟明的聲音很平靜,“因為我相信她。”

我心頭一暖,沒想到江舟明竟然這麼信任我。

“你瘋了?”周遠川不敢置信,“她都承認了,你還要娶她?”

“她承認的是認識字,不是承認寫了這封信。”江舟明看著周遠川,“而且,就算她真的寫了,那也是過去的事。從今天起,她是我的妻子,我會好好待她。”

“江舟明,你會後悔的!”周遠川氣得臉色發青,“這個女人會毀了你,就像她毀了我一樣!”

“那是我的事。”江舟明淡淡地說,“周兄,請你離開吧。今天是我們的婚禮,不歡迎你。”

周遠川看看我,又看看江舟明,忽然仰天大笑。

“好!很好!江舟明,你既然要娶她,那就彆後悔!”

“等你嘗到苦頭的時候,彆來找我哭訴!”

說完,他轉身就走,臨出門前又回頭看了我一眼。

“沈沐瑤,你以為換個男人就能改變命運嗎?你錯了!你註定要孤獨終老,註定要不得好死!”

“這是你的報應!”

他的話像詛咒一樣,讓我渾身發冷。

等周遠川走了,堂屋裡的氣氛才緩和了一些。

江氏走過來,拉著我的手。

“沐瑤,彆理那個瘋子。咱們繼續拜堂。”

我點點頭,和江舟明重新站好。

“禮成!送入洞房!”

在一片祝賀聲中,我被扶進了新房。

新房就是江舟明原來的書房,收拾得很乾淨。床上鋪著新的被褥,雖然不是什麼好料子,但也算整潔。

我坐在床邊,心裡五味雜陳。

剛才江舟明維護我的樣子,讓我很感動。但周遠川那些話,也讓我很困惑。

他記得的上一世,和我記得的完全不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正想著,房門被推開了。

江舟明端著一盤點心走了進來。

“沐瑤,你餓了吧?先吃點東西。”

我接過點心,咬了一口。是普通的綠豆糕,但做得很精緻。

“這是你做的?”

江舟明點點頭:“我娘身體不好,平時都是我做飯。手藝不好,你將就著吃。”

我心裡又是一暖。

這個男人,真的很貼心。

“江大哥,剛才的事……”我欲言又止。

“你是想問那封信的事?”江舟明在我身邊坐下,“我不在乎。”

“可是……”

“沐瑤,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江舟明打斷我,“你救了我,這份恩情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至於周遠川說的那些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我看著他真誠的眼神,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上一世,周遠川從來沒有這樣信任過我。

“謝謝你。”我輕聲說。

“咱們是夫妻,不用說謝謝。”江舟明笑了笑,“以後有什麼事,咱們一起麵對。”

我點點頭,心裡的陰霾散去了不少。

這時,外麵傳來江氏的聲音。

“舟明,沐瑤,出來吃飯了。”

我們走出房間,院子裡已經擺好了酒席。

雖然隻有兩桌,但菜色還算豐盛。有雞有魚,還有幾個素菜。

江氏拉著我坐下,不停地給我夾菜。

“沐瑤,多吃點。你看你瘦的,以後我得好好給你補補。”

“謝謝娘。”我叫得很自然。

江氏聽了,眼圈都紅了。

“好孩子,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酒席進行得很順利,鄰居們都很熱情,不停地祝賀我們。

就在這時,院門外又傳來一陣喧嘩聲。

“讓開讓開!官差辦事!”

幾個衙役衝了進來,為首的是個小頭目,腰間掛著刀。

“誰是江舟明?”

江舟明站起身:“我是。”

“有人告你私藏禁書,跟我們走一趟!”

什麼?

我心裡一驚。

私藏禁書可是大罪,輕則流放,重則砍頭!

“官爺,一定是搞錯了。”江氏急忙上前,“我兒子是秀才,怎麼會私藏禁書?”

“搞沒搞錯,搜了就知道!”小頭目揮揮手,“給我搜!”

幾個衙役立刻衝進屋裡,翻箱倒櫃地搜了起來。

很快,一個衙役從書房裡拿出一本書。

“頭兒,找到了!”

小頭目接過書看了看,冷笑道:“《大明律》?這可是前朝的律法書,現在私藏就是死罪!”

我心裡咯噔一下。

這本書我見過,就放在江舟明的書架上。但這怎麼就成了禁書?

“官爺,這本書我是從白鹿書院借的,不是私藏。”江舟明急忙解釋。

“借的?有借條嗎?”

江舟明臉色一白。

當然沒有借條,因為這本書確實是他自己的。

“沒有借條就是私藏!”小頭目一揮手,“帶走!”

兩個衙役上前就要抓江舟明。

我急忙擋在前麵:“等等!這本書不是他的,是我的!”

“你的?”小頭目打量著我,“一個女人,要這種書乾什麼?”

“我……我喜歡看書。”我硬著頭皮說。

“胡說八道!”小頭目冷笑,“你一個農家女,連字都不認識,還看書?”

“我認識字!”我大聲說,“不信你可以試試我!”

小頭目愣了一下,隨手指著那本《大明律》。

“那你念念這個。”

我接過書,翻開一頁,大聲念道:“凡謀反大逆,不分首從,皆淩遲處死。祖父、父、子、孫、兄弟及同居之人,年十六以上,不分異姓,及伯叔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同異,皆斬。”

唸完,院子裡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我。

一個農家女,竟然能念出這樣的文字,而且念得字正腔圓,一字不差。

小頭目也愣住了。

“你……你真的認識字?”

“當然。”我昂起頭,“這本書是我的,不是我丈夫的。要抓就抓我。”

江舟明急了:“沐瑤,你胡說什麼?”

“我沒胡說。”我看著他,眼中滿含深意,“這本書確實是我的。”

小頭目猶豫了一下。

按律法,私藏禁書確實是死罪。但抓一個新婚的女人,總覺得有些不妥。

正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官爺,辛苦了。”

周遠川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錠銀子。

“這點小意思,請官爺們喝茶。”

小頭目接過銀子,臉上立刻堆起笑容。

“周老爺客氣了。”

“官爺,這事就到此為止吧。”周遠川淡淡地說,“江舟明已經受到教訓了,以後不會再犯。”

“既然周老爺開口了,那就算了。”小頭目收起那本書,“不過,下次再讓我們發現,可就沒這麼好說話了。”

說完,他帶著衙役們走了。

院子裡重新安靜下來。

我看著周遠川,心裡五味雜陳。

他剛才明明還在詆毀我,現在卻又救了江舟明。

這個男人,到底想乾什麼?

“周兄,謝謝你。”江舟明走過去,深深一禮。

“不用謝我。”周遠川看了我一眼,“我隻是不想看到無辜的人受牽連。”

“不過,江舟明,我勸你以後小心點。有些人,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

說完,他轉身就走。

我追了幾步:“周遠川!”

他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你到底想乾什麼?”我問。

“我想讓你明白,命運是改變不了的。”他的聲音很輕,“不管你怎麼掙紮,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你會害死江舟明,就像你害死我一樣。”

“這是你的宿命。”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站在原地,心裡一片冰涼。

周遠川走後,婚宴草草結束了。

鄰居們都很識趣地告辭離開,院子裡隻剩下我們一家三口。

江氏臉色很難看,顯然被剛才的事嚇得不輕。

“舟明,那本書你怎麼還留著?”她責備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敢看前朝的東西?”

江舟明低著頭:“娘,我隻是想研究一下律法,沒想到會惹出這樣的麻煩。”

“研究什麼律法?”江氏氣得直拍大腿,“你現在是個瘸子,還想當官不成?”

這話說得很重,江舟明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我看不下去了,上前拉住江氏的手。

“娘,您彆說了。江大哥也不是故意的。”

“沐瑤,你不懂。”江氏歎了口氣,“咱們這種小門小戶的,最怕的就是惹上官司。剛纔要不是周遠川幫忙,舟明就要被抓走了。”

我心裡也很複雜。

周遠川今天的行為,實在讓人看不懂。先是來鬨婚禮,後來又救了江舟明。

他到底想乾什麼?

“娘,時候不早了,您早點休息吧。”江舟明說。

江氏點點頭,看了看我們。

“你們也早點休息。沐瑤,有什麼不習慣的地方,儘管跟我說。”

“知道了,娘。”

等江氏回房後,我和江舟明也回到了新房。

房間裡點著一支紅燭,燭光搖曳,把牆上的影子拉得很長。

我坐在床邊,心裡忐忑不安。

雖然這是我第二次結婚,但和江舟明還是第一次獨處,難免緊張。

江舟明在桌邊坐下,給我倒了杯茶。

“沐瑤,今天辛苦你了。”

“應該的。”我接過茶杯,“咱們是夫妻。”

江舟明看著我,眼中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情緒。

“沐瑤,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麼問題?”

“你真的認識那麼多字嗎?”

我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認識一些。”

“可是村裡人都說你不識字。”

我苦笑了一下:“因為我不想讓人知道。”

這話倒不是假的。上一世我跟著周遠川學了不少字,但在村裡人眼中,我還是那個大字不識的農家女。

“為什麼?”江舟明很好奇。

“因為……”我想了想,“因為女人識字,在村裡人看來是不務正業。”

這個理由很合理,江舟明點了點頭。

“那你是怎麼學的?”

“自己偷偷學的。”我隨口說道,“有時候看到彆人寫字,就記下來,回家自己琢磨。”

江舟明的眼中閃過一絲敬佩。

“你很聰明。”

“哪有。”我有些不好意思,“比起你這個秀才,我差得遠了。”

“不,你很了不起。”江舟明認真地說,“能在這樣的環境下自學成才,比那些從小就有先生教的人強多了。”

我心裡一暖。

這個男人,真的很會安慰人。

“江大哥,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

“你後悔嗎?娶我這樣一個有爭議的女人。”

江舟明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

“不後悔。”

“可是今天周遠川說的那些話……”

“我不信。”江舟明打斷我,“沐瑤,我相信自己的判斷。你是個好女人,這一點我很確定。”

我看著他真誠的眼神,心裡湧起一陣暖流。

“謝謝你相信我。”

“咱們是夫妻,不用說謝謝。”江舟明站起身,“時候不早了,你先休息吧。我去書房睡。”

“書房?”我一愣,“為什麼?”

江舟明的臉微微紅了。

“我……我想等你適應了再說。”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這個男人,真的很體貼。

“不用。”我站起身,“咱們既然是夫妻,就應該睡在一起。”

江舟明愣住了:“你……你不介意?”

“為什麼要介意?”我反問,“難道你嫌棄我?”

“不是!”江舟明急忙搖頭,“我怎麼會嫌棄你?我隻是……隻是怕你不願意。”

我走到他麵前,伸手拉住他的手。

“江大哥,我願意。”

江舟明的手很溫暖,也很粗糙,應該是平時乾活留下的繭子。

他看著我,眼中滿含柔情。

“沐瑤,我會對你好的。”

“我知道。”

那一夜,我們什麼都沒做,隻是靜靜地躺在一起說話。

江舟明跟我講他小時候的事,講他讀書時的趣事,講他對未來的打算。

我也跟他說了一些我的想法,當然,都是經過修飾的。

聊著聊著,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江大哥,你真的打算開私塾嗎?”

“嗯。”江舟明點點頭,“我腿腳不便,種地是指望不上了。開私塾雖然掙得不多,但總比坐吃山空強。”

“我覺得這個想法很好。”我鼓勵他,“你這麼有才華,教孩子們讀書識字,一定能教得很好。”

“希望如此吧。”江舟明歎了口氣,“隻是不知道會不會有人願意把孩子送來。”

“會有的。”我很肯定地說,“村裡那些想讓孩子出人頭地的人家,一定願意花這個錢。”

江舟明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你怎麼這麼肯定?”

“因為……”我想了想,“因為你是秀才啊。在村裡人心中,秀才就是有學問的象征。”

“可是我現在是個瘸子。”江舟明自嘲地笑了笑。

“那又怎麼樣?”我認真地說,“你的學問又沒有瘸。再說,孔子不是說過嗎,'有教無類'。隻要你用心教,學生們一定能學到東西。”

江舟明愣住了。

“你……你怎麼知道這句話?”

糟糕,說漏嘴了。

這句話是上一世跟著周遠川學的,現在的我不應該知道。

“我……我聽彆人說過。”我硬著頭皮解釋。

江舟明看著我,眼中滿是好奇。

“沐瑤,你真的很特彆。”

“哪裡特彆了?”

“一般的農家女,不會說出這樣的話。”江舟明認真地說,“你的見識,比很多讀書人都強。”

我心裡有些慌。

看來以後要更加小心,不能再暴露上一世的記憶了。

“可能是我平時愛胡思亂想吧。”我隨口說道。

江舟明笑了笑,沒有再追問。

我們又聊了一會兒,江舟明忽然說:“沐瑤,明天我想去一趟縣城。”

“去縣城乾什麼?”

“去找縣令大人,申請開私塾的文書。”

我心裡一動。

縣令?現在的縣令是誰?

上一世這個時候,周遠川還沒有做官,所以我不知道現任縣令是什麼人。

“需要申請文書嗎?”我問。

“當然需要。”江舟明說,“開私塾也算是辦學,必須得到官府的許可才行。”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去乾什麼?”江舟明有些意外。

“我想看看縣城是什麼樣的。”我找了個理由,“而且,你腿腳不便,我可以照顧你。”

江舟明想了想,點了點頭。

“也好,正好讓你見見世麵。”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出發了。

江氏給我們準備了乾糧和水,還特意囑咐我們要小心。

“縣城人多眼雜,你們彆惹事。”

“知道了,娘。”

我們坐著牛車去縣城,一路上顛顛簸簸。

江舟明的腿腳確實不太方便,每次顛簸都會皺一下眉頭。

我看在眼裡,心裡有些心疼。

“疼嗎?”我輕聲問。

“還好。”江舟明強笑道,“習慣了。”

我沒有再說什麼,隻是默默地用手扶著他,儘量讓他舒服一些。

縣城比我想象中要繁華。

街道上人來人往,商鋪林立,各種叫賣聲此起彼伏。

我們先去了縣衙。

縣衙門口站著兩個衙役,看起來很威嚴。

江舟明上前說明來意,衙役讓我們在外麵等著。

等了大概一個時辰,一個師爺模樣的人走了出來。

“你就是江舟明?”

“正是。”江舟明恭敬地行禮。

師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皺起了眉頭。

“你是個瘸子?”

江舟明的臉色有些難看,但還是點了點頭。

“是的。”

“瘸子也想開私塾?”師爺冷笑,“你能教好學生嗎?”

“學生,我一定會用心教導。”江舟明咬著牙說。

師爺搖搖頭:“算了,縣令大人很忙,沒時間見你。你回去吧。”

“師爺,求您通融一下。”江舟明急了,“我真的很需要這個機會。”

“通融?”師爺伸出手,“那得看你的誠意了。”

我明白了,這是要錢。

江舟明也明白了,但他臉色很難看。

我們家裡本來就窮,哪有多餘的錢給他?

正在這時,縣衙裡走出一個人。

我看到那個人,心裡猛地一跳。

竟然是周遠川!

他怎麼會在縣衙裡?

周遠川也看到了我們,眼中閃過一絲意外。

“江兄,沈……江夫人,你們怎麼在這裡?”

“周兄。”江舟明勉強笑了笑,“我來申請開私塾的文書。”

“開私塾?”周遠川看了看師爺,“王師爺,這位江兄是我的朋友,能否通融一下?”

師爺一聽周遠川開口,態度立刻變了。

“原來是周公子的朋友,那就好辦了。”他笑眯眯地說,“不過,規矩還是要走的。”

周遠川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塞給師爺。

“這點小意思,請王師爺喝茶。”

師爺接過銀子,臉上堆滿笑容。

“周公子客氣了。江秀才,你跟我來,我這就給你辦文書。”

江舟明看著周遠川,眼中滿是感激。

“周兄,這個恩情我記住了。”

“不用客氣。”周遠川淡淡地說,“舉手之勞而已。”

等師爺去辦文書的時候,我忍不住問周遠川:“你怎麼會在縣衙裡?”

“我在這裡做事。”周遠川簡單地說。

“做什麼事?”

“幫縣令大人處理一些文書。”周遠川看了我一眼,“算是個小吏吧。”

我心裡一驚。

上一世這個時候,周遠川應該還在家裡讀書才對。怎麼現在已經在縣衙做事了?

難道因為我的重生,改變了什麼?

“周兄真是厲害。”江舟明羨慕地說,“能在縣衙做事,前途無量啊。”

“哪裡。”周遠川擺擺手,“隻是混口飯吃而已。”

很快,師爺就把文書辦好了。

江舟明接過文書,如獲至寶。

“謝謝王師爺,謝謝周兄。”

“不用謝。”周遠川看著我們,“既然事情辦完了,我請你們吃頓飯吧。”

“這怎麼好意思?”江舟明推辭。

“都是朋友,不用客氣。”周遠川堅持,“而且,我也想和江夫人聊聊。”

他看著我,眼中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情緒。

我心裡一緊。

他想和我聊什麼?

周遠川帶我們去了縣城裡最好的酒樓——醉仙樓。

這裡的裝潢比村裡的茶館氣派多了,雕梁畫棟,還有穿著綢緞的小二跑來跑去。我跟在江舟明身後,儘量不讓自己顯得太土氣。

“三位客官,樓上請。”小二熱情地招呼著。

周遠川要了個雅間,點了幾個招牌菜。等小二下去後,雅間裡就剩下我們三個人。

氣氛有些尷尬。

江舟明端起茶杯,想要緩解一下:“周兄,今天真是多虧了你。”

“不用客氣。”周遠川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江兄,我想單獨和江夫人聊幾句,可以嗎?”

江舟明看看我,又看看周遠川,猶豫了一下:“這……”

“沒關係的。”我主動開口,“江大哥,你去樓下看看有什麼好東西,給娘買點回去。”

江舟明點點頭,起身離開了雅間。

房間裡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我和周遠川兩個人。

周遠川倒了杯茶推到我麵前:“喝點茶。”

我沒有動:“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

“沈沐瑤,你真的不記得了?”周遠川盯著我,“上一世的事,你一點都不記得?”

我冷笑:“我記得你們母子是怎麼折磨我的,記得你納妾時連看都不看我一眼,記得我為你守了二十年活寡。這些夠嗎?”

周遠川的臉色越來越白:“不對,不是這樣的。在我的記憶裡,是你害死了我娘,是你讓我家破人亡。”

“你瘋了吧?”我氣得想笑,“我一個連大門都不敢出的女人,怎麼害你們?”

“你在我孃的藥裡下毒!”周遠川激動起來,“你還勾引我的下屬,讓我在官場上顏麵掃地!”

我聽得莫名其妙:“周遠川,你是不是做噩夢了?我什麼時候做過這些事?”

周遠川愣住了,眼中閃過一絲迷茫:“可是……可是我明明記得……”

“你記得什麼?”我追問,“你說清楚,你到底記得什麼?”

周遠川揉著太陽穴,表情很痛苦:“我記得……我記得你嫁給我之後就變了。你不再溫柔,變得刻薄惡毒。你虐待我娘,還和彆的男人有染。”

“最後,你甚至想要殺了我,好和你的姦夫雙宿雙飛。”

我聽得目瞪口呆。這都是什麼鬼話?

“周遠川,你確定你沒瘋?”我認真地看著他,“你說的這些事,我一件都沒做過。”

“上一世我連你的房間都進不去,哪來的機會害你娘?至於勾引彆人……”我冷笑,“你當我是神仙嗎?能分身不成?”

周遠川的表情越來越困惑:“可是……可是我的記憶很清晰……”

“那就奇怪了。”我托著下巴思考,“咱們明明經曆的是同一段人生,為什麼記憶完全不同?”

這時,雅間的門被推開了。江舟明端著一盤點心走了進來。

“我在樓下買了些桂花糕,沐瑤你嘗嘗。”

我接過點心咬了一口,確實很香甜。

周遠川看著我們,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江兄,你對她真好。”

“應該的。”江舟明在我身邊坐下,“沐瑤是我妻子。”

“妻子……”周遠川喃喃自語,“上一世,她也是我妻子。”

江舟明皺眉:“周兄,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周遠川搖搖頭,“我隻是想提醒你,有些女人,表麵溫順,內心卻很可怕。”

我放下點心,冷冷地看著他:“周遠川,你夠了。”

“我說的是實話。”周遠川看著江舟明,“江兄,你要小心她。她會毀掉你的。”

江舟明的臉色沉了下來:“周兄,我不許你這樣說我妻子。”

“你現在護著她,將來就會後悔。”周遠川站起身,“算了,我說再多你也不會信。時間會證明一切的。”

他丟下幾兩銀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江舟明看著我:“沐瑤,他剛纔跟你說了什麼?”

我猶豫了一下,決定說實話:“他說我上一世害死了他娘,還說我水性楊花。”

“上一世?”江舟明更困惑了,“什麼意思?”

“我也不知道。”我搖搖頭,“可能他真的瘋了。”

江舟明握住我的手:“不管他說什麼,我都不會信的。”

我心裡一暖。這個男人,真的很值得托付。

吃完飯,我們在縣城裡逛了逛。江舟明給江氏買了些藥材,我也買了些針線。

回到村裡時,天已經黑了。江氏早就準備好了晚飯,見我們回來,連忙迎了出來。

“怎麼樣?文書辦下來了嗎?”

江舟明高興地拿出文書:“辦下來了,多虧了周遠川幫忙。”

江氏接過文書看了看,臉上露出笑容:“好,好!這下舟明就有事做了。”

“娘,我打算明天就開始收學生。”江舟明說,“先從村裡的孩子開始。”

“收多少束脩?”江氏問。

“一個月二十文錢吧。”江舟明想了想,“不能要太多,村裡人也不富裕。”

我在一旁聽著,心裡盤算著。二十文錢確實不多,但如果能收十個八個學生,一個月也有二三百文的收入,比種地強多了。

第二天,江舟明就開始張羅私塾的事。他把家裡的堂屋收拾出來,擺了幾張桌子和凳子,又買了些筆墨紙硯。

訊息很快傳遍了全村。

“江瘸子要開私塾了?”

“就他那樣,還能教孩子?”

“不過人家好歹是秀才,肚子裡有墨水。”

“二十文錢一個月,倒也不貴。”

議論聲此起彼伏,有支援的,也有質疑的。

第三天,第一個學生來了。

是村東頭陳大叔家的兒子陳小寶,今年八歲,很機靈的一個孩子。

陳大叔拉著兒子的手,有些不好意思:“江秀才,我家小寶腦子還算靈光,就是頑皮了些。您多擔待。”

“陳大叔客氣了。”江舟明笑著摸摸陳小寶的頭,“小寶很聰明,一定能學好。”

陳小寶怯生生地看著江舟明:“先生,我要學什麼?”

“先學認字。”江舟明拿出一本《三字經》,“咱們從這個開始。”

我在一旁看著,心裡很欣慰。江舟明教書很有耐心,一遍遍地教陳小寶讀字,從不厭煩。

過了幾天,又來了兩個學生。一個是村西頭李家的兒子,一個是村南頭王家的女兒。

江氏高興得合不攏嘴:“三個學生,一個月就是六十文錢!”

我也很高興。看來江舟明的私塾辦得不錯。

可就在這時,麻煩來了。

這天上午,江舟明正在教孩子們讀書,院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

“江瘸子!你給我出來!”

一個粗獷的男聲在院外大喊。我透過窗戶往外看,是村裡的地痞劉二癩子,身後還跟著幾個小混混。

江舟明皺起眉頭,讓孩子們先自習,然後走出了院子。

“劉二癩,你來乾什麼?”

劉二癩子叉著腰,一臉橫肉:“聽說你開私塾了?”

“是又怎樣?”

“怎樣?”劉二癩子冷笑,“你一個瘸子,也配當先生?”

“我有秀才功名,為什麼不配?”江舟明據理力爭。

“秀才又怎樣?”劉二癩子啐了一口,“你現在就是個廢人!教壞了孩子們怎麼辦?”

我在屋裡聽著,氣得直咬牙。這個劉二癩子,分明是來找茬的。

江舟明強壓著怒火:“劉二癩,我沒招惹你,你為什麼要為難我?”

“為難你?”劉二癩子哈哈大笑,“江瘸子,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實話告訴你,有人不希望你開這個私塾。識相的話,趕緊關門,免得自找麻煩。”

江舟明臉色一變:“誰不希望我開私塾?”

“你猜。”劉二癩子得意地笑著,“總之,你最好聽話,不然有你好看的。”

說完,他帶著幾個小混混揚長而去。

江舟明站在院子裡,臉色鐵青。

我走出來,拉住他的手:“彆理那些混蛋。”

“可是……”江舟明很擔心,“如果他們經常來鬨事,孩子們的家長會不放心的。”

我想了想:“你覺得是誰指使他們的?”

江舟明搖搖頭:“不知道。我在村裡沒得罪什麼人。”

我心裡有個猜測,但沒有說出來。

果然,從第二天開始,劉二癩子就經常來鬨事。有時候是在上課時間大聲喧嘩,有時候是往院子裡扔石頭,有時候是堵在門口不讓學生進來。

孩子們的家長開始擔心了。

陳大叔找到江舟明:“江秀才,不是我不相信你,實在是那些混蛋太可惡了。我怕小寶受到傷害。”

李家和王家的家長也來了,都是同樣的意思。

就這樣,三個學生全都被接走了。

江舟明坐在空蕩蕩的堂屋裡,一言不發。

我看著心疼,走過去坐在他身邊:“彆灰心,咱們想想彆的辦法。”

“還能有什麼辦法?”江舟明苦笑,“隻要那些混蛋不停止,就不會有家長敢把孩子送來。”

“那咱們就想辦法讓他們停止。”

江舟明看著我:“怎麼讓他們停止?”

我想了想:“先搞清楚是誰指使他們的。”

“然後呢?”

“然後……”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當天晚上,我偷偷溜出了家門。

村裡的夜很安靜,隻有幾聲狗叫和蟲鳴。我摸黑來到劉二癩子家附近,躲在牆角偷聽。

劉二癩子家裡燈火通明,裡麵傳來說話聲。

“二癩哥,那個江瘸子的私塾已經辦不下去了。”一個小混混的聲音。

“嗯,做得不錯。”劉二癩子得意地說,“那位爺說了,隻要把江瘸子的私塾搞黃了,就給咱們十兩銀子。”

“那位爺真大方。”另一個聲音說,“不過,江瘸子要是不死心怎麼辦?”

“不死心?”劉二癩子冷笑,“那就讓他徹底死心。明天你們去他家,把桌椅都砸了。”

“會不會鬨出人命?”

“鬨出人命更好。”劉二癩子陰森森地說,“死了一個瘸子,村裡還能清靜些。”

我聽得心驚肉跳。這些混蛋,竟然想要江舟明的命!

可是,那個“那位爺”是誰?誰會花十兩銀子來對付江舟明?

我正想再聽聽,忽然腳下踩到了一根枯枝,發出“哢嚓”一聲。

“什麼聲音?”劉二癩子警覺地問。

“好像是外麵有動靜。”

“去看看!”

我心裡一驚,連忙轉身就跑。身後傳來開門聲和腳步聲,幾個混蛋追了出來。

“站住!”

我拚命地跑,好在從小在村裡長大,對這裡的路很熟悉。我鑽進一片玉米地,蹲在地裡不敢動。

“人呢?”

“剛才明明看到有個黑影。”

“算了,可能是野貓。咱們回去吧。”

等他們走遠了,我纔敢起身。心臟還在砰砰直跳,剛才真是太險了。

我悄悄回到家,江舟明還在堂屋裡發呆。

“你去哪了?”他看到我,有些擔心。

“出去透透氣。”我隨口說道,然後坐在他身邊,“江大哥,我覺得有人在針對你。”

“我也這麼覺得。”江舟明點點頭,“可是我想不出是誰。”

我猶豫了一下,決定把聽到的告訴他:“我剛才聽到劉二癩子他們在說話,有人給了他們十兩銀子,讓他們搞垮你的私塾。”

江舟明大驚:“什麼?你怎麼知道的?”

我把剛才的經曆說了一遍,江舟明聽得臉色越來越難看。

“十兩銀子……”他喃喃自語,“誰會花這麼多錢來對付我?”

我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但不敢確定:“會不會是……周遠川?”

江舟明愣住了:“不可能,他剛剛還幫了我們。”

“可是除了他,還有誰會這麼做?”我分析道,“而且他昨天還在酒樓裡說那些奇怪的話,說我會毀掉你。”

江舟明沉默了很久,最後搖搖頭:“我還是不相信是他。”

我也不想相信,但事實擺在眼前。

“不管是誰,咱們都得想辦法應對。”我握住他的手,“明天他們還會來鬨事,甚至可能動手。”

江舟明的臉色很難看:“那怎麼辦?咱們鬥不過他們的。”

“誰說鬥不過?”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咱們可以智取。”

“智取?”

我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江舟明聽完,眼睛亮了起來。

“這樣能行嗎?”

“試試看。”我拍拍他的肩膀,“反正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第二天上午,劉二癩子果然帶著人來了。這次他們直接衝進院子,拿著棍子就要砸桌椅。

“江瘸子!我警告過你了,還敢開私塾!”劉二癩子揮舞著棍子,“今天就讓你長長記性!”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陣馬蹄聲。

“縣太爺到!”

一個衙役大聲喊道。

劉二癩子和幾個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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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愣住了,手裡的棍子掉在地上。

縣令騎著高頭大馬,威風凜凜地走進院子。身後跟著十幾個衙役,個個腰挎鋼刀。

“大膽刁民!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縣令怒喝道,“來人,把他們都抓起來!”

衙役們一擁而上,把劉二癩子幾個人按倒在地。

“縣太爺饒命!縣太爺饒命!”劉二癩子嚇得屁滾尿流,“小的知錯了!”

“知錯?”縣令冷笑,“你們這些地痞流氓,專門欺負良善百姓,本官早就想收拾你們了!”

“來人,把他們押回縣衙,重打二十大板!”

“是!”

衙役們押著劉二癩子等人走了。院子裡重新安靜下來。

縣令下了馬,走到江舟明麵前。

“江秀才,你沒事吧?”

江舟明連忙行禮:“多謝縣太爺救命之恩!”

“不用客氣。”縣令擺擺手,“本官聽說你要開私塾,這是好事。教書育人,功德無量。”

“縣太爺過獎了。”

“不過,本官有個提議。”縣令看著江舟明,“你願不願意到縣城去開私塾?”

江舟明一愣:“到縣城?”

“是的。”縣令點點頭,“縣城裡有錢人多,願意花錢讓孩子讀書的也多。你在那裡開私塾,生意一定比在村裡好。”

我心裡一動。這確實是個好機會。

江舟明猶豫了一下:“可是我娘身體不好,不能離開村子。”

“這個好辦。”縣令笑道,“你可以每天往返,或者一個月回來幾次。”

江舟明看看我,我點點頭。

“那就多謝縣太爺了。”江舟明行禮道謝。

“好!”縣令很高興,“明天你就到縣城來,本官給你安排個好地方。”

縣令走後,我和江舟明麵麵相覷。

“真的是縣令來救咱們的嗎?”江舟明有些不敢相信。

我心裡清楚,這當然不是巧合。昨天晚上我偷聽到劉二癩子的話後,就想到了這個辦法。

我趁著江舟明睡著後,又偷偷出了門,直奔縣城。

縣衙裡有夜班的衙役,我花了五兩銀子(這是我的私房錢),讓他們去通知縣令。

我告訴縣令,有地痞流氓在村裡鬨事,破壞他頒發的私塾文書,這是在打縣令的臉。

縣令一聽就怒了,立刻決定第二天親自去處理。

當然,這些我不能告訴江舟明。

“可能是有好心人通風報信吧。”我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江舟明點點頭:“不管怎麼說,這次算是化險為夷了。”

“是啊。”我笑了笑,“而且還得到了去縣城開私塾的機會,這是好事。”

江舟明握住我的手:“沐瑤,多虧了你。如果不是你昨晚偷聽到那些話,我今天可能就被他們打死了。”

我心裡一暖:“咱們是夫妻,應該的。”

這時,江氏從屋裡走了出來。她剛才躲在屋裡,被嚇得不輕。

“舟明,剛才那些人真的被抓走了?”

“是的,娘。”江舟明扶著她坐下,“縣令親自來處理的。”

江氏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這些地痞流氓,早就該收拾了。”

“娘,縣令讓我到縣城去開私塾。”江舟明說。

江氏一愣:“到縣城?那太好了!縣城裡有錢人多,你的私塾一定能辦得紅火。”

“可是我不能天天在家陪您。”

“傻孩子。”江氏拍拍他的手,“男人要以事業為重。再說,有沐瑤陪著我呢。”

我連忙點頭:“娘,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您的。”

江氏看著我,眼中滿含慈愛:“沐瑤真是個好孩子。舟明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氣。”

我臉紅了:“娘,您彆這麼說。”

就這樣,江舟明的私塾危機算是解決了。但我心裡還有個疑問:到底是誰指使劉二癩子的?

雖然我懷疑是周遠川,但沒有確鑿的證據。而且,如果真的是他,為什麼又要讓縣令來救我們?

這個男人,真是讓人看不透。

第二天,江舟明就去縣城了。

我送他到村口,看著他坐上牛車的背影,心裡有些不捨。

“記得按時吃飯,彆太累了。”我叮囑道。

“知道了。”江舟明回頭看著我,“你在家也要小心,有事就去找村長。”

牛車漸漸遠去,我轉身往家走。

路上遇到幾個村民,都向我打聽昨天的事。

“沐瑤,聽說縣令親自來你家了?”

“是啊。”我點點頭。

“那劉二癩子真的被抓了?”

“被抓了,還要打二十大板。”

村民們都很興奮。劉二癩子在村裡作惡多年,大家早就看他不順眼了,隻是敢怒不敢言。

“活該!這種人就該好好收拾!”

“沐瑤,你家江秀才真是有本事,連縣令都要幫他。”

我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

回到家,江氏正在院子裡曬衣服。

“沐瑤,舟明走了?”

“走了。”我幫她把衣服掛好,“娘,您身體不好,這些活我來做就行了。”

“我又不是廢人。”江氏笑道,“再說,閒著也是閒著。”

我們正說著話,院門外傳來腳步聲。

“江嬸子在家嗎?”

是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熟悉。我走到門口一看,竟然是我娘。

“阿孃?您怎麼來了?”我驚喜地迎了出去。

我娘拉著我的手,上下打量著:“讓我看看,瘦了沒有?”

“沒有,我很好。”我拉著她進院子,“娘,快進來坐。”

江氏也迎了出來:“沈家嫂子,快請坐。”

我娘有些拘謹:“江家嫂子,打擾了。”

“哪裡的話,都是一家人。”江氏熱情地招呼著,“沐瑤,快去泡茶。”

我去廚房泡了茶,端出來給她們。

“阿孃,您怎麼想起來看我?”我問。

我娘喝了口茶,歎了口氣:“還不是擔心你。昨天聽說江家出事了,我一夜沒睡好。”

“您都知道了?”

“全村都知道了。”我娘擔心地看著我,“那些地痞流氓沒傷到你吧?”

“沒有,縣令來得及時。”我安慰她,“而且江大哥現在要去縣城開私塾了,以後不會再有這種事。”

我娘這才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她又看看江氏:“江家嫂子,我家沐瑤從小被我慣壞了,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地方,您儘管說。”

“沐瑤很好。”江氏連忙搖頭,“勤快懂事,我疼她還來不及呢。”

我娘聽了很高興:“那就好。沐瑤,你要好好孝敬婆婆,知道嗎?”

“知道了,娘。”

我們聊了一會兒,我娘忽然壓低聲音:“沐瑤,我聽說周遠川現在在縣衙做事?”

我點點頭:“是的,昨天還是他幫忙辦的私塾文書。”

我孃的表情有些複雜:“這個周遠川,真是讓人看不透。”

“怎麼了?”

“昨天他娘張愛蓮到處跟人說,說她兒子現在發達了,在縣衙裡做事,將來一定能當大官。”

我心裡冷笑。張愛蓮還是那副德性,一有點好事就要到處炫耀。

“她還說什麼了?”我好奇地問。

“她說……”我娘猶豫了一下,“她說幸虧退了你們的婚事,不然她兒子就要被你拖累了。”

我聽了,心裡倒沒什麼感覺。上一世聽了二十年這種話,早就麻木了。

“讓她說去吧。”我無所謂地擺擺手,“嘴長在她身上。”

我娘看著我,眼中有些心疼:“沐瑤,你受委屈了。”

“沒有。”我握住她的手,“娘,我現在很好。江大哥對我很好,婆婆也很疼我。”

江氏在一旁點頭:“沐瑤說得對,我們一家人過得很和睦。”

我娘這才放心了一些。

她又坐了一會兒,就要告辭了。

“我得回去做飯了,你爹還在地裡乾活。”

我送她到門口:“娘,您慢走。有空常來看我。”

“知道了。”我娘拍拍我的手,“你也要常回家看看。”

等我娘走了,江氏拉著我坐下。

“沐瑤,你娘是個好人。”

“是的,我娘心地很善良。”我點點頭,“就是有時候太操心了。”

“做孃的都這樣。”江氏笑道,“等你將來有了孩子,就明白了。”

說到孩子,我心裡一動。上一世我沒有生育,不知道這一世會怎樣。

“娘,您想抱孫子嗎?”我試探著問。

江氏的眼睛亮了:“當然想!不過這種事急不得,順其自然就好。”

我點點頭,心裡卻在想彆的事。

如果我這一世能生孩子,那上一世的不孕是怎麼回事?是我的問題,還是周遠川的問題?

正想著,院門外又傳來腳步聲。

這次來的是村長。

“江家嫂子,沐瑤,在家嗎?”

我連忙起身迎接:“村長叔,您來了。”

村長是個五十多歲的老人,在村裡很有威望。

“沐瑤,昨天的事我都聽說了。”村長坐下後說道,“縣令親自來處理,這可是大事。”

“是啊,我們也沒想到。”我倒了茶給他。

村長喝了口茶,看著我:“沐瑤,你知道是誰告訴縣令的嗎?”

我心裡一緊,表麵上卻很平靜:“不知道,可能是有好心人吧。”

村長點點頭:“不管是誰,都是做了好事。那個劉二癩子,早就該收拾了。”

“村長叔,您來是有什麼事嗎?”我問。

“確實有事。”村長放下茶杯,“我想問問,江秀才真的要去縣城開私塾嗎?”

“是的,縣令親自邀請的。”

村長有些失望:“那咱們村的孩子怎麼辦?”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村裡也有不少人想讓孩子讀書,但現在江舟明要去縣城,他們就沒機會了。

“村長叔,您是想讓江大哥在村裡也開個私塾?”

“是這個意思。”村長點頭,“不過我知道這很難,縣城的生意肯定比村裡好。”

我想了想:“這樣吧,我跟江大哥商量一下。也許可以想個兩全的辦法。”

“什麼辦法?”

“比如說,他平時在縣城教書,每個月回村裡幾天,專門教咱們村的孩子。”

村長眼睛一亮:“這個主意好!這樣既不耽誤縣城的生意,也能照顧到村裡的孩子。”

“不過,這要看江大哥的意思。”我說,“畢竟他一個人的精力有限。”

“理解,理解。”村長連連點頭,“你跟江秀才商量一下,如果他同意,村裡一定全力支援。”

村長走後,江氏看著我:“沐瑤,你這個主意不錯。既能掙到錢,又能幫助鄉親們。”

“我也是隨口說說,具體還要看江大哥的想法。”

“舟明一定會同意的。”江氏很肯定地說,“他從小就心善,最見不得彆人有困難。”

我點點頭。從這幾天的接觸來看,江舟明確實是個善良的人。

天色漸晚,江舟明還沒回來。我有些擔心,就到村口去等他。

等了一會兒,終於看到熟悉的身影。江舟明坐著牛車回來了,臉上帶著笑容。

“江大哥!”我迎了上去。

“沐瑤,你怎麼在這裡?”江舟明下了車,拉住我的手。

“擔心你,所以來接你。”我看著他的臉色,“怎麼樣?縣城的私塾辦得順利嗎?”

“很順利!”江舟明興奮地說,“縣令給我安排了個很好的地方,就在縣衙附近。已經有三個學生報名了!”

我也很高興:“太好了!”

我們一邊往家走,江舟明一邊跟我說縣城的事。

“那三個學生都是官員的孩子,家裡很有錢。一個月的束脩是二兩銀子!”

我吃了一驚:“這麼多?”

“是啊,縣城裡的價格就是比村裡高。”江舟明笑道,“如果能收十個學生,一個月就是二十兩銀子!”

二十兩銀子,這在村裡可是一筆钜款了。一般農戶一年的收入也就十幾兩銀子。

“對了。”我想起村長的話,“今天村長來了,想問你能不能在村裡也開個私塾。”

江舟明愣了一下:“在村裡?”

我把村長的意思說了一遍,還提了我的建議。

江舟明聽完,沉思了一會兒:“這個想法不錯。不過我擔心精力不夠。”

“你可以先試試。”我鼓勵他,“如果實在忙不過來,再想彆的辦法。”

江舟明點點頭:“好,我試試看。”

江舟明的私塾很快就在縣城站穩了腳跟。不到一個月,學生就增加到了八個,每月收入十六兩銀子。

我們家的日子一下子寬裕了許多。江氏臉上的笑容多了,還特意買了些好布料,給我和江舟明各做了兩套新衣裳。

“沐瑤,你看這料子怎麼樣?”江氏拿著一匹天青色的棉布給我看,“做件襖子,冬天穿正好。”

“太好了,娘。”我摸著布料,心裡暖暖的。上一世在周家,張愛蓮從來捨不得給我買新衣服,總是讓我穿她改過的舊衣裳。

江舟明也兌現了承諾,每個月回村裡三天,專門教村裡的孩子。村長很高興,親自幫忙張羅,很快就有十幾個孩子報名了。

這天傍晚,江舟明剛從縣城回來,臉色卻有些不對勁。

“怎麼了?”我給他倒了杯熱茶,“看你愁眉苦臉的。”

江舟明喝了口茶,歎了口氣:“今天在縣城遇到周遠川了。”

我心裡一緊:“他又說什麼了?”

“他警告我,說有人要對付我,讓我小心點。”江舟明皺著眉頭,“可是我問他是誰,他又不肯說。”

我心裡咯噔一下。周遠川這個人,說話總是半真半假,讓人摸不著頭腦。

“他還說了什麼?”

“他說……”江舟明猶豫了一下,“他說你不是表麵看起來那樣簡單,讓我提防你。”

我氣得差點把茶杯摔了:“這個周遠川,到底想乾什麼?”

“我也不明白。”江舟明握住我的手,“不過你放心,我不會信他的話。”

我心裡五味雜陳。周遠川這樣做,到底是想保護江舟明,還是想挑撥我們夫妻?

正說著話,院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開門!開門!”

我和江舟明對視一眼,都覺得不對勁。這麼晚了,誰會來敲門?

江舟明走到門口:“誰啊?”

“我是王二!快開門,出大事了!”

王二是村裡的一個小混混,平時跟劉二癩子一夥的。劉二癩子被抓後,他就老實了許多。

江舟明開啟門,王二慌慌張張地衝了進來。

“江秀才,不好了!劉二癩子從縣衙裡放出來了,正帶著人往你家來呢!”

我心裡一沉:“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剛才!”王二擦著汗,“他們還帶著家夥,看起來要動真格的!”

江舟明臉色變了:“他們人多嗎?”

“七八個人,都拿著棍子和刀子。”王二急得直跺腳,“江秀才,你們快跑吧!”

我腦子飛快地轉著。劉二癩子被關了一個月,現在出來肯定要報仇。而且這次他們還帶了刀子,顯然是想要命的。

“娘!”我衝進屋裡,“快收拾東西,咱們要走!”

江氏正在紡線,聽到我的話嚇了一跳:“怎麼了?”

我簡單解釋了一下,江氏的臉色也白了。

“那咱們去哪裡?”

“先去我孃家躲一躲。”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等風頭過了再回來。”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陣嘈雜聲。

“江瘸子!給老子滾出來!”

劉二癩子的聲音響起,充滿了惡毒。

“上次讓你跑了,這次看你往哪裡跑!”

我透過窗戶往外看,院子外麵站著**個人,手裡都拿著家夥。劉二癩子站在最前麵,臉上還有被打板子留下的傷痕。

“江秀才,後門!從後門走!”王二小聲說。

我們悄悄從後門溜了出去,江舟明背著江氏,我拿著包袱。

可是剛走出巷子,就被幾個混混堵住了。

“想跑?沒那麼容易!”

一個混混揮舞著棍子,獰笑著向我們走來。

江舟明把江氏放下,擋在我們前麵:“你們想乾什麼?”

“乾什麼?”混混冷笑,“當然是要你的命!”

說著,他舉起棍子就要打下來。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響起:“住手!”

周遠川從黑暗中走了出來,身後跟著幾個衙役。

“周老爺?”混混們都愣住了。

“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你們當王法是擺設嗎?”周遠川冷冷地說。

劉二癩子也趕了過來,看到周遠川,臉色變了:“周老爺,這是我們的私人恩怨……”

“私人恩怨?”周遠川冷笑,“拿刀子砍人也叫私人恩怨?”

他揮揮手,衙役們立刻上前,把幾個混混都控製住了。

“周老爺,您這是什麼意思?”劉二癩子不甘心地問。

“什麼意思?”周遠川看著他,“劉二癩,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你想殺了江舟明,然後嫁禍給彆人,好讓自己脫身。可惜,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劉二癩子臉色大變:“您……您怎麼知道?”

“因為是我讓人告訴你江舟明今天回村的。”周遠川淡淡地說,“我就是要看看,你會不會真的動手。”

我聽得目瞪口呆。原來這一切都是周遠川設的局?

“你們把他們都帶回縣衙,明天縣令大人會親自審理。”周遠川對衙役們說。

“是!”

衙役們押著劉二癩子等人走了。院子裡重新安靜下來。

周遠川走到我們麵前,看著江舟明:“現在你相信我的話了吧?確實有人想要你的命。”

江舟明臉色複雜:“周兄,謝謝你救了我們。可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周遠川看了我一眼,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因為我想證明一件事。”

“什麼事?”

“我想證明,沈沐瑤到底是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人。”

我心裡一跳:“什麼意思?”

周遠川直視著我:“如果你真的是個惡毒的女人,那麼在江舟明遇到危險的時候,你一定會拋下他逃跑。”

“可是你沒有。你選擇和他一起麵對危險。”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有些顫抖:“這說明,要麼是我的記憶出了問題,要麼……”

“要麼什麼?”我追問。

“要麼我們經曆的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周遠川苦笑,“也許,真的有平行世界這種東西。”

我愣住了。平行世界?這是什麼意思?

江舟明也聽得一頭霧水:“周兄,你在說什麼?什麼平行世界?”

周遠川搖搖頭:“算了,說了你也不會懂。總之,今晚的事情結束了。劉二癩子這次肯定要被判重刑,以後不會再來找你們麻煩了。”

他轉身要走,我忽然叫住了他:“周遠川!”

他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謝謝你。”我真誠地說。

周遠川的肩膀顫了一下,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們回到家,江氏還在發抖。

“太嚇人了,太嚇人了。”她拍著胸口,“要不是周遠川,咱們今晚就完了。”

江舟明在一旁沉思。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說:“沐瑤,我覺得周遠川這個人很奇怪。”

“怎麼奇怪?”

“他總是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什麼上一世,什麼平行世界。而且他對你的態度也很奇怪,既像是恨你,又像是在保護你。”

我心裡苦笑。如果我告訴江舟明,我和周遠川都重生了,而且我們記憶中的上一世完全不同,他會相信嗎?

“可能他真的有什麼心理問題吧。”我隨口說道。

江舟明點點頭:“不管怎麼說,今晚他確實救了我們。這個恩情,我會記住的。”

第二天,訊息傳來,劉二癩子被判了三年徒刑,其他幾個混混也都被關進了大牢。

村裡人都說這是惡有惡報,紛紛拍手稱快。

我們的生活重新回到了平靜。江舟明繼續在縣城教書,我在家照顧江氏,偶爾幫他整理一些教學用的資料。

日子過得很充實,也很幸福。

有時候我會想起周遠川那天晚上說的話。平行世界?真的有這種東西嗎?

如果真的有,那麼在另一個世界裡,我真的是個惡毒的女人嗎?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這個世界裡,我有一個疼愛我的丈夫,有一個慈祥的婆婆,還有一個溫暖的家。

這就夠了。

三個月後,我發現自己有了身孕。

江舟明知道後,高興得差點跳起來。江氏更是樂得合不攏嘴,天天圍著我轉,生怕我有什麼閃失。

“沐瑤,你現在是咱們家的寶貝疙瘩。”江氏拉著我的手,“什麼活都不用乾,安心養胎就行。”

我摸著還沒有顯懷的肚子,心裡滿是幸福。

上一世我沒能生育,這一世終於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這個孩子,會是我和江舟明愛情的結晶,也會是我們家族的希望。

我相信,我們的未來會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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