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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被拒之後,他提起了刀!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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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敲門聲被拒,廖某心中的怨毒如毒藤瘋長。

他提著刀折返時,彭家視窗還映著妻子哄睡雙胞胎兒女的剪影。

急診科護士林芳剛救下偷拍女孩的病態父親,轉身就聽見警笛撕裂夜空。

而在便利店,醉漢的拳頭懸在半空——小陳製服口袋撒出的藥盒上,印著他女兒的名字。

三個破碎的靈魂在社區心理課堂重逢,林芳在白板畫下同心圓:一念是深淵,一念也是轉機。

當廖母顫抖著向彭妻鞠躬時,窗外暴雨傾盆,兩雙沾淚的手卻穿過十年光陰,在倒下的警戒線旁緊緊相握。

雨後的山城像塊吸飽水的海綿,路燈在積水的窪坑裡投下晃動的光暈。廖誌剛的電動車輪胎碾過一片碎裂的玻璃,發出刺耳的咯吱聲。他第三次抬頭,盯著三樓那扇亮著燈的窗戶。昏黃的光暈裡,隱約映出一個女人彎腰的剪影,懷裡似乎抱著什麼小小的東西輕輕搖晃。他的手指在冰冷的車把上收緊,關節泛白。濕透的廉價T恤貼在背上,黏膩冰冷,車筐裡的蛇皮袋吸飽了雨水,沉甸甸地墜著。

他熄了火,老舊電瓶車發出最後一聲苟延殘喘的嘶鳴。樓道裡瀰漫著潮濕的黴味和淡淡的飯菜餘香。他抬手,指節在墨綠色的防盜門上敲了三下。篤,篤,篤。聲音在寂靜的樓道裡空洞地迴盪,帶著他自己都冇察覺的顫抖。

拖鞋摩擦地板的窸窣聲由遠及近。門縫裡探出半個腦袋,是個戴眼鏡的矮胖男人,臉上帶著被打擾的睏倦和不耐。彭勇的視線像探照燈,掃過廖誌剛濕得緊貼胸口的衣領,掃過他腳邊滴滴答答淌水的蛇皮袋,最後落在他那張年輕卻寫滿風霜、眼神飄忽不定的臉上。

同誌,這麼晚了,啥事彭勇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堵在門口,冇有讓開的意思。

廖誌剛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比想象中更乾澀沙啞,像砂紙摩擦:大哥,實在不好意思…電動車冇電了,眼看趴窩了。能讓我…充會兒電嗎就一會兒。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補充道,或者…您知道附近哪兒有招工的嗎我剛到這兒…

屋裡傳來嬰兒細弱的、貓兒似的哭啼,還有女人輕柔的哄拍聲:哦哦,寶貝乖,不哭不哭…彭勇眉頭立刻擰緊了,他回頭看了一眼屋內溫暖的燈光,再轉回頭看向廖誌剛時,眼神裡多了分審視和清晰的拒絕。他像看透了什麼似的,搖搖頭:孩子都睡了,真不方便。你到前麵路口看看,那邊可能有便利店通宵。話音未落,墨綠色的門板已經帶著一股冷風,哢噠一聲輕響,在他麵前徹底關上。

門合攏的最後一瞬,廖誌剛的視線死死釘在玄關地板上——三雙小小的童鞋,兩隻藍色,一隻粉色,整整齊齊排成一列,像三個無聲的嘲笑。

樓道裡的聲控燈滅了。黑暗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吞冇。他站在沉沉的黑暗和濃得化不開的、彆人家的飯菜香裡,一動不動。隻有粗重壓抑的喘息聲在狹窄的空間裡迴響。他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手指在冰涼的蛇皮袋裡摸索。濕漉漉的傳單被掏出來,皺成一團,上麵高薪招聘幾個粗體字被雨水暈染開,模糊成一片汙濁的墨跡,像一張被揉爛的未來地圖。一種冰冷的、帶著鐵鏽腥氣的恨意,毫無預兆地從心底最黑的角落猛地竄起,毒蛇般纏繞上他的心臟,越收越緊。憑什麼憑什麼他連門都不讓進那三雙童鞋像三根針,狠狠紮進他的眼裡,刺得他眼球生疼。那扇門後的暖光、嬰兒的啼哭、女人的哄拍聲……這一切都成了最惡毒的諷刺。他捏著傳單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薄薄的紙張在指間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他把臉深深埋進冰冷的掌心,肩膀無聲地聳動。再抬頭時,樓道聲控燈因為他壓抑的啜泣猛地亮起,昏黃的光線下,那雙年輕的眼睛裡,隻剩下一片被怨毒燒得通紅的、空洞的灰燼。他猛地站起身,老舊的門禁係統在他粗暴的拉扯下發出刺耳的警報。他頭也不回地推著沉重的電動車,一頭紮進外麵更深、更冷的夜色裡。

淩晨兩點,24小時便利店的慘白燈光是這條沉寂街道上唯一醒著的眼睛。空氣裡瀰漫著關東煮經久不散的廉價湯料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倦怠。店員陳琳正用指甲百無聊賴地摳著貨架上酸奶瓶的過期標簽,透明的塑料標簽邊緣捲起,像她同樣疲憊不堪的神經。玻璃門哐噹一聲巨響,被猛地撞開!

一個渾身散發著濃烈酒氣的壯碩男人像失控的卡車般衝了進來,粗壯的胳膊狠狠一掃,幾罐啤酒劈裡啪啦滾落在地。他手裡捏著一個捏癟的啤酒罐,重重砸在收銀台的掃描台上,金屬檯麵發出刺耳的撞擊聲。

操!什麼破機器!吞老子錢!男人咆哮著,唾沫星子幾乎噴到陳琳臉上。他赤紅的眼睛瞪得像銅鈴,滿是血絲,吐出來!給老子吐出來!

他一隻大手猛地撐在檯麵上,身體前傾,巨大的壓迫感帶著濃烈的酒臭撲麵而來。另一隻緊握的拳頭,帶著風聲,離陳琳的太陽穴隻有不到三寸!

陳琳的心臟瞬間停止跳動,血液似乎都凍住了,她想尖叫,喉嚨卻像被死死扼住。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求生本能驅使著她下意識地後退,身體撞在身後的貨架上,幾袋零食嘩啦啦掉下來。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她口袋裡那個小小的白色塑料藥盒,因為劇烈的動作啪地掉了出來,蓋子摔開,十幾粒白色小藥片像被驚嚇的珍珠,骨碌碌滾了一地,散落在男人沾著泥汙的皮鞋邊和冰冷的地磚上。

時間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

那醉漢高高揚起的拳頭,就那麼突兀地、僵硬地懸在了半空中。他充血的眼睛死死盯著滾到腳邊的那幾粒藥片,然後,視線緩緩上移,落在摔開的藥盒上。藥盒的標簽清晰地印著幾個字——鹽酸氟西汀。

男人臉上的暴怒像潮水一樣唰地褪去,猙獰瞬間被一種難以置信的驚愕取代。他凶悍的氣勢消失了,肩膀甚至微微垮塌下來,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而怪異的抽氣聲。

你…你…他再開口,聲音完全變了調,不再是咆哮,而是一種混雜著茫然、震驚和某種奇異軟化的粗嘎,……你也吃這個藥

他的目光死死粘在藥盒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失而複得的、極其珍貴又極其脆弱的東西。他慢慢蹲下身,動作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伸出粗壯的手指,笨拙地、一粒一粒地去撿拾地上那些小小的白色藥片。

陳琳靠著貨架,後背一片冰涼,全是冷汗。她看著男人蹲在地上、像對待珍寶一樣撿藥片的背影,劇烈的心跳幾乎要撞碎肋骨。她猛地想起入職培訓時那個禿頂經理教的十秒呼吸法。她拚命控製著顫抖,開始在心裡默數:吸氣…1…2…3…4…停住…1…2…3…4…呼氣…1…2…3…4…

就在這短暫的、令人窒息的幾秒鐘裡,男人彎腰時,後頸處一道新鮮的、滲著血絲的抓痕毫無遮擋地暴露在慘白的燈光下。陳琳的目光無意間掃過他撩起的衣角——一件皺巴巴、沾著點點暗色汙漬的白色褂子露了出來,胸口位置似乎印著一行模糊的紅字,像是XX市第X醫院。

警笛聲由遠及近,刺耳地撕裂了便利店裡的死寂。紅藍閃爍的光透過玻璃門,在男人佝僂的背上和滿地的藥片上瘋狂跳躍。他還在撿,彷彿那警笛聲與他無關,隻是嘴裡含糊不清地、近乎囈語地嘟囔著,聲音沙啞:我閨女…我閨女也吃這個…一模一樣的…

市立醫院急診科的藍光在濃稠的雨夜裡像一把冰冷的刀,切割著混亂和傷痛。空氣裡是消毒水、血腥味和絕望混雜的濃烈氣息。護士長林芳剛協助醫生處理完一個車禍重傷者,額角黏著幾縷汗濕的頭髮,藍色的護士服前襟濺上了幾滴暗紅的血跡。

林護士長!林護士長!一個急促嘶啞的聲音穿透嘈雜。負責急診區清潔的老張頭,攥著他那根濕漉漉的拖把,幾乎是衝進了護士站,佈滿皺紋的臉上是驚恐和憤怒的混合體,手指哆嗦著指向留觀區。那個流氓!那個挨千刀的!肯定是他!他又來了!

林芳順著他劇烈顫抖的手指方向看去。留觀區靠牆的椅子上,一個年輕男人正安靜地坐著,低垂著頭,任由護士給他量血壓。他渾身濕透,單薄的舊夾克顏色深一塊淺一塊,緊貼著他瘦削的身體,水珠順著他的褲腳滴落在地上,彙成一小灘。他的頭髮濕漉漉地貼在額前,遮住了大半眉眼,隻露出一個蒼白的、緊抿的嘴角。他安靜得如同角落裡一塊潮濕的木頭,與急診室裡的喧囂格格不入。

正是廖誌剛。

林芳的心猛地一沉。三個小時前,清潔工老張在女廁工具間撞見這個年輕人正用手機從隔間門板下的縫隙偷拍。老張厲聲嗬斥,拉扯中,廖誌剛竟掏出一把美工刀,狠狠揮了過去。老張的手臂當場被劃開一道血口子,混亂中廖誌剛掙脫逃走。老張手臂上那道新鮮的、滲著血的傷口,此刻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林芳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思緒,快步走了過去,擋在老張和廖誌剛之間。老張,冷靜!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老張喘著粗氣,被聞聲趕來的兩個年輕護士拉住。

就在這時,一直像塊木頭般沉默的廖誌剛,毫無預兆地動了。他撲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倒在冰冷潮濕的地磚上,對著老張,更是對著林芳,開始用力地磕頭。額頭撞在地磚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人…我不是人…他抬起頭,額頭上瞬間紅了一片,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哭腔,求求你們…救救我女兒…我女兒…她在兒童醫院…他顫抖著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從濕透的褲袋裡掏出一個同樣濕漉漉的舊手機,螢幕碎裂得如同蛛網。他手指哆嗦著劃開螢幕,一張照片被放大——一張列印出來的診斷證明書,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幾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進林芳的眼底。

急診室的喧囂彷彿瞬間被按下了消音鍵。老張愣住了,舉著拖把的手僵在半空。林芳看著地上這個形容枯槁、渾身濕透、額頭紅腫的年輕人,看著他眼底那片近乎死寂的絕望和卑微到塵埃裡的哀求,心裡某個角落被狠狠揪了一下。憤怒和職業性的警惕並未消失,但一種更深的、屬於醫者的本能開始浮現。

她想起了那場強製性醫護人員情緒管理培訓。培訓老師強調的四步法在腦中清晰浮現:觀察(Observe)、暫停(Pause)、連接(Connect)、迴應(Respond)。

她冇有立刻伸手去扶他,也冇有斥責。她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目光沉穩,帶著一種能穿透混亂的力量。然後,她慢慢彎下腰,讓自己的視線與他慌亂躲閃的眼睛平齊。她的聲音不高,卻像帶著某種奇特的韻律,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傳入他混亂的腦海:

廖誌剛,看著我。

他佈滿血絲的眼睛終於抬起,驚惶地撞進她沉靜的眼底。你女兒,林芳清晰地重複著,她現在躺在兒童醫院,她需要的是她的爸爸,能陪在她身邊的爸爸,能給她依靠和希望的爸爸。

她的目光如同沉靜的湖水,包容著他此刻所有的狼狽和不堪。不是一個傷害彆人、也把自己推進監獄的罪犯。

這句話,像一把精準的鑰匙,又像一道帶著暖意的光,猝不及防地插進了他內心那扇被黑暗和絕望鏽死的門。

哢嗒。

有什麼東西,在他空洞灰敗的眼睛深處,似乎輕輕地鬆動了一下。

就在此時,兩名接到老張之前報警的警察,正穿過急診大廳,快步朝這邊走來。尖銳的警笛聲似乎還在遠處迴響。

當警察走到他們麵前時,看到的卻是這樣一幕:廖誌剛冇有掙紮,冇有逃跑。他正低著頭,笨拙地用護士遞給他的一卷乾淨紗布,小心翼翼地、動作極其輕柔地,給老張手臂上那道還在滲血的傷口纏上。他的動作很慢,手指因為寒冷和緊張還在微微發抖,但那專注的姿態,彷彿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老張僵硬地站著,看著這個幾分鐘前還恨不得撕碎的偷拍者,眼神複雜。

林芳站在一旁,看著廖誌剛低垂的側臉。他長長的、濕漉漉的睫毛低垂著,在蒼白的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一滴未乾的雨水,或是彆的什麼液體,正顫巍巍地掛在他那濃密卻此刻顯得無比脆弱的睫毛尖上,在急診室慘白的燈光下,折射出一點細微的、轉瞬即逝的微光。

李秀英是在第二天清晨接到那個電話的。電話那頭冰冷的聲音像一把淬毒的冰錐,瞬間貫穿了她整個身體,攫走了她全部的力氣和溫度。世界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顏色和聲音,隻剩下嗡嗡的蜂鳴。她甚至忘了自己是怎麼衝到現場的。

警戒線,像一道醜陋的黃色傷疤,橫在她熟悉的樓道口。那扇墨綠色的防盜門緊閉著,門把手上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冇擦乾淨的可疑暗紅。她瘋了一樣想衝過去,被鄰居和隨後趕來的警察死死攔住。

秀英!秀英!冷靜點!不能進去啊!鄰居王大媽帶著哭腔死死抱住她。

彭勇…彭勇…她隻能發出破碎的氣音,身體像被抽掉了骨頭一樣往下滑。

家裡,一雙兒女被親戚緊緊摟在懷裡,三歲的小女兒似乎被這混亂嚇住,懵懂地睜著大眼睛,看著哭得撕心裂肺的媽媽,小嘴一癟,也跟著哇哇大哭起來,伸出小手含糊不清地喊著:媽媽…抱…媽媽抱…

這哭聲像一把鈍刀,反覆割鋸著李秀英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臟。她看著女兒哭紅的小臉,丈夫最後的身影——前一晚他帶著寵溺的笑回頭說孩子睡了,我去門口看看的樣子,和眼前這冰冷的警戒線、緊閉的門,在腦海裡瘋狂地撕扯、重疊。

啊——!!!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終於衝破了喉嚨,隨即是歇斯底裡的嚎啕。她癱倒在冰冷肮臟的地麵上,指甲深深摳進水泥縫裡,彷彿想抓住什麼,卻隻抓了一把絕望的灰塵。

一個月後,一場淅淅瀝瀝的秋雨籠罩著山城。社區活動中心二樓的小會議室裡,窗玻璃上蒙著一層薄薄的水汽。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種小心翼翼的沉默。稀稀拉拉坐了十幾個人,大多是中老年婦女,神情懨懨。

林芳站在一塊簡易的白板前,穿著一件暖灰色的薄毛衣,頭髮一絲不苟地挽在腦後。她目光平靜地掃過下麵一張張或麻木、或悲傷、或焦慮的麵孔。在角落裡,她看到了李秀英。她瘦得驚人,穿著一件明顯寬大的黑色外套,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懷裡緊緊抱著一個褪了色的藍色小書包——那是她兒子的。

林芳也看到了坐在後排靠窗位置的陳琳。便利店事件後,她請了幾天假,臉色還是有些蒼白,眼神裡多了些驚魂未定後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思索。她不時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似乎在回憶什麼。

林芳拿起黑色白板筆,在白板上畫了一個簡單的同心圓,在圓心寫下兩個字——一念。

今天我們不談大道理,林芳開口,聲音溫和而清晰,像一股沉靜的水流,在壓抑的空間裡緩緩鋪開,就說說我們自己。說說那些把我們推向懸崖邊緣的‘一念’,也說說那些可能把我們拉回來的‘一念’。

她頓了頓,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掠過李秀英蒼白的側臉,又掃過陳琳緊握的手。

你們有冇有過那種時刻林芳的聲音沉靜而清晰,像投入深潭的石子,一股火‘噌’地竄上天靈蓋,或者被絕望、委屈死死攥住喉嚨,覺得全世界都跟你過不去那個瞬間,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了,隻想不管不顧地爆發,或者乾脆徹底沉淪下去

下麵一片寂靜,隻有窗外沙沙的雨聲。

那一刻,林芳手中的筆在一念旁邊畫了一個向下的箭頭,指向一個塗黑的區域,就是‘一念深淵’。她看向李秀英的方向,聲音放得更緩,深淵裡有什麼有再也無法挽回的傷痛,有破碎的家庭,有被鎖鏈捆綁住的自由,有…無儘的悔恨。

李秀英的肩膀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空洞的視線終於從窗外收回,茫然地落在白板上那個黑色的區域,嘴唇死死抿住,卻抑製不住地微微哆嗦。

林芳的筆尖移動,在一念旁邊畫了另一個箭頭,向上,指向一片用藍色筆畫出的區域。但就在同一個瞬間,也可能有另一個念頭升起。她的目光轉向陳琳,也許是口袋裡掉出的一盒藥,讓你看到對方眼裡的震驚和軟化;也許是耳邊突然響起一句提醒,‘想想孩子需要什麼樣的爸爸’;也許是…僅僅因為想起了教過的一個笨辦法,在拳頭揮出來之前,強迫自己停下來,數上十秒鐘的呼吸。

陳琳抬起頭,迎上林芳的目光,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手指無意識地絞在一起。

這個向上的一念,林芳的筆在藍色區域點了一下,就是轉機。它可能很微弱,像狂風裡的一點火星。但抓住了它,就抓住了從深淵邊緣勒馬回頭的韁繩。

她放下筆,走到大家麵前。

怎麼抓住這轉機的一念林芳的聲音帶著一種安撫的力量,冇有仙丹妙藥,隻有一些笨辦法。遇到強刺激,情緒快爆炸時,試試‘十秒法’:吸氣四拍,停住四拍,呼氣四拍。兩輪下來,十秒就過去了。這十秒,足夠讓燒昏的頭腦降降溫,給那個‘轉機’的念頭留個縫隙鑽出來。

她做了個深呼吸的示範,雙手抬起,緩緩下壓。

或者,在心裡對自己發出靈魂三問:第一問,‘我現在腦子裡在想什麼’(是‘他看不起我’,‘我完了’,還是‘我要弄死他’)第二問,‘我身體在感受什麼’(是胸口憋炸了手在抖還是渾身發冷)第三問,‘我準備怎麼反應’(是砸東西罵人還是…真的去拿刀)這三問,是把你的注意力從那個讓你發瘋的人或事上,硬生生拽回到自己身上。

林芳的目光掃過全場,在幾個神情緊繃的人臉上停留片刻。

還有,當被拒絕、被否定,覺得羞辱難當時,試著在心裡默唸一句:‘那是他的權利,不是我的失敗。’

比如,她的聲音更輕了,像怕驚擾了什麼,深夜敲門求助被拒,那是屋主保護自己家人的權利,不代表你這個人被世界徹底拋棄了。承認彆人的邊界,其實是給自己一個體麵的台階下,是給自己止損。

角落裡,李秀英的身體猛地一顫,手指緊緊攥住了懷裡那個藍色小書包的帶子,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大顆大顆的眼淚無聲地砸在書包褪色的帆布上,暈開深色的斑點。

最後一點,林芳的聲音帶著力量,給陌生人一個基本的善意,給家人多留一分耐心。這不是軟弱,這是不把自己珍貴的生命,輕易交給那轉瞬即逝的魔鬼情緒去主宰。每一次收手,每一次在爆發前硬生生把自己拉回來,不僅僅是對彆人的守護,她停頓了一下,目光沉靜而有力,更是對自己未來命運的一次拯救。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林芳在白板上的同心圓外寫下這八個字,從來不是書上的格言。它是我們每一次麵對情緒風暴時,最真實的選擇。那個能‘見性’、能‘開悟’的自己,不在深山古廟裡,就在你此刻的這一呼一吸裡,在你下一次想要不管不顧之前,那強行按住的十秒呼吸裡。

她的話音落下,會議室裡陷入長久的沉默。雨聲似乎更清晰了,沙沙地敲打著玻璃。李秀英壓抑的嗚咽聲低低地響起,像受傷小獸的悲鳴。陳琳拿出手機,螢幕上是她偷偷拍下的白板上那個同心圓和十秒法的字樣。幾個一直低著頭的阿姨,悄悄抬手抹了抹眼角。

社區心理課堂結束後,秋雨依舊纏綿。林芳收拾好東西,最後一個走出活動中心。剛下到一樓,就被一聲帶著濃重哭腔的呼喚叫住了。

林護士長!林護士長!等等!

林芳回頭。隻見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舊外套、頭髮花白淩亂、身形佝僂的老婦人,正被一個社區工作人員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從活動中心後麵繞過來,臉上是縱橫交錯的淚痕,眼神裡充滿了卑微到極致的痛苦和哀求,直直地望向她。

工作人員低聲對林芳說:護士長,這是…廖誌剛的母親。她知道今天受害人家屬李秀英會來…她在這外麵等了很久了…想…想見見人家,說句話…

廖母掙脫了攙扶,踉蹌著衝到林芳麵前,佈滿老繭和皺紋的手一把抓住了林芳的手臂,力氣大得出奇,指甲幾乎要掐進林芳的肉裡。她渾身都在劇烈地顫抖,嘴唇哆嗦著,語無倫次:

林護士長…您是大好人…求求您…幫幫我…幫幫我這老婆子…讓我給…給那家苦命的媳婦…磕個頭…說聲對不起…是我冇教好兒子…是我該死啊…

渾濁的淚水順著她臉上深刻的溝壑洶湧而下,滴落在林芳的衣袖上。我兒子…他不是天生的畜生啊…他是走投無路…心裡苦…才…才做了那種天打雷劈的事啊…他對不起人家…對不起那兩個冇爹的孩子啊…

她的聲音嘶啞破碎,充滿了絕望和令人心碎的自我譴責。

林芳的心被狠狠揪緊。她看著眼前這個瞬間被兒子的罪孽壓垮的老人,看著她眼中那份深不見底的痛苦和卑微的乞求,又想起樓上那個同樣被徹底摧毀了的年輕母親。她深吸一口氣,反手輕輕扶住廖母幾乎站立不穩的身體,聲音異常柔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廖阿姨,您先彆急。道歉是您的權利,但接不接受,是李秀英的自由。她現在…非常艱難。您先跟我來,安靜地待一會兒,好嗎讓她緩緩,也…讓您緩緩。

她示意工作人員一起,半攙半扶地將情緒幾乎崩潰的廖母帶到一樓樓梯旁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坐下。

窗外,雨勢驟然變大。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砸在玻璃窗上,天地間一片灰濛混沌。李秀英的身影終於出現在樓梯口。她依舊抱著那個藍色小書包,臉色慘白如紙,眼圈紅腫,神情木然地由一位女性親戚攙扶著,一步一步往下走。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就在李秀英快要走到一樓時,坐在角落裡的廖母,猛地掙脫了林芳和工作人員的手。她幾乎是撲跪著衝了出來,在李秀英麵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佈滿老人斑的頭顱深深地、重重地磕在冰冷堅硬的水磨石地麵上。

閨女!閨女啊!!廖母淒厲的哭喊在空曠的大廳裡炸開,蓋過了窗外的暴雨,我對不住你啊!我那個畜生不如的兒子…害苦了你們啊!我這老婆子給你磕頭賠罪了!我給你當牛做馬…我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你啊…

李秀英像被施了定身咒,猛地停住腳步。她看著地上那個蜷縮著、卑微地磕著頭的老婦人,聽著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懺悔。丈夫慘死的畫麵、孩子驚恐的哭泣、無數個痛不欲生的日夜…所有的痛苦、怨恨、絕望,在這一刻如同洶湧的熔岩,轟然衝破了搖搖欲墜的堤壩。

滾開!一聲尖銳到變調、充滿無儘恨意的嘶吼從李秀英喉嚨裡迸發出來,帶著血絲,你兒子害死了我男人!毀了我全家!你磕頭有什麼用有什麼用啊!!她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幾乎要栽倒。

秀英!冷靜!親戚死死扶住她。

林芳立刻上前,試圖擋住情緒徹底失控的李秀英。就在這混亂的對峙中,李秀英的目光猛地掃過樓梯角落——那裡,社區工作人員剛剛用來清理雨後水漬的清潔工具還冇來得及收走。一把常見的塑料柄橡膠刮水器斜靠在牆邊,但旁邊,赫然放著一把磨得鋥亮的、用來剷除頑固汙漬的金屬剷刀!

李秀英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地釘在那冰冷的金屬剷刀上。一瞬間,所有壓抑的憤怒和毀滅欲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她的眼神變得狂亂而凶狠,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猛地掙脫了親戚的攙扶,像離弦的箭一樣撲向那角落!她的目標,就是那把剷刀!

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們!!!她尖叫著,手指帶著不顧一切的瘋狂,伸向那冰冷的金屬握柄!

千鈞一髮之際,一個身影比她更快!是陳琳!她本來跟在後麵下樓,目睹了整個過程。就在李秀英撲向剷刀的瞬間,她幾乎是憑著便利店事件後刻進骨子裡的本能反應,猛地想起了林芳講過的十秒法!來不及思考,她猛地衝上一步,雙手死死從後麵抱住了李秀英的腰!

秀英姐!吸氣!吸氣!陳琳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和力量,在她耳邊炸響,1!2!3!4!停住!停住!1!2!3!4!

李秀英被這突如其來的阻攔和耳邊急促的指令釘在了原地,身體被陳琳死死箍住,伸向剷刀的手僵在半空,劇烈地顫抖著。她佈滿血絲的眼睛裡,翻湧著滔天的仇恨和毀滅的瘋狂。

呼氣!1!2!3!4!陳琳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異常堅決地繼續著,想想孩子!秀英姐!想想你懷裡的孩子!

孩子兩個字,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穿了李秀英被仇恨完全籠罩的意識。她懷裡那個藍色小書包的存在感驟然清晰,那布料貼著皮膚的觸感,彷彿還殘留著兒子溫熱的體溫。伸出的手,那瘋狂的力量,如同退潮般瞬間消散了。李秀英伸向剷刀的手無力地垂下,懸在半空,劇烈地顫抖著。陳琳能清晰感覺到懷裡這具軀體從緊繃到癱軟的變化,那緊繃的、如同拉滿弓弦的憤怒和毀滅欲,在孩子兩個字的重擊下,驟然鬆弛,隻留下篩糠般的顫抖和冰冷。

呃…一聲壓抑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嗚咽從李秀英喉嚨深處擠出。她像被抽乾了所有力氣,膝蓋一軟,整個人就要往冰冷的地麵栽倒。陳琳連忙用儘全身力氣撐住她,扶著她慢慢坐到台階上。

那把鋥亮的金屬剷刀,孤零零地躺在角落的水漬裡,反射著窗外灰暗的天光和室內慘白的燈光,像一灘凝固的、未曾流出的血。

林芳快步上前,蹲在李秀英麵前,冇有立刻說話,隻是用沉靜的目光看著她。李秀英蜷縮著身體,雙臂死死抱著那個藍色的小書包,彷彿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她的臉深深埋在書包褪色的帆布裡,壓抑的、破碎的哭泣聲從布料裡悶悶地傳出來,肩膀劇烈地聳動。

秀英姐,林芳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撫慰的力量,像溫水流過傷痕,你剛纔做得很好。你…停下來了。

這句話像一根細針,輕輕刺破了李秀英強撐的脆弱。她猛地抬起頭,淚水肆意橫流,臉上交織著痛苦、絕望和一種劫後餘生的茫然與虛弱。

我…我差點…她的嘴唇哆嗦著,聲音嘶啞得像破舊的風箱,眼神驚恐地掃過那把剷刀,又猛地收回,彷彿那東西會燙傷她的眼睛,我差點也…也成了他…成了那個瘋子…巨大的恐懼和後怕攫住了她,讓她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乾嘔起來。

你冇有。林芳的語氣異常堅定,她輕輕握住李秀英冰涼的手腕,讓她感受到一種真實的支撐,你停下來了。你聽到了陳琳的話,你想到了孩子。這就是一念轉機,秀英姐,在最危險的那一刻,你抓住了它!

李秀英茫然地看著林芳,又看看旁邊同樣心有餘悸、臉色發白的陳琳,眼淚流得更凶了。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隻是用力地、絕望地搖頭。這短暫的清醒帶來的不是安慰,而是更深的痛苦——她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剛剛離深淵有多近。

角落裡,廖母癱坐在地上,目睹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切。看到李秀英痛苦的樣子,看到那把差點沾染上自己鮮血的剷刀,她渾濁的老眼裡充滿了驚恐和更深的自責。她捂住臉,發出低低的、絕望的哀嚎。

林芳站起身,走到廖母麵前,聲音同樣沉穩:廖阿姨,您也看到了。道歉需要的是真心和體諒,而不是在對方傷口上再添一把火。您現在這樣,隻會讓秀英姐更痛苦,也讓您自己更絕望。先回去吧,好嗎給彼此一點空間和時間。

工作人員連忙上前,半扶半勸地將幾乎虛脫的廖母帶離了現場。空曠的大廳裡,隻剩下窗外的雨聲,和李秀英壓抑的、彷彿永無止境的哭泣。

陳琳依舊坐在李秀英身邊,笨拙地用手輕拍著她的後背,不知該說什麼。林芳倒了杯溫水,塞進李秀英冰涼的手裡。

過了許久,李秀英的哭聲漸漸微弱,變成斷斷續續的抽噎。她抬起頭,佈滿淚痕的臉上是極度的疲憊和一種近乎麻木的空洞。

林護士長…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你剛纔說的那個…十秒…十秒呼吸…是怎麼弄的她的眼神裡帶著一絲微弱的、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渴求,像溺水的人看到一根稻草。

林芳心裡一酸,隨即湧起一股暖流。她立刻在台階上坐下,麵對著李秀英和陳琳,聲音溫和而清晰地示範:很簡單,跟著我,試著做。先深深地、慢慢地吸氣,在心裡默數:1…2…3…4…她抬起雙手,隨著吸氣緩緩上抬。

李秀英看著林芳的動作,眼神有些木然,但嘴唇卻無意識地跟著默數。陳琳也下意識地配合著深呼吸。

好,停住,屏住呼吸,1…2…3…4…林芳雙手停在胸前。

然後,慢慢地、徹底地呼氣,1…2…3…4…雙手隨著呼氣緩緩下壓。

再來一次…

一遍,兩遍…冰冷壓抑的大廳裡,隻剩下林芳輕柔的引導聲和三個女人或深或淺的呼吸聲。窗外的雨,似乎也小了些。

當李秀英終於能跟著完整做完兩輪時,她緊繃的身體似乎又放鬆了一點點。她低頭看著自己緊握的雙手,指甲掐進掌心的月牙印痕清晰可見。她慢慢鬆開手,掌心裡,是那個藍色小書包的帶子。

我…我不知道…以後怎麼活…她喃喃地說,聲音裡是無儘的茫然。

林芳看著她,目光堅定而溫柔:一天一天地活,秀英姐。就像這呼吸,一次一次地吸,一次一次地呼。每一次你覺得那股恨意、那股絕望又要把你拖下去的時候,就停下來,試試這十秒。哪怕十秒後你依然痛苦,但至少,你給了自己十秒的緩衝,冇做出讓事情變得更糟的決定。

記住你剛纔那一刻,林芳的聲音帶著力量,在最黑暗的邊緣,你停住了手。這證明你有力量,秀英姐。那份保護孩子的力量,那份不想徹底墜入深淵的力量,一直都在你心裡。以後的路很難,但彆忘了這一點力量。抓住它,用它一次一次地,把自己從懸崖邊拉回來。

李秀英怔怔地看著林芳,又低頭看著懷裡的書包,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上麵兒子用彩筆畫的歪歪扭扭的小太陽。她冇再說話,隻是沉默地、又一次,緩緩地吸了一口氣。

窗外,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厚重的雲層裂開一道縫隙,一縷微弱的、金色的陽光,艱難地穿透了灰暗的天空,斜斜地灑在濕漉漉的街道上,也透過高大的玻璃窗,在地麵上投下一道細長而明亮的光痕。

陳琳看著那道光,又看看身邊沉默呼吸的兩個女人,心裡某個地方,似乎也悄然鬆動了一下。她想起便利店那個雨夜,想起那盒撒落的藥片,想起醉漢眼中閃過的驚愕和軟化。原來,那轉瞬即逝的一念,真的能改變很多。

一念深淵,一念轉機。原來,它就在這最平常的呼吸之間,就在這每一次想要毀滅或被毀滅前,那強行按下的十秒停頓裡。



一年後,初春。

社區心理課堂的窗戶敞開著,帶著泥土氣息的微風吹散了消毒水的味道。白板上的同心圓依舊清晰可見,一念兩個字被陽光鍍上了一層暖金色。座位比一年前滿了許多,不再隻有麻木或悲傷的麵孔,多了些帶著好奇和渴望新生的眼睛。

李秀英坐在靠窗的位置,懷裡冇有再抱著那個藍色小書包。她的兒子正由一位熱心的社區誌願者帶著在隔壁兒童活動室玩耍,隱隱傳來的笑聲像跳躍的音符。她瘦削的臉上依舊帶著深刻的疲憊,但眼神不再是空洞的絕望,而是沉澱下一種帶著韌性的平靜。她攤開的筆記本上,工整地寫著十秒法、三問法的步驟,旁邊還畫了一顆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太陽——那是兒子畫的。

林芳站在白板前,目光溫和地掃過一張張熟悉或陌生的臉龐,在陳琳身上停留片刻。陳琳不再是那個臉色蒼白、驚魂未定的便利店收銀員了。她剪了利落的短髮,穿著簡潔的襯衫,胸前彆著一枚小小的徽章——那是社區心理援助誌願者的標誌。她的眼神沉穩而專注,偶爾會和林芳交換一個默契的微笑。

……所以,當我們說‘一念轉機’,並非指痛苦會憑空消失,深淵會一夜填平。林芳的聲音清晰而有力,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它更像是在驚濤駭浪中,抓住了一根可以暫時依靠的浮木,給了我們喘息、觀察、重新選擇的可能。這根浮木,可能就是那十秒的呼吸,那句‘想想孩子’,或者僅僅是…在情緒爆炸前,下意識後退的那一小步。

她的目光投向李秀英:秀英姐,這一年來,我知道你每一天都走得很艱難。能不能跟大家說說,那個‘一念轉機’,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

李秀英抬起頭,迎著眾人的目光。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筆記本上那顆小太陽,沉默了幾秒,纔開口,聲音不高,但很穩:意味著…我還在。孩子還有媽媽。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似乎在調動那十秒法,意味著…那天在樓下,我冇拿起那把鏟子。不然…我兒子可能就真的…什麼都冇了。

她的聲音哽嚥了一下,但很快又穩住,現在…每次感覺那股恨、那股想砸東西的勁兒上來的時候,我就…吸氣、數數…讓自己停下來,想想孩子還在等我回家做飯。雖然…還是很難,但至少…冇讓事情變得更糟。

角落裡響起幾聲輕輕的歎息,帶著理解和共情。

林芳點點頭,目光轉向陳琳:小陳,你呢從那個差點挨拳頭的便利店店員,到現在的誌願者。那個‘一念’,改變了什麼

陳琳微微笑了笑,有些靦腆,但眼神明亮:改變了…我看待‘失控’的方式吧。以前覺得情緒上來的就是壞人,或者很可怕。但現在知道,那可能隻是…被痛苦淹冇了,找不到出口。就像…就像廖誌剛,就像那個醉漢。便利店那次之後,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冇有那盒藥掉出來,或者我忘了那個十秒法…結果會怎樣她搖搖頭,語氣堅定起來,所以我就報名了誌願者。我想學會像林護士長那樣,在彆人快要掉下去的時候,也許…也能遞根繩子,哪怕隻是喊一句‘吸氣’。

課堂裡響起輕輕的掌聲。

林芳的眼中也漾開暖意:謝謝你們。這就是‘一念’的力量。它不宏大,卻真實。它無法抹去過去的傷痛,卻能在未來的懸崖前,一次又一次地,將我們拉回安全地帶。

她走到窗邊,指著窗外陽光下新綠的枝芽和嬉戲的孩子們。

這堂課的名字叫‘一念之間’,林芳的聲音在春風裡顯得格外清晰,而我們現在所經曆的每一個平靜的當下,所付出的每一次微小的努力,都是將那‘轉機’的一念,一點一點地、紮紮實實地,種在了我們生活的土壤裡。它會長成守護我們心靈家園的籬笆,讓我們在未來的風雨裡,站得更穩,走得更遠。

陽光透過窗欞,暖洋洋地灑在每一個人身上,照亮了那些或年輕或蒼老、曾經佈滿陰霾此刻卻努力迎向光明的臉龐。一念深淵,一念轉機。那十秒的停頓,那一次次的呼吸,那些在絕望邊緣被強行喚回的理智與連接,終於在這平凡的春日裡,彙聚成了生生不息的希望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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