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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刻淨聊W7GF舅墜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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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祁語詩的一句‘等到你三十歲還娶不到老婆,我就嫁給你’。

柯燁梁拚了命的想要活下去。

可二十九歲這年,他的生命還是走到了儘頭。

連身上的白大褂還沒脫掉,就從醫生變成了病人。

……

啟明醫院,腦科住院部。

護士帶著他走進病房:“柯醫生,這間單人病房是采光最好的。如果你需要幫助,按鈴在……”

“我知道。”柯燁梁淡聲打斷他,“我在這所醫院裡工作了五年,很熟悉。”

“你去忙吧。”

護士微微一怔,點頭:“好。”

轉身要走時,柯燁梁卻又喊住她:“你知道祁語詩在哪兒嗎?”

“祁醫生?”護士回憶了下,“祁醫生在急診,要我幫你叫她過來嗎?”

急診?

柯燁梁輕皺起眉,祁語詩是心臟外科的醫生,怎麼會去急診。

他搖搖頭:“不用了,謝謝。”

待護士離開,柯燁梁坐在沙發上開啟手機。

上週他確診腦瘤,祁語詩答應會來幫著辦理住院,但卻一直沒出現,電話也不接。

他還以為她有重要的手術……

柯燁梁攥了攥手,起身離開病房,坐電梯去了一樓急診。

急診一向是醫院人最多的地方。

可柯燁梁剛走出電梯,就看見祁語詩站在急診站前。

她戴著一副眼鏡,白大褂乾淨整潔,裡麵的白襯衫領口處墜著一隻玉雕佛牌。

清冷出塵,禁慾疏離。

她是啟明醫院最年輕的心臟外科主治醫師,從業八年,上千台手術中沒有一次失誤。

醫院裡很多人都喜歡祁語詩,柯燁梁也是。

也比其他人更早。

他和她青梅竹馬,至今已經喜歡了她整整十年。

十年,自己已經沒有下一個十年了。

柯燁梁壓住心底的苦澀,抬步向她走過去:“語……”

這一聲還沒出口,他忽然看見祁語詩抬起手,摸了摸對麵男醫生的肩膀!

霎那,如墜冰窖!

柯燁梁從來沒有看到祁語詩和任何一個人有那樣親密的時候。

他甚至不敢去想那個人是誰,他和祁語詩又是什麼關係?

隻能倉皇的轉身,在祁語詩看來之前逃進電梯。

柯燁梁渾噩地回到病房,坐在床邊,看著外麵的皚皚大雪雙眼失神。

這些年,陪在祁語詩身邊的隻有他。

她想當醫生,他便陪她考醫學院,共同反抗家裡的安排。

她是手術的主刀,他便放棄主刀的機會,心甘情願主動給她做一助。

可祁語詩的眼裡,始終沒有他!

心臟像被利刃刺破般疼起來。

柯燁梁捂住胸口,彎腰狠狠咳了幾聲。

因為太過用力,他眼前一時暈眩,想去拿水杯時怎麼都看不清。

就在這時,一隻白皙的手將杯子拿起遞到了他麵前。

祁語詩眸光淡涼,像一彎水似的:“開始疼了?”

柯燁梁看著她的手,想到這隻手剛摸過彆的男人的頭發,心頭就一陣陣發澀。

“還好。”他接過杯子,垂眸避開了對視。

祁語詩沒看出他的異常,拿起他的病曆翻看了兩頁:“我已經和腦科主任打過招呼,你不用擔心,醫院會給你最好的治療。”

柯燁梁握著杯子,沉默好一會兒才問。

“語詩,你還記得我二十歲生日那天你說的話嗎?”

祁語詩手指一頓。

九年前柯燁梁二十歲生日。

她曾說:“如果等到你三十歲,我們還男未娶女未嫁的話,我就嫁給你。”

祁語詩眸色微暗:“記得,怎麼了?”

柯燁梁仰頭看她,語氣輕飄飄的:“我想結婚了。”

“你嫁給我吧。”

病房裡好一陣靜默。

柯燁梁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說出這種話。

但他是真的想和祁語詩結婚。

他也知道因為自己的病,她不會立刻拒絕。

可不料,下一秒祁語詩卻淡涼開口:“我不能嫁給你。”

柯燁梁狠狠一震,心像被丟進雪水裡一寸寸冷了下去。

“為什麼?”

祁語詩回答的很認真:“阿燁,那句話隻在我們都沒有喜歡的人的前提下才成立。”

“而現在我有喜歡的人。”

柯燁梁的心臟像從萬米的高空砸落,摔得稀巴爛。

他幾乎是瞬間,就想到急診站那個被她溫柔對待的男人。

是他吧……

自己陪伴十年都沒能得到祁語詩的心。

那個男人究竟有什麼魅力?

柯燁梁不知道,隻是比起那個答案,他現在更覺得無地自容。

就好像被扒光了,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忍住心痛,不敢去和祁語詩對視:“既然這樣,就當我沒提過。”

“我等下還要做檢查,你……先回去忙吧。”

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平靜。

祁語詩好像沒察覺,自然地點了點頭:“要是哪裡不舒服,記得告訴我。”

柯燁梁強撐著扯了扯嘴角:“你又不是腦科醫生,告訴你有什麼用?行了,快走吧,我沒事兒。”

祁語詩不再多留,抬步離開。

病房門關上的那一刻,柯燁梁眼睛就紅了。

但他死死掐住手心,不肯讓眼淚輕易掉下來。

有什麼可難過的呢?

這些年的相處中,他早就知道祁語詩不喜歡自己。

她有了喜歡的人也好,至少等他死了,還有人陪在她身邊。

也幸好祁語詩不喜歡他,不然她還要為了自己的死難過。

柯燁梁越想越崩潰,將整張臉都埋進了枕頭裡……

等情緒緩和好,他纔出門做檢查。

結束時,外麵天色都黑了。

柯燁梁穿著病號服往回走,迎麵走來幾個醫生。

他看著他們身上的白大褂,眼裡儘是羨慕。

也有遺憾。

從業醫生五年,因為想多陪在祁語詩身邊,他放棄了做主刀的機會,給她做一助。

他以為來日方長,主刀的夢想總有機會去實現。

不想自己會患上腦瘤,雙手開始震顫,再也不能握手術刀!

柯燁梁失魂落魄地回到病房。

一推開門,卻望見祁語詩來了。

他不免驚訝,卻又難忍高興:“你怎麼來了?科室不忙嗎?”

祁語詩聽到聲音轉回身,指了下放在桌上的餐盒:“給你帶了飯,檢查還順利?”

“順利。”柯燁梁自然的想要跟她說發生的事情。

可話沒出口,就停住了。

他們和以前不一樣了。

柯燁梁嚥下苦澀,逼著自己疏遠:“謝謝你幫我帶飯。”

祁語詩微皺起眉:“怎麼回事,和我還這麼客氣?”

柯燁梁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異樣:“這不是怕你喜歡的人誤解嗎?”

“你下次不用特意給我買飯的,我可以叫護士。”

祁語詩察覺到他心情似乎不好,剛想追問。

病房門口突然響起一道男聲:“祁醫生。”

柯燁梁跟著祁語詩一起轉頭看去。

就見病房門口站著個男醫生。

柯燁梁認識他。

陳景煥,一個剛畢業被分到急診的實習醫生。

而他的身形也有些眼熟……

柯燁梁還沒想清,目光先往下落。

這一落,他如同被人一劍穿心般猛然僵直——

隻見祁語詩那塊從不離身的玉雕佛牌,竟然掛在陳景煥的脖子上!

那塊玉雕佛牌,是祁語詩的祖父留給她的。

她很看重,從小就戴在身上,不肯摘下。

可現在卻給了陳景煥……

柯燁梁不可置信地看向祁語詩。

她沒看到他的詫異。

在陳景煥出現的那一刻,她所有的注意力就都在他身上了。

就連語氣都變得溫柔:“怎麼了?”

陳景煥微微一笑:“祁醫生,有病人在找你,快過去一趟吧。”

祁語詩沒有半點遲疑:“我現在就過去。”

說完就抬步往外走。

走到門口時,她纔想起來還有個柯燁梁,停下腳步回頭:“你好好休息,有事喊我。”

柯燁梁已經說不出來一個字。

他看著兩人並肩離去的背影,胃裡突然翻湧起來。

他甚至來不及去洗手間,抱著床邊的垃圾桶就開始劇烈地嘔吐起來。

有護士聽到疾步趕來:“柯醫生,你沒事吧!”

柯燁梁無法回答,直到吐乾淨了,才掛著眼淚搖了搖頭:“我沒事……你不要告訴祁醫生我的狀況。”

護士不解:“你和祁醫生不是好朋友嗎?她很關心你。”

好朋友。

是,他們是好朋友。

而且從今天開始,也隻能是好朋友了。

柯燁梁閉上眼,緊攥的手鬆開,掌心全是用力摳出的血印。

……

柯燁梁沒讓護士幫忙,自己把一切收拾乾淨。

他性子要強,不到癱瘓那一步,絕對不會麻煩彆人。

就算真的癱瘓了,他寧可死,也不想被人看見自己狼狽的模樣。

等弄好一切,剛在病床躺下,手機響了。

看著螢幕上母親的名字,柯燁梁心底剛壓下去的情緒又泛上來。

他沒告訴家裡人自己生病的事。

而他剛吐完,狀態實在不對,怕母親擔心,就沒有接電話。

想著等明天早上給回個訊息,就說自己睡著了,或者在手術。

電話自動結束通話後,柯燁梁很快睡著。

第二天房門被推開時,他就醒了。

隻見祁語詩拎著早餐走進來,身上還穿著昨天那套衣服。

瞧見他睜眼,她聲音清冷:“你這有點聲音就被驚醒的毛病看來是治不好了,以後我晚點來。”

說著她走近了,垂眼就看見桌子上擺著她昨天買的晚飯。

嚴絲合縫,一點都沒動。

她皺起眉看向柯燁梁:“你什麼也沒吃?”

柯燁梁昨晚吐完沒胃口,但又不能說實話。

他慢慢坐起來:“昨天太累,直接睡著了。其實你真的不用這麼辛苦給我買飯。”

祁語詩冷臉將涼透的晚飯丟掉,又親自把熱粥蓋拆了放在他麵前。

“你治病要有力氣和精神,胃裡不能沒東西,我看著你吃。”

她好像是生氣了,但柯燁梁不明白為什麼。

隻能乖乖拿過勺子一口口吃起來。

吃到一半,有醫生把祁語詩喊了出去。

她手機留在桌上,突然震動了下。

柯燁梁沒有侵犯彆人隱私的壞習慣,隻是下意識看了過去。

可這一眼,卻讓他狠狠僵住。

螢幕上跳出訊息,傳送人的備注是“柯阿姨”!

而內容是:【小祁,真的謝謝你借給阿姨錢,不過小磊買房還差十萬,你看……】

柯燁梁像被人用力抽了一巴掌,渾身止不住地打起顫來。

“柯阿姨”是他母親,而“小磊”是他弟弟。

柯燁梁的頭劇烈疼起來,手也開始震顫。

他母親竟然管祁語詩借錢,給他弟弟買房子?!

難道昨晚那通電話,也是為了錢?

柯燁梁一張臉白得沒了血色。

祁語詩恰時回到病房,看見他這樣立刻上前:“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柯燁梁緊緊抓著她手,啞聲問:“我媽管你借錢,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祁語詩一怔,不以為意:“這件事你彆管了,左右那點錢也不多。”

柯燁梁喉嚨梗了下。

祁語詩家境優渥,三十萬對她來說的確不算什麼。

也正是因為知道這點,他才會一直那麼努力,想要縮短兩人的差距!

可母親的行為,徹底擊垮了所有。

也讓他清清楚楚看見,自己和祁語詩之間無法橫跨的鴻溝。

柯燁梁凝望著祁語詩,慢慢收回手。

他狠了心,故意放冷了語氣:“你以為你在幫我?”

“你這些錢借給他們,就像打水漂一樣拿不回來了,他們隻會變本加厲,以後用各種理由繼續管你要錢!”

柯燁梁泛紅的眼眶裡蓄著淚:“祁語詩,我不用你可憐我,也不用你管我家裡的事。”

祁語詩眉心緊擰:“我沒有可憐你,我隻是想幫你……”

“我不用你幫!”柯燁梁倏然抬聲打斷她,“這麼多年來我都是一個人,我也過得很好。”

他現在就像一隻渾身豎滿刺的刺蝟。

祁語詩眸光微冷:“阿燁,我知道現在說什麼你都聽不進去,你先冷靜下。”

說完就拿了手機轉身離開。

柯燁梁看著她走遠的背影,心臟好像被生生撕裂開般痛不欲生。

如果可以,他希望祁語詩能管自己一輩子。

可他沒有選擇。

他不能這麼自私,不能自己都要死了,還把祁語詩拉進自己家這個泥沼裡!

他也有私心,不想看見她眼裡的可憐。

眼淚一顆顆掉下來,掉進麵前的已經涼了的粥裡。

柯燁梁還是拿起勺子,一點點吃了個乾淨。

畢竟,這可能是祁語詩最後一次請他吃的飯了。

吃完了粥,柯燁梁查詢了一下銀行卡餘額——四十二萬。

三十萬還給祁語詩,剩下十二萬全給了家裡。

就當買個清淨,也算報答十幾年的養育之恩。

分彆轉賬完,柯燁梁起身換掉了病號服。

沒了錢,他沒辦法再繼續治病。

他也不想治了,怎麼樣都是要死的,不如死得體麵一點。

柯燁梁穿著來住院那天的衣服,離開了病房。

走出醫院時,外麵又下起雪。

他頂著雪回到了自己租的房子,本想著收拾點什麼就退租離開。

但看了一圈,都沒什麼重要的。

唯獨一塊手錶——

那是祁語詩送他的二十歲禮物。

從她送給他,他就沒有戴過,因為不捨得。

此時,柯燁梁站在鏡子前,將手錶小心翼翼戴在了手腕上。

真好看。

柯燁梁的視線又被淚水給模糊,但這次是疼的。

他腦袋裡的神經像是在跳,狠狠刺痛著,疼得他重重摔在地上,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隻能蜷縮著,用力抱緊自己。

柯燁梁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聽不見。

可就在最疼的時候,他忽然落入一個冰冷的懷抱。

“阿燁?柯燁梁!”

這聲音太熟悉,柯燁梁費力睜開眼,就對上祁語詩緊張關心的目光。

她抱著他,語氣憤怒:“為什麼一聲不吭跑了,你不打算治病了?!”

柯燁梁意識破碎,卻還是搖頭:“不……不治了。祁語詩,你放開我。”

祁語詩卻沒鬆手,反而問:“那如果我嫁給你呢?”

“柯燁梁,如果我們結婚,你能好好治病嗎?”

柯燁梁沒能回答祁語詩。

在她話音落下後,他的頭猛烈一疼,直接暈了過去。

再醒來就回到了醫院。

剛睜開眼,耳邊便傳來祁語詩平淡的聲音:“醒了,還疼嗎?”

柯燁梁下意識搖頭,但緊接就想起了她在出租屋裡說的話。

祁語詩要嫁給自己,她要和他結婚?!

可為什麼?

她之前不是拒絕了嗎?為什麼會突然改變主意?

這個念頭在腦海裡過了一瞬,就有了答案。

不是喜歡,而是可憐和同情。

柯燁梁慢慢坐起來,嗓子發乾:“你……”

祁語詩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麼,直接打斷:“結婚的事我是認真的,這件事我也已經和家裡說過了,他們都很喜歡你,沒什麼異議。”

“你也不要想太多,不是可憐你,是我想結婚。”

從喜歡她的那天起,這十年來柯燁梁都在等著這一天,等著祁語詩有一天會和他求婚。

但不該是這樣的。

他直直望著祁語詩的眼睛:“那陳景煥呢,你不是喜歡他嗎?”

提起陳景煥,祁語詩眸光微閃。

這時,她的手機振動起來。

兩人同時看過去,隻見螢幕上閃動著“陳景煥”的名字。

莫名的,柯燁梁感覺自己現在就像是插足彆人感情的第三者。

他不喜歡這樣,乾脆垂下頭:“剛才的話我就當沒聽見,你去接吧。”

祁語詩卻結束通話了電話:“我陪著你。”

柯燁梁沒再回應,想用沉默來拒絕她自以為是的好意。

不能否認,他心底是高興的。

可他知道這一切就像夢似的,終有一天會醒。

藥力作用下,柯燁梁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

回頭看去,祁語詩已經不在病房裡。

而病房門開著條縫,外麵故意壓低聲音的交談聲絲絲縷縷傳進來。

柯燁梁本來沒在意。

直到門外響起忽然抬高的男聲:“那我算什麼?”

是陳景煥。

柯燁梁愣了幾秒,屏住了呼吸光腳下地走到了門口。

眼前一幕如千萬根針紮進了他的心臟!

昏暗的走廊角落中,陳景煥和祁語詩坐在一起,他紅了眼,模樣受儘了委屈。

而從不曾低頭的天之驕女祁語詩,微微低頭,親在了陳景煥的眼睛上。

柯燁梁曾在一本書裡看過這樣一句話——

如果一個女人去親一個男人的眼睛,那麼便是愛到了極致。

因為她學會了克製。

柯燁梁身形一晃,及時抓住門把手才沒有癱軟跌倒。

許久,他麻木地回到了病床上。

而這一夜,祁語詩沒再回來過。

柯燁梁第二天要做第一次化療。

他心裡害怕,希望能有個人陪自己。

但祁語詩不在,他卻又覺得輕鬆一些。

化療很疼,柯燁梁被送回病房時渾身都是冷汗,脫力到臉色慘白。

他本來想好好休息,卻沒想到病房裡還坐著個人。

是他和祁語詩共同的朋友費白薇。

柯燁梁不想讓人看見自己這幅樣子,強撐著精神問:“你怎麼來了?”

費白薇摸摸腦袋:“聽語詩說你病了,過來看看你……沒事兒吧?”

“腦瘤。”柯燁梁氣息微弱,“遲早要死。”

費白薇一臉驚愕,欲言又止。

柯燁梁看在眼裡,微微皺起眉:“有話你就直說。”

說完也好趕緊離開。

費白薇看上去很糾結,但終究還是開口:“阿燁,作為朋友,看見你這樣我很心疼。但昨晚語詩來找我們喝酒,喝個爛醉……”

“說句不好聽的,既然你要死了,那就彆用這個病逼著她和你結婚了吧?”

柯燁梁蒼白的臉在一瞬間變得更加沒有血色。

一時間,他差點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好一會兒才問出一句:“她親口說的……我逼她?”

費白薇知道自己話說重了,心虛彆開眼:“沒,但她突然來找我們,說了一句你病了和你們要結婚了,就開始狂灌自己酒。”

“你對她的心思,大家都明鏡似的。這不明擺著……”

餘下的話她沒說完,但柯燁梁也明白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那些朋友多少看得出他喜歡祁語詩。

而如今他重病,就要死了,他們卻要結婚!

當然隻能是他逼迫的。

柯燁梁的心像被塊巨石重重砸過,悶痛到他喘不上氣。

見他狀態不對,費白薇慌了,撂下句“我去叫護士來”,就起身離開。

然而護士沒來,來的是祁語詩。

她步履匆匆,幾乎是衝過來扶住了他:“阿燁,你怎麼樣?你看著我,能看清嗎?”

離得近了,柯燁梁清楚聞到祁語詩身上那股沒散乾淨的煙酒味。

她以前從不碰這些的……

自己竟把她逼到這個地步了嗎?

柯燁梁喉嚨發澀,心頭也陣陣發酸。

他用儘全力將她推開:“離我遠點!”

祁語詩被迫後退了兩步,微皺起眉:“你又在鬨什麼脾氣,因為我忘了來陪你做化療?”

柯燁梁竭力壓住身心的雙重痛苦,嘲諷地扯起嘴角:“我為什麼要因為你沒陪我生氣,你又不是我女朋友。”

“換句話說,你完全可以不顧忌我的心情。”

“就像現在,你覺得我無理取鬨對嗎?那你就該轉身走,把我扔下!”

就像過去無數次他的思緒被她所牽扯,可她絲毫沒有察覺到一樣。

自己都已經習慣了,為什麼要改變?

為什麼想要的時候得不到,不想要的時候又強塞給他?

柯燁梁控製不住情緒,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祁語詩不明白他突然怎麼了。

“阿燁,我扶你先躺下,等會兒護士就過來給你吊水,就不疼了。”

說著,她伸出手。

卻被柯燁梁狠狠開啟。

他眼中帶著股說不出的決絕:“祁語詩,你聽不懂話嗎?”

“我不用你管,也根本不想和你結婚。你我都心知肚明那個約定隻是玩笑,你以為我真喜歡你嗎?”

“我不過是覺得耍你好玩而已。”

祁語詩麵色終於染上冷峻:“柯燁梁,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柯燁梁逼著自己開口:“知道。做了二十年朋友,我不想鬨得太難看,麻煩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

話落,病房裡一陣死寂。

祁語詩眸光暗冷:“柯燁梁,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剛剛的話是真心嗎?”

柯燁梁知道有些回答一旦出口,自己和祁語詩之間的關係就再也無法轉圜。

但他還是回答了:“是。”

祁語詩什麼都沒說,轉身就走。

病房門重重關上,“砰”的巨響,像是砸在柯燁梁身上。

所有偽裝在這一刻卸下,他躲進被子裡放聲痛哭起來。

他哭了一夜,哭到眼睛乾了,哭到沒有力氣。

天色大亮時,他想,這樣也許就夠了。

祁語詩不必再委屈自己,其他人也不會再詬病他。

之後一段時間,祁語詩果然沒有再來過。

柯燁梁日複一日重複著紮針、化療、吃飯和睡覺的過程。

他整個人都變得麻木、空洞。

最後,還是護士說總得有個人來照顧。

柯燁梁沒辦法,隻能把自己得病的事情告訴了家裡。

當晚柯母就來了。

她坐在柯燁梁的病床邊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

柯燁梁看著,覺得母親還是愛自己的。

他張了張嘴正想安慰,柯母突然開口:“阿燁,你跟媽說實話,你還有多久?”

柯燁梁頓了頓,手慢慢攥緊:“如果情況好轉的話,大概還能活兩三年。”

柯母沉默了會兒,抹掉眼淚後從包裡拿出一份檔案。

“阿燁啊,媽查過了,你這個腦瘤很折磨人的。與其遭這個罪,不如不治了,以後媽照顧你。”

“以防萬一,你先把這個簽了,把你的房子和車直接轉到你弟弟名下吧。”

柯燁梁瞳孔驟縮,耳旁像炸開了似的嗡鳴。

他不敢相信這竟然是自己親媽說的話。

而在看見合同最後麵弟弟已經簽好的名字,柯燁梁雙手開始止不住地抖起來。

分不清是氣的還是因為病。

柯母被他這樣嚇到,卻還不忘說:“你看你現在哪能自理?把字簽了,媽天天來照顧你……”

話沒說完,病房的門突然被推開。

緊接著一道冰冷聲音響起:“用不著您,阿燁我會照顧。”

柯燁梁驟然轉頭看去。

隻見祁語詩站在門口,臉色冷得嚇人。

她怎麼來了?

柯燁梁來不及想清楚,祁語詩就走了進來。

她把手裡餐盒放在柯燁梁麵前,順手拿走那份合同,然後看向柯母:“柯阿姨,天色不早了,我送您出去。”

柯母目的沒得逞,還有些不甘心。

但見祁語詩神情冰冷,不免害怕,起身離開。

不料剛走到門口,祁語詩又叫住她:“對了柯阿姨,上次您借的三十萬說十天就還,明天最後一天,彆忘了。”

柯母莫名打了個顫,也顧不上其他,連忙走了。

柯燁梁聽著,覺得祁語詩這句話像是要給他出氣一樣。

可又不敢自作多情。

而這時他纔看清,祁語詩帶來的餐盒是之前每天護士給他買的那家。

他一下就明白了過來,這些日子祁語詩表麵上沒來,卻一直關注自己。

不然今天也不會這麼恰好出現。

出神間,祁語詩關上門,走回到病床邊坐下:“你沒跟我說過,你家裡對你這樣。”

聞言,柯燁梁心臟像被撞了下,說不清是什麼情緒。

“說了又有什麼用?”他扯了扯嘴角,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偏心是治不好的病,也不能說他們一點不愛我,隻是更愛弟弟而已。”

祁語詩皺起眉,將那合同撕了扔進垃圾桶。

柯燁梁看著她的動作,掐緊手心保持理智,怕自己又沉溺她的好:“上次不是說好,彆再管我了嗎?”

祁語詩默了瞬,開口卻說:“阿燁,白薇告訴我她來找過你的事了……”

聽見這話,柯燁梁心頭狠狠一震。

她既然知道這件事,是不是也知道自己喜歡她的事了?

祁語詩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自顧自往下說:“抱歉,我不知道那晚會讓他們誤解,我提出結婚隻是想你有牽掛,能好好治病活下去。”

柯燁梁思緒混亂,怕繼續聊下去,有很多事都會戳破。

他打斷道:“你沒必要為了我委屈自己。”

說完,就低頭拆開了餐盒一口口吃起來。

因為化療,他能吃的越來越少,可此時卻吃得越來越快,好像這樣就能逃避什麼。

祁語詩越看越擔心,伸手去奪他的筷子:“夠了,彆吃了。”

“柯燁梁!”

手心一空,柯燁梁的心好像也空了。

他緩緩抬頭,看著祁語詩明顯壓抑著什麼的臉,忍著胃裡翻湧將最後一口嚥下。

再開口時眼眶發酸,嗓音更嘶啞。

帶著一點破罐子破摔的絕望。

“祁語詩,你……是不是知道我喜歡你了?”

祁語詩一頓,眼神複雜地點了點頭:“是。”

話落,病房裡好一陣寂靜。

柯燁梁死死攥緊手,不知多久才開口:“你現在應該很後悔和我做朋友吧。”

祁語詩眉心緊擰:“為什麼這麼說?”

柯燁梁深吸了口氣:“因為那天我提起曾經的約定,不是玩笑,是因為我喜歡你。”

“我是個自私的人,我打算利用自己的病讓你可憐我,和我在一起。”

“我這樣卑劣……”

祁語詩陡然打斷他:“柯燁梁,你為什麼要這樣貶低自己?”

“如果你真的自私,我說要結婚時你就會直接答應。”

柯燁梁瞳孔微顫,心也跟著一震。

卻還是嘴硬的用最壞的想法形容自己:“你怎麼知道我就不是欲擒故縱?看,你現在不就又來找我了。”

“彆說了!”祁語詩站起身,比剛才更慍怒,“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

這一句話,讓柯燁梁的眼淚奪眶而出。

夠了。

至少他暗戀的十年也並非什麼都沒得到,祁語詩瞭解他,不曾誤會他。

這就夠了。

祁語詩看著他的眼淚,心裡那點情緒也煙消雲散。

她放輕語氣:“阿燁,隻要你好好治病,我什麼都答應你。”

“我們是朋友。”

柯燁梁呼吸一滯,心像被生生剜了個洞。

其實他很早就明白祁語詩的意思了。

他們是朋友。

哪怕他提出結婚,她答應了,也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因為友情!

但柯燁梁不想把自己變得那麼不堪。

他抬手擦去眼角眼淚:“我的確還有個願望。”

“馬上就是我三十歲的生日了,你幫我再辦個生日宴吧。”

“還有陳景煥,你把他也帶來吧,我病了這麼久,還沒機會正式認識他呢。”

祁語詩有些遲疑:“你……”

柯燁梁目光認真:“語詩,我真的就這一個願望了。”

祁語詩紅唇輕抿。

沉默片刻,她點點頭:“好,我答應你。”

說完,她幫他掖了一下被角,才轉身離開。

她不知道,柯燁梁看著她的背影,再一次落下眼淚。

她也不知道,就在今天上午檢查時,醫生告訴柯燁梁——

他的癌細胞擴散了。

一旦擴散,沒必要再繼續治療。

所以護士才會讓柯燁梁叫個人來照顧自己。

滿打滿算,他剩下的日子,應該正好夠他過完生日。

柯燁梁抬手捂住臉,卻止不住熱淚順著臉頰滑落。

……

病後的日子過的很快,轉眼便到了柯燁梁的生日。

生日宴的地方選在一處山清水秀的莊園。

兩人的共同朋友都來了,一個個走上前來祝賀:“阿燁,生日快樂。”

柯燁梁不能喝酒,用橙汁謝過。

最後看見了站在一旁的陳景煥。

原本沒幾個人認識他,可看見他脖子上的那塊佛牌,也就都知道他和祁語詩的關係了。

柯燁梁也看見了。

那是他永遠都無法擁有的,專屬於祁語詩的愛。

他遏製住心頭的酸澀,拉了一下身旁的祁語詩:“陳醫生在這不認識幾個人,我有這麼多人陪,你去陪他吧。”

祁語詩拿著酒杯的手指微蜷:“你沒問題?”

柯燁梁笑著否認:“這麼多人能有什麼問題?行了,快去吧。”

祁語詩還有些猶豫,但看著一個人形單影隻的陳景煥,終究還是走了過去。

生日宴很快熱鬨起來。

柯燁梁強撐著精神和幾個朋友閒聊,目光卻一直落在不遠處的祁語詩和陳景煥身上。

兩人有說有笑,看上去就像天生該在一起。

這樣就好,能有人陪著她過完下半生,他就算死也瞑目了。

“來來來,十二點了,壽星該切蛋糕啦!”

有朋友突然喊了一聲。

柯燁梁轉頭看去,就瞧見推著蛋糕車朝自己走來的祁語詩。

她身旁,還跟著陳景煥。

郎才女貌,真的很般配。

比病秧子般的自己,合適多了。

柯燁梁想著,眼底閃過很多情緒。

最後,他慢慢站起身,走到了他們麵前。

眾目睽睽下,柯燁梁從隨身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禮物盒,遞給了祁語詩。

“語詩,去告白吧!”

“正好趁今天我還有力氣,能祝福你和陳醫生天長地久,百年好合。”

所有人,包括柯燁梁,都沒想到祁語詩會生氣。

她打翻禮物盒,一把攥住他手腕質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和陳景煥在一起,這就是你想看到的?”

柯燁梁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問。

隻能憑下意識回答:“我當然希望看到你幸福開心……”

“那你呢?”祁語詩倏然抬聲打斷他,“你會幸福,會開心嗎?”

不會。

柯燁梁自然無法接受自己愛的人和彆人長相廝守。

但他快要死了,在死前能看見她幸福,他也就滿足了。

柯燁梁張了張嘴,想把那個“會”字說出口。

可在他出聲之前,祁語詩鬆開他手腕,轉身大步離開。

全場寂靜無聲,沒人知道事情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而最待不下去的人,當屬陳景煥。

“莫名其妙搞這麼一出,現在你滿意了?”

他恨柯燁梁把自己置於這種下不來台的場麵,狠狠剜了他一眼後便白著一張臉跑走。

餘下的人麵麵相覷,站著也尷尬,最後紛紛離開。

不過片刻,偌大的莊園裡就隻剩下了柯燁梁一個人。

他看著麵前祁語詩精心準備的蛋糕,自嘲的笑笑。

果然,自己還是把事情搞砸了……

他有些無力,眼前也有些模糊。

柯燁梁扶著蛋糕車,想要站穩身子,就在這一刻,頭忽然劇烈地疼起來。

伴隨而來的還有胃裡的翻湧!

他止不住地乾嘔,但什麼都吐不出來,最後疼得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

疼……好疼!

柯燁梁無意識地伸手出去:“語詩……”

可沒人回應他。

而這時,手機鈴聲驟然響起。

他看不清名字,心裡希望是祁語詩,於是強撐著精神接起。

對麵卻傳來柯母的聲音:“阿燁,媽上次給你的合同,你簽了沒有?還有欠小祁的那三十萬,家裡哪有錢還啊?你趕緊給她吧,她都給我發好幾次訊息了!”

“虧我還把她當自家孩子,說翻臉就翻臉,我看這朋友你以後也彆交了!”

“喂?你有沒有在聽啊,媽和你說話呢。”

柯燁梁聽了。

他親生母親說的每一個字,他都好好的、仔細的聽了。

聽完才頓悟,那不是言語,而是一根根針、一把把刀,儘數紮進他的心臟裡!

柯燁梁掐緊了手心,竭力放平聲音:“媽,你還記得……今天是我生日嗎?”

聽筒裡霎時沉默。

好一會兒,才傳來柯母明顯心虛的聲音:“當然記得,你想吃什麼,媽做了給你拿去醫院吧?正好我去把合同也拿回來。”

柯燁梁猛地閉上眼,結束通話了電話,也終於死了心,認清現實——

這個世界,沒有人是完完全全愛他的。

不知過去多久,蔓延全身的劇痛才如潮水般慢慢退去。

耳旁再次響起的鈴聲,喚醒柯燁梁疼到恍惚的意識。

他接起電話,對麵語氣客氣:“柯先生,您今天預定的跳傘專案還過來嗎?如果來的話需要您早點,晚點怕天氣會變。”

聽著這話,柯燁梁渾噩的腦子慢慢清明。

眼前哪還有人?隻剩下一地的狼藉。

“我現在就過去。”

畢竟是自己最後一次生日了,就當是和世界的一場告彆吧!

結束通話電話後,柯燁梁又緩了一會兒,才慢慢爬起身獨自坐車前往。

半小時後,跳傘基地。

工作人員看見柯燁梁後立刻迎上來:“柯先生,今天的安全員都在這裡了,您可以隨意挑選。”

柯燁梁搖搖頭:“不用安全員,我有跳傘證,今天我想自己跳。”

這家跳傘基地柯燁梁以前經常來,工作人員與他也相熟。

“沒問題。”對方點點頭,“那我帶您去簽高空跳傘免責承諾書。”

柯燁梁應聲:“好。”

這之後,他換好了裝備便上了直升機。

直升機慢慢往上,穿破雲層,天空觸手可及。

柯燁梁看著,眸光卻漸黯。

出神時,身旁傳來工作人員的關心:“柯先生,您臉色看上去不太好,沒問題嗎?”

柯燁梁沒力氣說話,隻朝他豎了個大拇指,示意自己沒事。

直到指定跳傘高度,工作人員拉開機門:“那祝您平安順利,等會兒見。”

門開的瞬間,高氣壓的風霎那間湧進來。

柯燁梁深吸了口氣,毫不猶豫縱身躍下——

九百米、八百米、七百米……

巍峨高山,溪水長流,統統映在柯燁梁的眼睛裡。

但他卻在想祁語詩。

今天之後她估計會很生氣吧。

他又瞞了她一個人做決定。

但沒關係,以後沒有自己這個拖累,她終於能和陳景煥好好在一起了。

至於家人……

在來跳傘基地的路上,他把上次祁語詩沒收的三十萬,和簽好字的財產轉讓電子合同,都一起發給了弟弟。

有了錢,他們也會生活的更好吧。

他的死活……也就不重要了。

四百米、三百米、兩百米……

柯燁梁看著越來越近的地麵,沒有開傘。

他雙手慢慢向下到腰間,“哢噠”一聲,將自己與身後的傘裝備分離開來——

極速墜落!

砰!

……

另一邊,祁語詩負氣離開莊園沒多久,就被陳景煥追上。

他拽著她的手臂,一雙眼紅得像兔子:“祁語詩,你剛纔是什麼意思?”

祁語詩心中憋著一股火。

可就連她自己都不明白這股火到底因何而起。

她偏開頭,聲音冰冷:“今天時機不對,阿燁他還生著病,他……”

“柯燁梁,柯燁梁!”陳景煥倏然抬聲打斷她,“自從他得了腦瘤,你眼裡心裡就隻有他!甚至為了哄他高興,不惜要和他結婚!”

“那我到底算什麼?祁語詩,你真的喜歡我嗎?”

祁語詩陡然一怔。

她應該要說“喜歡”的。

可不知道為什麼,那兩個字卡在喉嚨裡,怎麼都說不出來。

這樣的反應,讓陳景煥心狠狠一沉。

相視沉默半晌,祁語詩深吸了口氣,緩和了情緒:“景煥,我們的事過幾天再說行嗎?”

陳景煥不願意,剛想逼祁語詩做個選擇。

她的手機卻忽然響起。

看著螢幕上備注“跳傘基地”的名字,祁語詩沒來由的忽然覺得心慌。

她連忙接起:“你好?”

對麵工作人員語氣客氣:“祁小姐你好,您昨天在我們這裡定了四十個人跳傘的專案,但今天隻有柯先生一個人來了,所以聯係您給您退三十九個人的錢。”

祁語詩有些意外:“他一個人去了?”

“是。”工作人員應答,“就在剛才,柯先生選擇了獨自跳傘……”

話沒說完,聽筒裡那邊不知道誰喊了句“出事了!”

祁語詩心跳也跟著驟停,那股不安越來越強烈。

她握緊手機追問:“發生什麼事了?!”

電話那頭卻沒有人回答。

祁語詩有些心焦,乾脆直接拉開車門,上了車。

陳景煥看在眼裡,有些發愣:“語詩……”

回應他的,隻有汽車飛竄出去的油門轟鳴聲!

足足一個小時的路程,祁語詩硬是縮短了一半。

趕到跳傘基地時,基地混亂一片。

警車和救護車的警笛聲交織,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擔憂,而到處都不見柯燁梁的身影。

祁語詩的心狠狠一緊,拉住一個工作人員:“柯燁梁呢?!”

工作人員嘴唇囁喏:“柯先生他……”

話沒說完,兩名警察走了上來:“你是柯燁梁什麼人?”

祁語詩整個人像被放在火上烤一樣的焦躁不安:“我是他……朋友。”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人在哪兒?”

警察互看了眼,語調沉重:“很遺憾,剛剛我們在山穀裡找到了柯燁梁的屍體。”

“他在降落時沒有開傘,導致死亡。”

祁語詩腦袋像被砸了一下:“怎麼可能!他經常跳傘,怎麼可能忘記開傘?!”

“是不是降落傘有問題?!”

警察卻搖頭否認:“我們檢查過,降落傘沒有任何問題。”

“所以初步判定柯燁梁是……自殺。”

自殺!

這兩個字如天邊一道響雷重重砸在祁語詩耳旁。

她大腦一片空白,耳朵裡也嗡嗡作響。

“不可能……”祁語詩雙眼茫然地搖了搖頭,“這不可能。”

說著她就要往山穀的方向走去。

身後的警察和工作人員同時拉住她:“這位小姐,請您冷靜。”

“祁小姐,那邊危險,您不能去啊!”

祁語詩置若罔聞,想要掙開他們的束縛:“阿燁不可能自殺,他答應了要好好治病的,他為什麼要自殺?”

警察皺起眉:“他得了什麼病?”

“腦瘤……”祁語詩下意識回答。

但回答完,她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麼。

她沒再掙紮,而是拿出手機發給了醫院負責柯燁梁的腦科主任。

那邊很快接起:“小祁,怎麼了?”

祁語詩緊緊攥著手機,沒發覺自己的聲音都在發抖:“柯燁梁……他的病怎麼樣了?”

腦科主任沉默了片刻:“這件事柯醫生原本不讓我告訴你的,但你們是朋友,我想最後這段時間你應該陪在他身邊。”

“半個月前,柯醫生的癌細胞擴散了。他放棄了手術和化療,時日不多了。”

“咚!”

祁語詩的手機從掌心脫落,砸在地上螢幕瞬間開裂。

半個月前,正是柯燁梁和她說想要一個生日宴的時候。

那個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他為什麼不告訴她?

他為什麼一句話都不說,自己默默地承受著一切?

祁語詩眼前忽然劃過幾個小時前,她和柯燁梁生氣,轉身離去時他落寞的眼神。

那竟是他們的最後一麵!

當時她離開後,他該多難過。

今天明明是他的生日,她給他辦這個生日宴就是想讓他高興,可她都做了什麼?

那邊,工作人員在接受警察的調查。

“柯先生有跳傘A證,他和這位祁小姐都是我們這裡的常客,以前柯先生也獨自跳傘過,所以我們才放心讓他自己跳的。”

“柯先生每一次都簽署了高空跳傘免責承諾書,這次也一樣……我們沒發現他有什麼異常,隻是今天他來的時候臉色有些不好。”

聽著工作人員的話,祁語詩心如刀割。

她甚至可以想象出柯燁梁決定用這樣的方式赴死時,該是什麼樣的神情。

他本就因為生病的事情情緒低落,自己明明知道的……她明明不該一個人走的!

祁語詩深深彎下腰,胸腔裡痛到好像能嘔出一口血。

她急切地需要找到一個發泄口,抬手就想用力一拳砸在地上。

可落下的那一瞬,她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她是個外科醫生,她的手不能受一點傷。

於是就連那一點能發泄的出口都沒有了。

就在這時,醫護人員抬著一個蒙著白布的擔架走了上來。

白布上有幾處被血染濕,不用掀開,許多人都已經不忍彆開眼。

警察轉頭看向祁語詩:“祁小姐,麻煩你過來確認一下死者的身份。”

祁語詩雙腳如灌了鉛一樣。

她一步步走過去,走近了,差點一失力沒站穩。

醫護人員將那白布給掀開了。

祁語詩一雙毫無光采的眼在望見那被血沾染半麵的臉孔時陡然睜大。

“他……他不是阿燁!”

這一突變讓在場所有人都怔住。

幾個警察先回過神來走上前:“你說什麼?”

祁語詩緊盯著那張已經扭曲變形的臉,心底隱隱的有什麼要衝出來:“他不是阿燁,阿燁還沒死……”

旁邊的工作人員麵麵相覷。

今天就來了柯燁梁一個客人,他們也親眼看著他直到最低開傘距離還沒有開傘,直直墜落了下去。

如今警方從山穀裡把屍體抬了出來,死的卻不是柯燁梁。

那會是誰?

怎麼還有另一個人死在了山穀裡?

事情一下變得嚴重,警察讓基地裡的人一個個過來辨認。

但人人都說沒見過這個男人。

祁語詩抓住一個警察的手臂,語氣急切:“他不是柯燁梁,就說明柯燁梁還活著,你們不派人去找他嗎?”

“祁小姐,你先冷靜一些。”那警察將祁語詩的手拿開,“剛才我們已經在山穀裡排查過了,再沒有第二具屍體。”

“柯先生許是墜入了水裡,我們等下會派人去找。”

“但柯先生降落時沒有開降落傘,掉進水裡的衝擊力很大,就算他當時沒有死,之後恐怕也沒有力氣遊到岸邊了。”

祁語詩身子一晃,剛有點光采的眼睛又黯淡了下去。

警察拍了拍她的肩膀:“這裡不適合久留,你還是先回去吧。如果找到柯先生的屍體,我們警方會通知你的。”

“節哀。”

說完,警察便轉身去給基地裡的工作人員登記。

而那具無名屍體也被法醫帶回去準備解剖,尋找身份,驗明死因。

每個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隻有祁語詩站在原地,感受著心臟好像被一點點撕開,潑了鹽水,又被狠狠碾了一腳。

她怔怔地想,自己這是怎麼了?

她想不清楚,失魂落魄地下山離開了。

這一路祁語詩心不在焉,車也開得很慢。

等到家,天色已然全黑了。

她開門下車,還沒站穩,就看見一個人影氣衝衝走來。

緊接著她就被狠狠推了下。

“祁語詩,你是不是瘋了,你把我一個人扔下?你去乾什麼了!”陳景煥麵色慍怒,看上去多少有些狼狽。

他被祁語詩丟在山路上,走到一雙腿快癱軟了才攔下好運碰到輛計程車。

而祁語詩直到此時看見他,纔想起來還有他這麼個人。

也纔想起來在去跳傘基地之前,她的確與他在一起。

但想到柯燁梁的時候,她把陳景煥全然忘在了腦後。

按理說不該這樣的……陳景煥纔是她喜歡的人,不是嗎?

祁語詩心底湧起股異樣的情緒,可那感覺太虛無縹緲,讓她抓不住。

而這時麵前的陳景煥紅了眼:“祁語詩,你是不是真不喜歡我了?當初可以你先和我表的白!”

祁語詩怔了怔,本能地開口:“不是……”

就在這一秒,她忽然發現自己腦海中柯燁梁的麵容突然變得很模糊。

像有人拿著一塊橡皮擦,要把他從她的記憶中徹底消除一般!

不要……

祁語詩抬手捂住太陽穴,竭力地想和那股無形的力量抗爭。

她不要忘記柯燁梁!

頭在頃刻間劇烈地疼起來,祁語詩忍不住,一個失力單膝跪在了地上。

她為什麼突然就想不起來自己和柯燁梁是怎麼認識的了?

為什麼她的心跳也不屬於自己了?

祁語詩頭疼欲裂,渾身冒出冷汗。

就在她快要撐不住的前一秒,她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沒事兒的,語詩,沒事兒的。”

陳景煥環抱著她,手輕柔地在她背上一遍遍撫過:“隻要把柯燁梁忘了,你就再也不會疼了。”

“睡吧,睡吧……”

祁語詩做了很長的一個夢。

夢裡她坐在一個純白的空間裡,四周是白的,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

連她自己也穿著一身白。

她為什麼在這兒?

祁語詩想了很久也沒想到答案,並且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點什麼。

她忘了什麼呢?

好像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可重要的人怎麼會被忘記?

祁語詩覺得茫然,慢慢站起身來。

這時一道身影卻憑空出現,一步步走向了她。

“語詩。”

陳景煥俊朗的臉在一片潔白時顯得那樣燦爛。

他走到她麵前,輕輕抱住了她:“祁語詩,你愛我。”

“你對我一見鐘情,你隻愛我一個人,你的世界要圍著我轉,你要記住了。”

祁語詩雙眼變得空洞,全然不再記得自己好像忘了一個人。

她的心被陳景煥給占滿了。

在陳景煥不知道重複了第幾遍後,祁語詩終於點頭:“是,我記住了。”

周圍的白色在她說完這句話後極速地褪色,變成了一片黑。

而祁語詩猛然睜開了眼。

天早已亮了,隻是因為房間裡厚重的黑色窗簾遮擋,沒有一絲光漏進來。

她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過了上班時間。

她眉心深皺,音樂記得自己好像夢見了什麼。

但現在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而眼下也不是回憶夢的時候,她冷著臉地站起身,一邊往衛生間走,一邊想給主任打個電話。

正要摁下撥號鍵時,房間的門被推開。

陳景煥走進來,在看見她站起來後頓然皺眉:“你怎麼起來了?快回去躺著。”

祁語詩怔了怔:“你怎麼在這兒?”

“當然是照顧你。”陳景煥一臉詫異,“你忘記了嗎?昨天你帶我回家,結果車在家門口撞了,不過我們倆都沒怎麼受傷,所以就在家裡簡單處理了下。”

“我已經和醫院請過假了,讓你休息一天。”

祁語詩的腦海裡原本一片空白。

但隨著陳景煥的話,那些畫麵便在她的記憶中逐漸清晰。

她在回憶裡看見自己和陳景煥開車在家門口一個失神撞到了柱子上,車頭癟了進去,不過好在他們倆都沒事。

昨晚陳景煥也留了下來,睡在了她家的客房裡。

而此時她的手臂也還有些隱隱作痛。

祁語詩心中疑慮慢慢消散:“想起來了。”

陳景煥露出溫和一笑:“我還能騙你嗎?”

祁語詩想回以微笑,但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嘴角總有些僵硬。

心頭也總有股異樣縈繞不去。

她逃避地放下手機,轉身走去客廳:“我還是去醫院一趟,有幾個病人的情況還需要觀察,我去洗個漱……”

沒想到就這樣看見餐桌上放著兩份香氣騰騰的三明治,還有兩杯牛奶。

她有些驚訝地回頭:“你做的?”

“當然是我。”陳景煥微微仰著頭,有些驕傲,“難不成還是海螺姑娘嗎?”

他笑著走去她身邊:“就知道你不會休息的,所以我特意早上起來去買了食材回來做了早飯,吃了再去醫院吧。”

祁語詩心底湧上暖意。

可這暖意很奇怪,不像是從她心底發自內心流露出來了。

而是像彆人硬塞進來的。

但這怎麼可能?

祁語詩搖搖頭,覺得自己真是奇怪,不知道哪裡冒出來這麼多想法。

她淡淡一笑,像以前那樣在陳景煥發頂上輕輕一揉:“謝謝。”

陳景煥順勢摟住她的腰身:“跟我還這麼客氣?你應該說愛我。”

祁語詩微愣了一下,不過緊接著她就點點頭:“嗯,最愛你。”

祁語詩吃完早飯就和陳景煥一起去了醫院。

出門的時候,她不知道為什麼特意去看了一眼自己的車。

銀色的車頭癟進去一塊,和她記憶中一模一樣。

隻是她開車一向謹慎小心,怎麼會在家門口撞了?

祁語詩完全想不起來自己當時撞車時到底在想什麼,最後索性也沒有再繼續去想。

還好沒有傷到手就是了。

去到醫院,剛進一樓大廳,旁邊急診站的幾個護士就開始起鬨。

“呀,祁醫生今天是和陳醫生一起來的呀。”

“是早上特意去陳醫生家裡接的,還是一起出的門啊?”

“哎呀你不知道嗎,今早是陳醫生給心臟外科主任幫祁醫生請假的!”

幾個人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長長地“喔”的一聲。

祁語詩一向對他們的調侃視而不見,隻淡淡一點頭就走進電梯。

陳景煥擺手讓幾個護士彆再打趣自己了,然後在電梯門關上之前衝著祁語詩喊道:“語詩,中午一起吃飯吧?”

祁語詩點了點頭。

電梯門關上,身後一眾護士更加興奮。

他們全都湊到了陳景煥的身邊:“陳醫生,你和祁醫生是不是在一起了?”

陳景煥含笑垂眸,手指捏著脖頸上的玉雕佛牌:“沒有啦……她還沒和我正式表白在一起呢。”

“哎喲,祁醫生是那樣的啦,她看著就比較內斂的。”李護士笑道。

另一個許護士順口接話:“我看不一定,那柯醫生生病,她一天跑人家病房八趟都不嫌累,我看恨不能把辦公室都設在柯醫生病房門口……”

李護士用胳膊肘懟了她一下:“說什麼呢你。”

許護士聲音戛然而止,有些心虛地看向陳景煥。

陳景煥的臉色已然有些不好看。

許護士更加惶恐:“那個陳醫生……我也是聽彆人說的,一定是亂傳的,我們大家都知道祁醫生和柯醫生不可能的,不然這麼多年早就在一起了……”

李護士再次狠狠戳了她一下。

許護士閉上嘴,一個字都不敢再說了。

陳景煥卻微微笑了笑:“沒關係,我也知道語詩和柯醫生關係比較好。不過以後你們還是不要在語詩麵前提起柯醫生了。”

“昨天柯醫生生日,他和語詩表白,被語詩拒絕了。估計以後兩個人都不會說話了。”

兩個護士臉上全都露出吃驚表情。

沒想到這也能吃上瓜。

他們忙不迭點頭:“放心陳醫生,我們嘴最嚴了。”

陳景煥笑笑,轉身走進了辦公室。

而柯燁梁生日當天跟祁語詩表白被拒絕的這件事,十分鐘內就傳遍了整個醫生的護士部。

群內一片討論聲中,腦科部的護士說了句:“怪不得昨天柯醫生和祁醫生離開之後,到現在都沒回來。”

“不過柯醫生也挺可憐的,他癌細胞擴散了,放棄了化療和手術,估計也沒幾天了。”

“我想他和祁醫生表白,也就是想在死之前把這份感情說出來,沒指望祁醫生會答應吧。”

這句話一出,護士群裡沉默了很久。

她們竟然一時間都忘了,柯燁梁長了腦瘤,還在這裡把人家當做談資。

“哎,其實我覺得柯醫生比陳醫生好多了,也不知道祁醫生怎麼就不喜歡柯醫生,反而喜歡陳醫生。”

“蘿卜白菜,各有所愛吧。”

“柯醫生這麼好的人,希望他下輩子能健康,找個彼此喜歡的人吧。”

這個話題就這樣有些悲傷地結束了。

而另一邊,祁語詩對這一切都絲毫不知。

她按部就班地給病人看病,巡邏病房,並且安排了接下來幾天的重要手術。

隻是在安排手術時出了點事。

祁語詩看著“一助”後麵的空白,不解皺眉看向護士:“一助為什麼空著,之前的一助呢?”

護士有些奇怪,之前的一助明明是柯醫生。

但柯醫生病後就辭職了。

祁語詩這樣,倒好像是給柯燁梁忘了……

護士奇怪著,突然就想起群裡早上討論的事情。

祁醫生應該是不想再提起柯燁梁吧。

於是便說:“幾個實習生都還不錯,柯醫生一直讓他們輪流做助手,這幾次要選定一個嗎?”

實習生?

以前的手術也都是實習生輔助嗎?

祁語詩微皺起眉,心頭莫名縈繞著一絲不快。

她試圖回憶起過往每一場手術的一助。

但很奇怪,她記得所有的細節,記得每一個病人的特征。

可站在她對麵,那個屬於一助的位置,那個人的臉她怎麼也看不清。

奇怪,為什麼單單忘了這一個人?

祁語詩越想不起來,越是想要回憶起來。

然而頭就在這掙紮間劇烈地疼了起來。

“咚”的一聲,鋼筆從她掌心掉落,砸在桌麵上發出清脆的一聲。

同時她抬手摁住太陽穴,想要把這疼給壓下去。

護士看她神情不對,有些遲疑地上前了步:“祁醫生,你……你沒事吧?”

祁語詩完全無暇回答她,隻覺得那疼像電鑽似的越鑽越深。

怎麼回事?

她的頭怎麼突然這麼疼?

護士有些慌了,轉身就想出去叫人。

剛碰到門把手,門卻先一步被推開。

門開啟,陳景煥走了進來。

護士看見他就像看見救星似的:“陳醫生,祁醫生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頭疼,看上去挺嚴重的,我馬上去叫腦科的醫生來吧。”

不料陳景煥越過他看了祁語詩一眼,便說:“不用,這是祁醫生的老毛病了。”

“你先出去吧,我幫她按摩一下就好。”

陳景煥和祁語詩的關係,醫院裡無人不知。

他這樣說,護士也沒有懷疑,便走了出去。

待他離開,陳景煥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手術安排書,眼底劃過一抹暗色。

哪怕隻是一點蛛絲馬跡,祁語詩也能想起來嗎?

陳景煥攥了攥手,但再開口時那樣溫柔:“語詩,你怎麼樣?”

祁語詩混亂不堪的思緒在聽到他的聲音之後就猶如撥雲見日一般。

而下一秒,一雙手從身後伸來覆在了她的太陽穴上。

慢慢的、緩緩的揉捏。

指尖的冰涼一下就驅散了她頭中的痛,就像是潮水一般退去了。

祁語詩微微怔了怔:“景煥?”

身後傳來陳景煥溫和的聲音:“我在,怎麼樣,還疼嗎?”

祁語詩搖搖頭:“真奇怪,你幫我揉了兩下就不疼了,剛纔像是要裂開一樣。”

陳景煥輕笑:“你要是沒了我可怎麼辦?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照顧那些病人沒問題嗎?”

“說說看,你剛纔是因為什麼事頭疼?”

祁語詩這纔想起來頭疼之前的事。

她握住陳景煥的手,另一隻手伸出去拿起桌上的手術安排書:“心臟外科現在隻有幾個實習生有時間做一助,但他們剛畢業,我擔心心理素質不夠,在手術台上會緊張。”

陳景煥接過來看了眼,幾秒後放下:“那我怎麼樣?”

祁語詩轉頭看向他:“什麼?”

“我來給你當一助。”陳景煥笑笑,“雖然我也才剛轉正,但我很想和你一起做手術,哪怕隻是一助。”

祁語詩愣住了。

卻並不是因為這句話。

而是在陳景煥說這句話時,她耳邊響起了另一個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

那道聲音說了和陳景煥差不多的話。

他說:“我已經向主任申請了做你的一助,祁語詩,我絕對不會拖你後腿的。”

“沒關係,我願意放棄主刀的機會。”

“我希望我們的每一場手術都是完美的。”

他是誰?

他給她的感覺好熟悉……可為什麼就是想不起來?

祁語詩的頭再次隱隱作痛起來。

而這時身後的陳景煥皺起眉,在腦海中不滿地嘖了一聲:【彆告訴我她又想起柯燁梁了。】

話音落下,一道毫無起伏的冰冷機械聲響起:【是的,宿主。剛才你說的那句話,柯燁梁也說過差不多的。】

【而且他比你說得更真誠。】

陳景煥麵色陰沉下來:【還真是麻煩。】

看著麵前祁語詩又有頭疼的預兆,陳景煥心中煩躁。

卻還是再次伸手幫她揉了揉,並讓係統再次給祁語詩消除腦海裡柯燁梁的殘影。

係統按照陳景煥的命令實施,同時開口:【宿主,你給攻略物件使用“消除”的頻率太快了,這樣下去,她大腦會受損。】

陳景煥不屑地哼了聲:【受損了才更好掌控,不然她總想柯燁梁,我的好感度什麼時候才能攢滿?】

係統繼續說:【如果攻略物件大腦受損,記憶錯亂,到時候連宿主你也不記得,這次任務就算是失敗了。】

陳景煥瞬間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什麼!你怎麼不早說?】

係統:【我現在不是說了嗎?宿主,不要生氣。】

陳景煥真是感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想發泄都沒有地方發泄。

這一會兒功夫,祁語詩的頭不再疼了。

但這兩次折騰讓她一時緩不過來,眼前還有些暈:“最近怎麼總是頭疼?我是不是該去腦科檢查下。”

陳景煥驟然頓住。

絕對不能讓祁語詩去腦科。

他隻能讓係統消除祁語詩一個人對柯燁梁的記憶,但其他人都記得。

如果有誰無意間不小心提起柯燁梁,那祁語詩想起柯燁梁的幾率不就更大了?

陳景煥壓住心裡的起伏:“不用,我看你就是沒休息好,這幾天都熬夜看病曆,對每個病人都那麼上心,這樣辛苦能不頭疼嗎?”

“晚上好好睡,過幾天就沒事了。”

祁語詩覺得或許真是這樣,便點了點頭:“聽你的。”

這樣聽話的祁語詩讓陳景煥很滿意。

天之驕子,高嶺之花,又怎麼樣?

還不是要拜倒在他身下?

祁語詩也隻能是他的,她是這個書世界裡的女主,自己是男主。

那個柯燁梁,不過就是個命短的配角罷了,根本沒有資格和自己爭。

隻是這好感度……

陳景煥看著隻有60剛過及格線的好感度,心裡到底還是不滿。

祁語詩為什麼就不能全心全意喜歡他一個人?

陳景煥有些出神。

這時祁語詩回眸喊了他一聲:“景煥,在想什麼?”

陳景煥猛然回神,倉促笑了笑:“啊……我在想,該怎麼轉科過來申請給你當一助,也不知道主任會不會同意。”

祁語詩站起身握了一下他的手:“放心,既然你願意,我自然會去和主任那邊說。”

陳景煥笑著擁住她:“你真好。對了,已經到吃中飯的時間了,你還不餓嗎?我都餓了。”

“那我們去吃飯。”祁語詩垂眼征求他的意見。

他點了點頭:“好。”

於是兩人鬆開彼此,但還牽著手,一起走出了辦公室。

去到食堂,不可避免地又被幾個好事者調侃了片刻。

祁語詩其實並不喜歡被人關注。

但因為她的優異,和長時間的孤傲高冷,眾人纔不免關注她一點。

當初祁語詩和柯燁梁成雙入對的出入,醫院裡的人就起鬨過幾次。

但柯燁梁認真地解釋了,祁語詩也說兩人隻是朋友,大家就沒再起鬨過。

後來陳景煥來了,突然他就和祁語詩走得格外近。

陳景煥和醫院裡大部分人都關係不錯。

但也有那麼幾個人就是不喜歡他。

隔著幾個桌,有人陰陽怪氣道:“看見沒,長久的陪伴到底還是抵不過新鮮感。”

“本以為祁醫生是咱們醫院最正經的那個,沒想到放著柯醫生那麼好的人不要,要一個來路不明,虛假虛偽的男人。”

陳景煥聽見這些話,臉色當時就不好了。

但一抬眼,祁語詩專注吃著飯,似乎一句也沒聽見。

他便也不好發作。

隻在腦海中問:【能不能把那幾個八婆的舌頭給割了?】

係統非常認真地回答:【不能。】

陳景煥真是恨死了,明明他是這個世界的男主,怎麼連這點特權都沒有?

他用筷子狠狠戳了下米飯。

而就在這空當,一個彆科的醫生走過來,故意對祁語詩問:“祁醫生,柯醫生還好吧?聽說你前段時間天天去照顧柯醫生,今天怎麼沒去?”

陳景煥心裡一個咯噔,猛然抬頭看向了祁語詩。

在那醫生問完後,祁語詩抬起頭,眉心很明顯皺在一起。

但還沒出聲,那醫生就被另一個醫生給拉走:“趕緊走了,就你話多!我告訴你,柯醫生昨天就出院了,聽說是沒救了……”

後麵的話伴隨著兩人越走越遠,逐漸消失聽不見了。

陳景煥死死盯著那兩人的背影,恨不能上去把他們的嘴給縫起來。

而這時祁語詩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景煥,柯醫生……是誰?”

好在她問的這一聲不大,沒讓彆人聽到,不至於引起彆人的懷疑。

陳景煥有係統在身,也有底氣。

於是麵上很鎮定:“是心臟外科以前的一個醫生,前段時間柯醫生病了,大家都去看過他,不要聽那些人瞎說。”

他說完,祁語詩腦海裡便回憶起了相應的畫麵。

可她剛纔回憶,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而那些畫麵在她眼前,總是像蒙了一層霧一樣,看不清,不太真實。

但看著眼前陳景煥認真的神色,她又覺得他沒必要騙自己,而且記憶總不會騙人吧。

便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那這位柯醫生還好嗎?”

陳景煥彆開眼,低下頭吃了一口菜:“他已經出院了。”

他隻說出院,沒說是因為康複了出院,還是快死了出院。

就算祁語詩以後從彆人嘴裡聽到關於柯燁梁的訊息,他也可以說自己不瞭解。

但他不知道,祁語詩從聽到“柯醫生”這三個字開始,心臟就很不對勁。

一下漲,一下又縮。

心跳好像加快了,可又不知道為什麼有點疼。

柯醫生……心臟外科的柯醫生?

為什麼她一點印象都沒有,為什麼她完全想不起來他的臉了?

祁語詩按捺不動,裝作無事地和陳景煥吃完了飯。

而後她回到心臟外科,在醫師介紹牆上一一看過。

可看了一圈,根本沒有一個姓柯的醫生。

這時恰好路過一個護士,祁語詩叫住她,正想問一句:“等等,這上麵怎麼沒有……”

話沒說完,另一個護士從走廊那頭的病房裡跑了出來。

“祁醫生不好了,2087床的病人心臟病犯了!”

祁語詩頓時嚴肅起來。

她腦海裡迅速顯示出了2087床病人的病曆,意識到事態嚴重,她立刻吩咐:“馬上準備手術室,小林小吳,還有柯——”

話音戛然而止。

柯……什麼?

那個名字就在她嘴邊,馬上就要呼之慾出。

擔任一助的柯……

祁語詩怔了兩秒,但很快就回過神來,叫住了旁邊的一個實習生:“過來當一助,能行嗎?”

實習生神態認真:“沒問題祁醫生!”

手術頃刻開始,祁語詩全神貫注在病人的身上。

這場手術持續了足足四個小時。

等結束時,每個人都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

病人救了下來,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隻有祁語詩撐在雙臂站在洗手池前,終於放鬆下來的大腦思緒混亂成一團。

剛纔在做手術的時候,她幾次都覺得對麵給她遞工具的人該是一個男人。

而她也確定下來,那個人就是他們口中的“柯醫生”。

柯醫生……到底是誰?

她為什麼會忘了他?

正出神,剛才手術中擔任一助的實習生走了過來:“祁醫生,我表現還行嗎?”

祁語詩拉回思緒,開啟水龍頭點了點頭:“嗯。”

祁醫生平常話不多,能點頭就說明是認可她的。

實習生沒注意到她的異常,有些沾沾自喜:“謝謝祁醫生的肯定,不過我知道自己一定是比不上柯醫生的,他當年可是有能做主刀的實力。”

“我來得晚,聽說柯醫生是為了給祁醫生你做一助才放棄做主刀的機會的,是不是啊祁醫生?”

祁語詩狠狠一震:“你說什麼?”

上午在辦公室裡,祁語詩曾經聽到一個聲音。

他說自己願意為了給她做一助而放棄做主刀的機會。

祁語詩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覺。

可現在,眼前這個實習生說出了一模一樣的話。

那個柯醫生,果然就是她以前的一助。

他們一起完成了無數場完美的手術……她應該記得他的!

祁語詩的頭又開始疼起來。

實習生見她神情痛苦,還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一下噤了聲:“祁醫生,我是聽說的,要是觸及隱私,我……我先跟您道個歉!我不問了!”

說完,她就匆匆轉身跑了。

“等等……”祁語詩看著她的背影,一手捂著頭,一隻手伸出去想要攔住她。

但什麼也沒抓住。

腦袋裡傳來的疼痛越來越強烈,就像是有一根針紮在裡麵一樣。

她逐漸失去力氣,先是一個膝蓋跪下去,而後整個人都倒下,身體本能地蜷縮成了一團。

同時一個身影在她腦海中越來越清晰。

他穿著一身白大褂,冬天時,他白大褂裡麵總是穿一件白色的羊毛衫。

夏天時,他白大褂裡麵似乎也經常都是白色的衣服。

他白大褂胸前的口袋裡時常放著兩隻筆,一隻他自己用,一隻給經常忘記帶筆的她用。

他們不是在醫院認識的,應該要更早,比上學前還早就認識了。

醫院裡的病人很相信她,如果找不到他,他們就會找他。

“祁醫生”和“柯醫生”,這兩個稱呼總是在一起出現的。

他陪著她巡病房,和她一起討論病人的病情,他的辦公桌就在她的斜對麵。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的時候,會正好照在他好看的側臉上。

她時常看到,心裡會不自覺地少了一拍。

祁語詩眼前閃過很多破碎的畫麵,每一幀裡麵都有一道挺拔的身影。

可不管怎麼樣,不管她怎麼努力,她都看不到他的臉。

也記不起他的名字。

柯醫生……柯……

祁語詩突然一陣胸悶,緊接著一股腥甜就湧上了喉嚨。

她沒忍住,直接嘔出一口血!

再然後,她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拖進了黑暗裡。

……

祁語詩又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她和那個看不清臉的“柯醫生”麵對麵站著。

“柯醫生”微微笑起來,對她輕聲道:“語詩,你必須要忘記我。”

祁語詩感覺喉嚨被堵住,難以言語。

她用儘全身力氣才問出那一句:“為什麼?”

“柯醫生”向後退了一步:“隻有忘了我,你才能活下去。”

祁語詩不自覺地搖頭:“不……我能感覺到,你對我來說很重要……可我想不起你的名字了,告訴我……”

“柯醫生”的身影越來越淡:“這不重要,你活下去,那纔是最重要的。”

祁語詩竭力地向他伸出手:“等等……等等!”

可她無法邁出去一步,隻能眼睜睜看著他離去。

與此同時,現實。

陳景煥坐在病床邊,極其不耐煩地看著祁語詩。

他在腦海中問:【這個方法有用嗎?這次她能把柯燁梁忘乾淨嗎?】

係統語氣公事公辦:【不能確保,攻略物件對柯燁梁的執念很深,我身為係統,隻能抹去她大腦皮層的記憶。但有些東西本來就很難控製。】

陳景煥深吸了口氣,以此來壓住心底的怒火:【那你這個書係統到底還能做什麼?】

係統的聲音在霎那間變得更冷漠:【請允許我提醒宿主,係統的存在隻是為了下達任務、檢測攻略物件對宿主的好感度。】

【從昨天開始,你對攻略物件做的一切都已經超過了係統的功能範圍。】

【違規的事情,是要付出代價的。】

係統毫無感情的語氣讓陳景煥本能地打了個寒顫。

【什麼代價?】

係統沉默了兩秒。

就這兩秒,陳景煥嚇出了一身冷汗。

一年前,他突然進入這個書中的世界,腦海裡出現了這個自稱為“係統”的家夥。

它告訴他,這是一本小說。

祁語詩是書中的女主,而他身體的主人,陳景煥,是書裡的男主。

他必須要攢滿祁語詩對自己的100好感度,才能從書中的世界離開。

如果失敗,他將會永遠留在這個世界裡。

好在他有男主係統。

當他第一次與祁語詩見麵時,他就用男主係統讓她對自己一見鐘情了。

接下來的一切都很順利。

唯一有點麻煩的是,祁語詩的身邊有一個柯燁梁。

陳景煥原本沒有把他放在心上,因為就連係統都說,祁語詩對柯燁梁沒有感情。

但好感度到50之後,不管陳景煥怎麼做,好感度都不再往上升了。

他這才把注意力放在柯燁梁身上。

一個平平無奇的男人,到底有魅力能在祁語詩身邊待這麼多年?

可如果真的平平無奇,怎麼會待在祁語詩的身邊。

很快,柯燁梁就在陳景煥男主係統的影響下得了絕症。

陳景煥覺得,隻要柯燁梁死了,祁語詩的注意力就會全都在自己身上。

可就在柯燁梁死的那天,祁語詩對他的好感度卻直線下降,甚至一度要歸零!

兩秒後,係統冷漠的聲音響起:【如果任務成功,你會回到原本的世界。但是係統不會再實現你一個願望。】

【如果任務失敗,你會留在這個世界,並且變成一個沒有理智的瘋子。】

【這就是代價。】

【作弊是有風險的,宿主。】

陳景煥雙手緊緊攥在了一起:【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係統一點心虛都沒有:【在那天你使用技能的時候,我已經提醒過你。隻是到今天,係統才確認了真正的代價而已。】

陳景煥真的要氣瘋了。

如果任務成功了還好說,但如果任務失敗……

不行,他絕對不能失敗。

他不要留在這個世界裡,更不要變成一個沒有理智的瘋子!

就在這時,病床上的祁語詩慢慢睜開了眼。

剛睜開眼,她的視線還沒有完全清明。

所以她隻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坐在自己旁邊。

她下意識喊了一句:“阿燁?”

陳景煥剛準備好的溫和的笑容頓時凝在了臉上:“你說什麼?”

祁語詩的意識在這一秒才恢複清醒。

她看清了眼前的人,並且忘了自己剛才喊了一句什麼:“景煥……我怎麼了?”

係統在腦海裡提示陳景煥:【剛才攻略物件意識混亂,她現在不記得自己剛才喊了誰的名字。】

陳景煥暗自鬆了口氣,重新整理好表情:“你暈倒了,是做完手術之後的疲累,沒什麼大問題。”

“你想在醫院休息,還是回家?”

“如果在醫院的話,我現在去給你買飯。回家的話,我親自下廚怎麼樣?”

陳景煥自以為這已經是自己能做到最極限的溫柔體貼的行為了。

他在原本的世界都沒有進過廚房。

然而就在他“滿懷期待”的眼神中,祁語詩淡聲開了口——

“柯燁梁找到了嗎?”

就在祁語詩說出“柯燁梁”三個字後,陳景煥的腦海中陡然響起了警報聲!

【警告,警告!】

【攻略物件對宿主的好感度正在極速下降,原因不明!】

【59……52……40……】

陳景煥大腦一片空白,從來沒有這樣的慌亂過!

他在腦海中大喊:【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係統卻沒有回答他。

陳景煥感覺臉上的血都在倒退,一片冰冷。

他看著祁語詩慢慢從病床上坐起來,一雙眼冷淡無情,心也跟著涼了半截。

他還不死心,以為祁語詩的意識還混亂著。

壓著心底的慌亂,他試探著開口:“語詩,你說什麼呢?”

然而陳景煥腦海裡的警報聲卻沒有消失。

在這一聲接著一聲的尖銳聲音中,祁語詩淡淡開了口:“陳景煥,是你嗎?”

陳景煥愣在原地:“什麼是我嗎?一直在這裡陪著你的人是我。”

他臉上強裝著鎮定,心臟卻越跳越快。

因為腦海裡係統的警報聲還在響:【好感度下降至30……25……】

怎麼辦?

到底發生了什麼?

祁語詩神情冷淡,垂眸將手背上的針拔了,而後下床站直了身:“那天你在我家門口攔住我,後來我的記憶就出現了錯亂。”

“陳景煥,你到底是誰,你對我做了什麼?”

陳景煥像突然跌入冰冷的河中,四肢無力,頭腦也昏沉起來。

到底……祁語詩到底還是都記起來了。

可是為什麼?

她不過是書裡的一個人,怎麼能有對抗係統的力量?

【滴!】

【攻略物件對宿主的好感度降至0!警告!警告!】

陳景煥臉色蒼白一片,好似被陡然抽走了脊梁骨一樣,整個人頹廢了下去。

“我辛苦了那麼久……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猛然又抬起頭來,一雙眼不甘心到發紅:“你為什麼會記起來?我明明已經讓係統抹去了你腦海裡柯燁梁的記憶!你為什麼還會記起來?”

祁語詩蹙起眉:“係統?那是什麼?”

陳景煥真覺得荒謬啊。

她連係統的存在都不知道,卻能和係統作對。

他一下抓住她的手:“祁語詩,你是愛我的對不對?不,你隻能愛我,我明明纔是你命中註定的愛人!”

“說你愛我,說你愛我啊……”

眼淚大顆大顆地從陳景煥眼眶中掉出來,卻不是因為難過。

而是腦海裡的警報聲消失了。

同時那代表祁語詩對自己的好感度的進度條也徹底變成了灰色!

沒有用了。

不管他再做什麼,都沒用了。

係統最後的通報聲在此時響起:【宿主任務失敗,準備放棄,係統五秒後脫離宿主。】

“不要……不要!”

陳景煥突然站起身來,用力抱住腦袋:“不要放棄,不要放棄我,我還可以!”

然而在他腦海裡回響的隻有冷漠的倒計時。

【5、4、3、2、1……開始脫離,脫離成功。】

話音落下,陳景煥的腦海裡寂靜一片。

不管他怎樣撕扯著嗓子叫喊,都沒有聲音再回應他。

完了……

陳景煥彷彿被狠狠抽了一鞭子,整個人倏然摔在了地上。

祁語詩看著他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語和動作,眉心皺得越來越深:“陳景煥,你在和誰說話?是那個係統?”

陳景煥雙眼空洞地搖頭:“沒有係統了……我任務失敗,它放棄我了。”

“我要永遠留在這個世界裡,做一個瘋子了……”

在係統徹底消失的那一刻,陳景煥的思緒在完全停滯了。

就像被一塊巨大的冰塊凍結住,無法再有任何的思考和行動。

他滿腦子就隻剩下一個念頭:他該怎麼辦?

係統怎麼能這麼輕易地放棄他?

祁語詩不過是想起來了而已,隻要再一次使用記憶消除,她就會再次忘記。

那麼她對自己的好感度也會重新上升。

為什麼就是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

陳景煥抓著自己的頭,拽著自己的頭發,嘴裡不停地喃喃自語。

那詭異的一幕看得祁語詩眸光發冷。

而她更奇怪的是自己變化的情緒。

就在睜開眼的那一瞬,她看見陳景煥,尚且還覺得是喜歡的。

可是此刻她再看著那張臉,卻隻覺得厭煩。

她甚至都想不起來自己當初為什麼會對他心動。

那驚豔的一眼,也彷彿隻是一場幻覺而已。

她真的喜歡過他嗎?

為什麼如今回想起來,她過去對他的情意,都那麼的不真實和虛無縹緲?

祁語詩知道這一切一定與陳景煥嘴裡的“係統”有關。

還有柯燁梁……

她現在還沒找到柯燁梁!

祁語詩彎下腰,用力攥緊了陳景煥的手腕:“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知道柯燁梁在哪兒嗎?!”

聽到柯燁梁的名字,陳景煥渙散的雙眼閃爍了下。

緊接著他又呢喃起來:“沒錯,柯燁梁……都怪柯燁梁!如果不是他,我怎麼可能會失敗?”

他像猛然從夢中驚醒的人,反手抓住祁語詩:“語詩,柯燁梁死了,你會全心全意地愛我一個人對不對?”

祁語詩臉色一沉:“你說什麼?你怎麼知道他死了,是你做的?!”

陳景煥哈哈笑了起來:“他當然會死,他隻不過是這個世界裡最微不足道,最不起眼的一個配角,他想和我這個男主搶女人,當然會死!”

祁語詩一怔,心裡隱約明白了什麼。

她手上力道加重:“你說‘這個世界’,難道你不是這裡的人?”

陳景煥一下甩開了她:“當然不是!”

“這裡不過是一個破小說的世界,我穿越到了這副身體上,我要攢滿你對我的100點好感度才能離開……明明一切都很順利了,為什麼你總是記著柯燁梁?”

“你喜歡他是不是?可他到底有什麼好!如果你真的喜歡他,為什麼那麼多年都沒在一起?”

“明明我有男主光環的,明明你應該愛我愛到深入骨髓的!明明我已經消除了你對他的記憶,可你為什麼還是記得他?”

陳景煥一字一句如泣如訴,每個字都好像帶著血。

祁語詩聽著他的前言不搭後語,大概也搞清楚了是怎麼回事。

但她現在沒有心思去追究,握著陳景煥的肩膀用力想將他搖清醒:“告訴我柯燁梁在哪兒?那天警察從山穀底下找出來的屍體不是他的,告訴我他在哪兒?!”

陳景煥的意識越來越混亂。

他看著祁語詩,但一雙眼睛沒有焦距,實則什麼都看不清了。

他無意識地搖頭:“我不知道……我沒有係統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是係統說會幫我除掉擋路的人,是係統讓柯燁梁得了病,但柯燁梁要死是他自己的想法……就算他沒摔死,係統也不會讓他活著的。”

“哈哈……我還不算輸。到頭來,我和柯燁梁誰都沒得到你,我還不算輸!”

陳景煥掙開祁語詩,大聲地笑著。

笑著笑著,他又開始流淚。

最後他突然拽住了祁語詩的褲腳:“告訴我,你為什麼會想起來?你隻是書中的角色,怎麼能對抗係統?它明明已經消除了你的記憶!”

這時病房的門被推開。

幾個醫生護士聽到這裡的動靜覺得不對想進來看看。

不料看見眼前一幕,個個都怔在了原地。

他們隻能看向祁語詩:“祁醫生,這……”

祁語詩垂眼淡涼道:“他瘋了,帶去精神科看一下吧。”

那個“瘋”字刺激到了陳景煥,他看著逼近自己的一群人,慌亂地手腳並揮起來:“我沒瘋,我沒瘋!你們放開我,放開我!”

“祁語詩,你告訴我,到底為什麼啊!”

那幾個醫生護士齊齊將陳景煥摁在病床上,然後用帶子綁住,推著出了病房。

他的聲音也在走廊中越來越遠。

直到聽不見了,祁語詩才捂著心口,撐著手臂坐在了病床邊上。

疼,很疼。

從她做了那個夢開始,她的心臟就傳來了劇烈的疼痛。

陳景煥口中的係統,祁語詩不知道。

她更不知道自己是在和什麼係統的力量對抗。

她隻是在夢見柯燁梁、夢見他和自己說要她忘了他之後,覺得不對勁。

如果真的像陳景煥說的那樣,她和柯燁梁並沒有多少交集,“柯燁梁”為什麼在要在夢裡三番兩次地強調,要她一定忘了他?

祁語詩覺得詭異,那股無形的力量越是要她忘記,她反而越不要忘記。

她看著柯燁梁離自己越來越遠,腳下卻像是陷入泥潭一樣動不了。

她便用儘所有力氣,一點一點鬆動了那束縛著她的力量。

那是個很艱難的過程,祁語詩甚至可以感覺到那股無形的力量真的在和她拉扯。

最終,她在夢裡好像扯斷了自己的手腳那樣疼,才終於能動,終於追了上去。

也終於想起了柯燁梁。

而從那一刻開始,她的心臟就開始疼,像是心絞痛一樣。

可好好的她怎麼會得病?

剛才陳景煥說柯燁梁的病就是係統搞出來的。

她這纔想到,自己的病可能就是和係統“對抗”產生的後果。

但是柯燁梁還沒找到……

如今係統也不見了,她該去哪裡找柯燁梁?

其實祁語詩早該察覺到不對勁的。

她第一次見到陳景煥,心跳不知道為什麼停了一拍。

她的目光就像是被他拉著走一樣,直到他消失不見,她的心跳才屬於她自己。

當時她不明白那種感覺是什麼,於是在心底問自己。

但霎時就有一個回答告訴她,那是喜歡。

是一見鐘情。

太具體了不是嗎?怎麼會有人告訴自己那是一見鐘情?

現在想來,那是係統給她的答案,為了就是混亂她的思緒。

可後來隻要陳景煥在,她總是忍不住去看他,腦海裡也常常出現他的臉。

而那段時間,柯燁梁明明就在她身邊,他的存在感卻還是最低的。

她常常還會忘記柯燁梁,忘記一天下來與他說過什麼,做過什麼。

祁語詩懷疑過的。

但全都被係統給出的答案一一糊弄過去。

如果這次不是因為柯燁梁的離去,她太過傷心,動搖了對陳景煥那虛假的“好感度”,陳景煥不會讓係統強製洗去她的記憶。

她不會發現異常。

如今,眼下此時此刻的祁語詩再也沒有被係統影響。

她捂住隱隱刺痛的心口,無比確定——

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柯燁梁。

有人篡改了她的愛意,並殺死了她的愛人。

祁語詩忍著心臟的痛楚離開醫院,然後去了一趟警局。

然而結果如她所料——

警方當天就派人重新在山穀中尋找過柯燁梁。

考慮到他可能墜入水中,警方還特意去了河水的下流,並找了幾個擅長遊泳的警察入水找尋過。

但到處都沒有柯燁梁的身影。

“很遺憾,雖然沒有找到柯先生的屍體,但他跳傘降落時沒有開傘是不爭的事實。”

“他要麼是墜到哪個山穀的縫隙當中,要不就是沉在了水底。生還的可能性……很小。”

祁語詩預料到了。

就算柯燁梁僥幸活了下來,係統也不會放過他。

更何況他身上還有惡化的腦瘤……

祁語詩一雙眼睛徹底失去光采。

她對麵前的警察道了一句謝謝,轉身往外走。

可沒走幾步,她眼前忽而一黑,緊接就直直倒了下去!

“祁小姐?!”

……

某處山穀,一雙眼睛在一片漆黑中慢慢睜開。

他在哪兒?

柯燁梁捂著刺痛的頭慢慢坐起來,感覺到身下是石頭的質地,而周圍傳來水滴落的回響。

像是在一個洞穴。

他怎麼會在這兒?

柯燁梁深呼吸了幾次冷靜下來,想起了昏迷前發生的事情。

他從自己的生日宴上離開後到了跳傘基地,那時他便已經決定了結自己的生命。

他對這個世界本就已經沒有什麼留戀,與其病發後狼狽死去,他剛願意死於他最喜歡的運動中,死在山清水秀之間。

就算警方來調查,他是主動放棄開傘,是自殺,也簽訂了高空跳傘免責承諾書,不會連累到任何人。

可現在……他竟然沒死?

發生了什麼?

柯燁梁的記憶停止在他撞向一塊大石頭之前,他甚至都不能確定自己是否撞到了。

因為他完全不記得疼。

如果死了,應該是很疼的吧。

柯燁梁搞不清狀況,想著再緩一會兒,再起身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冷漠陌生的聲音倏然在他耳邊響起。

【第99次攻略任務失敗,正在歸還宿主所有記憶,記憶載入中……】

柯燁梁狠狠一怔,被嚇了一跳。

但還沒來得及出聲質問是誰,一道白光就在眼前閃過。

緊接著他腦海裡就像是被硬生生塞進來一大團東西,擁擠到他的頭快要炸裂開來——

那是很多回憶,很多很多回憶。

這些記憶一點點展露在柯燁梁眼前,連成一段又一段的過往。

柯燁梁被迫接受這些回憶,心也在回憶中一點點冷了下去。

原來,在他十八歲那年,一個自稱係統的東西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它說他們所在的世界是一本小說,祁語詩是這本小說裡的女主,而他柯燁梁是男主。

它是來幫他攻略祁語詩的,隻要祁語詩對他表白,那麼任務就算是成功,這本小說也算是迎來最終結局,以後不會再有係統打擾他們的生活。

事實上,柯燁梁根本沒有拒絕的權利。

於是他開始了攻略祁語詩的任務。

然而第一次失敗了,祁語詩和彆人結了婚。

係統又給了他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第九十九次。

每一次係統都會清空他的記憶,讓他重新開始。

但柯燁梁沒有一次成功。

如今他終於看清,不是自己不夠愛祁語詩。

而是祁語詩根本就不愛他!

不管多少次,她的目光都不會落在他身上!

柯燁梁一顆心涼透了,為自己荒謬的期許,為祁語詩二十幾年來的視而不見。

也終於看清了這個係統真正的目的!

這根本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柯燁梁用力攥緊了手,衝著腦海中那個虛無的存在冷聲開口:“你騙我,你根本就不是來幫我和祁語詩在一起的!”

鴉雀無聲的死寂中,那個一向冷淡平靜的機械聲突然詭異地笑了一聲。

【真有趣呢……柯燁梁,你是怎麼發現的?】

那詭譎的笑聲真是聽得人一陣惡寒。

柯燁梁卻覺得,這纔是這個鬼係統真正的麵目。

他眯了眯眼:“其實我早就有所察覺,隻是每次都沒想清楚時,你就清空我的記憶,讓我再次重新開始。”

“這一次,你選定的人是陳景煥對吧?”

係統不置可否:【當然。不過很可惜,這次這個是最差的。】

柯燁梁皺起眉:“你什麼意思?”

係統陰森森地笑著:【他沒完成攻略祁語詩的任務,留在了這個世界,變成了一個瘋子。】

【而他原本的肉身,代替你摔死在了這山穀之間。】

柯燁梁狠狠打了個冷顫:“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係統反問:【我做什麼了?他的靈魂被鎖在了另一具身體裡,這具肉身已經沒用了。】

柯燁梁忍不住抬聲:“我問你為什麼要將這些無辜的男孩拉到這個世界裡,他們原本不屬於這裡,如果不是你,他們怎麼會瘋?”

陳景煥當然不是第一個被留在這個世界裡的人。

九十九次,每一次係統都會安排一個人出現在祁語詩身邊。

有些人成功,就有人會失敗。

柯燁梁又想起祁語詩:“你根本沒必要牽扯那麼多人,祁語詩根本不愛我,就算沒有你故意安排的這些人,她也不會愛我。”

“隻要她不愛我,你的目的不就達到了嗎?”

係統長長的“哦”了一聲:【你這麼聰明,九十九次就能猜到我其實是阻攔你和祁語詩在一起的,那你能猜到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嗎?】

柯燁梁沒有理會它。

光聽它的語氣,他就知道絕對不會是什麼好理由。

而不用他問,那係統已經沉浸在自己的得意中,直接說出了答案:【因為我這個係統,就是為了收集書中主角們的痛苦而存在的。】

【柯燁梁,你表現不錯。這九十九次你提供給我的痛苦,讓我很滿意。】

【我可以滿足你一個願望——當然,不能讓祁語詩愛上你。】

柯燁梁眸光微閃:“什麼願望都行?”

係統語氣飄飄然的:【當然,我是無所不能的,如果你想第一百次攻略時暴富,我也是可以滿足你的。】

柯燁梁卻問:“祁語詩和我,雖然是書中人物,但我們的存在是真實的嗎?”

係統還在享受柯燁梁帶給自己的痛苦:【當然,你們在哪裡出生,父母是誰,如何相識,這些都是不變的。】

【你可以控製的因素,在十八歲之後。】

【你可以選擇去哪所學校,跟誰交往,還有以後的職業,這些是不固定的因素。】

柯燁梁深吸了口氣。

那也就是說,雖然對他來說,這是第九十九次,但依舊是他的人生。

他經曆過的都是真實的人生,是他自己選擇的人生。

要問後悔嗎?

是不後悔的。

他愛了祁語詩九十九次,沒有什麼後悔的,每一次都是他最誠摯的愛意。

他真誠地愛過了,至於結果,便也不是很重要了。

柯燁梁悄悄掐住了手心,在係統還沒有冷靜下來時,堅定地開了口:“我放棄攻略任務,這條世界線繼續運轉,永遠不能被打斷。最後——”

“我希望係統在這個世界消失。”

係統足足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什麼?你、你剛才說什麼?!】

柯燁梁卻沒再重複。

因為沒必要。

他大抵猜出來,雖然係統掌管著這個世界,但係統之上,還有東西在管著係統。

不然這九十九次,它實在沒有必要把其他人拉進來,故意阻撓他和祁語詩。

也不必一直裝著那副冷淡沒有感情、公事公辦的模樣語氣。

那係統說讓他許願,說什麼都能做。

想來是不能反悔的。

就這麼短短幾秒,柯燁梁猜測大半,毫不猶豫說出了自己的“願望”。

而係統的反應也印證了他的想法。

那剛才還洋洋得意,覺得自己能掌控所有人命運的係統,此時像被踩斷了尾巴的獸類一樣尖叫怒吼起來:【柯燁梁,你怎麼敢許這樣的願望!】

【我是不可能消失的!我是因為你的願望才來到這個世界的,我是係統!】

柯燁梁淡定出聲:“但我現在沒有願望了,我不想和祁語詩在一起了,我也不愛她了。”

“我沒有願望,不需要你實現,所以我不會再完成什麼攻略任務了。”

“你的存在,沒有任何意義了。”

最後這句話就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係統忽然嗚嗚咽咽的像是被堵住了喉嚨,又像是被拔掉了舌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而很快,就連這一點含糊不清的聲音也消失不見了。

柯燁梁麵前的黑暗也緩緩散去。

星子點點,夜風微寒。

柯燁梁站在山穀的河邊,深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如同新生。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借著淡淡月色觀察起周圍來。

他從前經常來這家跳傘基地玩……和祁語詩一起。

他們常常會比試誰跳得更好,誰落地姿勢最漂亮……

柯燁梁晃了晃腦袋,講這些過去全都給搖散。

因為經常來這裡,所以他知道下山的路怎麼走。

跳傘基地分為山上的和山下的,山上的負責飛和跳,山下的負責接人。

柯燁梁按照腦子裡的地圖一步步走去了山下。

到山下的基地時,天色剛好亮了。

柯燁梁敲了敲基地的玻璃門,守在裡麵的人透過玻璃看見他,當即露出驚愕的表情。

也不怪他們被嚇到,實在是連警察都說沒找到柯燁梁這個人,大概率是死了。

可這人不僅沒死,還自己走了回來?!

柯燁梁也猜到自己失蹤這兩天應該會發生什麼。

他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等工作人員的表情平複下來,他才淡聲開口:“勞煩,把門開啟讓我離開就可以,我需要先去一趟醫院。”

工作人員自然是忙不迭給開了門。

柯燁梁微微一點頭,朝他們輕輕一笑,便抬步準備走。

但又想到什麼,回眸看了回去:“我還活著的事麻煩不要告訴祁小姐,我打算給她一個驚喜的。”

工作人員已經驚到說不出話來了。

他們甚至都不敢去確認門外的這個柯燁梁到底是人是鬼。

直到看著柯燁梁離開,其中一個人才發著顫的問:“他……他怎麼活下來的?”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至於柯燁梁。

他站在大地上,被第一縷陽光照耀著。

剛才和工作人員說的那句話自然是假的,目的是為了不讓祁語詩知道自己還活著。

九十九次。

在係統籌劃的九十九次中,祁語詩都是那個什麼都不知道、被操控感情的工具。

這一次,她也該好好為自己活一次。

他也是。

祁語詩被送到醫院後昏迷了很久。

期間她發了兩次高燒,但是醫生又找不到原因,一時間不敢亂用藥。

沒想到第二天早上,祁語詩的燒自己退了。

她悠悠轉醒,像被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渾身濕透了。

守著她的護士見她醒了,立馬就要去找醫生來。

卻被祁語詩給叫住。

“不用,我沒事了。”

已經沒事了,以後也都不會有事了。

她又夢見了柯燁梁。

這一次她清楚地看見了他的臉,而他這次也很認真地跟她說了再見。

她不知道這一聲再見究竟是什麼意義。

但醒來後,她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臟不再疼了。

那種疼不是生理上的病理疼,而是沒有來由的,一種僵硬的疼。

而那種被操控的感覺也消失了。

她渾身輕鬆,不管是心跳還是感情,都徹徹底底地屬於她自己了。

可為什麼會突然有這樣的變化?

是因為陳景煥任務失敗,所以那個係統也消失了嗎?

那柯燁梁呢……

縱使祁語詩再不想承認,可她也不得不麵對一個現實——

柯燁梁或許真的死了。

她尚且不能操控自己的心跳和感情,那麼能讓柯燁梁患上腦瘤的係統,又怎麼會真的放過他?

遲到的痛苦和悲痛如潮水一般將祁語詩淹沒。

被叫住的小護士眼睜睜看著祁語詩忽而眼眶泛紅,忽而深深彎下腰,而後從嗓子深處發出悲慟的泣聲!

她甚至不敢上前去問一句:祁醫生,你真的沒事嗎?

隻有悄悄地走出病房,而後輕手輕腳的關上門,為祁語詩留下一個私密的空間。

……

祁語詩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醫院的。

再回過神來時,她已經站在了柯燁梁的家門口。

她掀開樓道視窗上的一個花瓶,從最底下拿出備用鑰匙,猶豫片刻,還是開啟了門。

剛推開門,就有一隻純白的小貓貼上她的褲腳。

“小壞。”

小白貓“喵”了一聲,順勢在祁語詩的腳底下翻著肚皮躺下了。

祁語詩冰涼的心終於在這一刻有了些暖意。

她蹲下身摸了摸小壞,眼睛卻濕潤了。

小壞是她和柯燁梁某次下班時一起在路上遇到的。

當時這小白貓渾身黢黑,還斷了一條腿。

他們倆一起將小貓送到了寵物醫院,而後柯燁梁便領養了它。

至於“小壞”這個名字,是因為柯燁梁想抱它的時候被它抓了一下,害他不得不去打了一針疫苗,他就叫它“小壞貓”。

不過半年,小壞已經白白胖胖。

愛會滋養出血肉。

祁語詩聲音低沉下來,蘊藏著悲傷:“小壞,他不會再回來了。”

小貓聽不懂她的話,似乎不知道那個陪伴自己的男主人不會再回來了。

但又好像有感應,所以它才一直貼著她。

祁語詩放開它,起身看向柯燁梁的家。

上次來,是柯燁梁偷偷離開了醫院,她以為他就那樣要放棄治療,所以追來。

那天小壞在寵物店洗澡,後來還是她把它接回來。

沒想到再見麵,柯燁梁不在了。

祁語詩走進柯燁梁的家。

她從沒發現他的家這樣空蕩。

除了必需的傢俱,屬於他自己的東西少之又少。

如果沒有小壞,這裡會像是沒有人住一般。

祁語詩的目光被玄關處的一個相框吸引去——

照片是她和柯燁梁大學的畢業照。

三十幾個人站在一起,一時間都找不到兩個人在哪兒。

祁語詩的心卻猛然一動,如果沒錯的話,這似乎是她和柯燁梁唯一一張合照。

他不是因為同學情誼才把這張照片擺出來。

隻是因為,這張照片上有自己。

祁語詩攥著相框邊,心裡泛酸泛疼,彷彿萬千針尖一起刺進心臟。

她拿出手機開啟相簿,從頭翻到尾。

果不其然,這麼多年,她連一張柯燁梁的照片都沒有。

這張合照,也是她唯一擁有的他的照片。

她為什麼沒能早點看出柯燁梁的感情?一個男人願意二十幾年都陪在自己身邊,她怎麼會以為這是理所應當的?

她為什麼沒能早點看清自己的內心?

如果在陳景煥出現之前……如果她早點發現自己對柯燁梁的感情,柯燁梁就不會生病。

也不會離開。

今天的一切,都是她的遲鈍造成的!

祁語詩抱著那張照片,緩緩滑坐在冰涼的地板上。

小白貓許是感受到她的難過,湊上前舔了舔她的手背。

就這樣從黃昏失神到天色全黑。

柯燁梁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祁語詩最後隻帶走了那個相框,和貓。

不想剛出門,卻撞上柯母。

兩人正麵撞上,祁語詩及時退後了一步。

看見柯母,她皺起眉:“柯阿姨。”

柯母看見她從自己兒子家出來也很吃驚,不過很快就回過神來:“小祁啊,阿燁在裡麵呢?”

這一句話讓祁語詩臉色瞬沉。

柯母、柯家這一家人,竟然都不知道柯燁梁已經死了!

那天她把柯母從醫院趕走,她竟然就沒再回去,沒想過關心一下柯燁梁的身體狀況!

看來,今天是打不通柯燁梁的電話,所以她才會上門來。

這一家人對柯燁梁的冷漠讓祁語詩覺得既憤怒又心寒。

她壓住心底的情緒:“您找阿燁什麼事?”

柯母急匆匆拿出懷裡抱著的資料夾:“阿燁上次簽署的財產轉讓合同有點問題,我特意找了律師列印了一份正確的,想找他給簽了。”

“我去過醫院,護士說他早就出院了。小祁,你和阿姨說實話,阿燁……是不是快不行了?”

祁語詩眉眼發冷,聲音更是冷到一點情緒都沒有:“您今天來,不是關心阿燁,而是為了他的房子和車,是嗎?”

柯母上次就有點害怕祁語詩這幅樣子。

說到底不是自己家孩子,她和管人借過錢。

柯母有些心虛:“怎麼能這樣說呢,阿燁也是我兒子,我自然是來關心他的。讓他簽這個合同,不過是以防萬一。如果阿燁健健康康的,我這個當媽的怎麼能這樣……”

“我這都是為了他考慮啊!”

祁語詩眼睛裡是絲毫不加掩飾的譏諷。

她紅唇輕啟,在這時開口:“柯燁梁死了。”

“他的房子和車,你小兒子永遠都拿不到,死了這條心吧。”

柯母狠狠打了個顫,一雙眼寫滿不可置信。

“你說什麼?阿燁怎麼了?”她不相信地搖頭,“不可能,阿燁死了怎麼會沒有人告訴我?”

祁語詩冷嗤了聲:“告訴你?你滿心都在想著怎麼搶走阿燁的東西給你小兒子,你關心過他嗎?”

“他痛苦,你知道嗎?他難受,你知道嗎?”

“這麼多年,阿燁什麼都沒在我麵前說過,我一直以為你們對他很好,才願意幫助你們。”

“可你們是怎麼對待他的?他得了癌症,他的父親,他的弟弟,從頭到尾有來見過他一麵嗎?”

柯母嘴唇囁喏:“他弟弟要結婚了,家裡忙得很……”

“所以一個破婚禮,比你們的大兒子,比他的親哥哥還重要?”祁語詩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直接撕下了他虛偽的麵具。

從頭到尾,這整個家裡就沒有人在乎過柯燁梁。

她竟然看不清,她竟然沒看清!

她竟然還給這些人機會繼續在柯燁梁遍體鱗傷的心上再刺上幾刀!

祁語詩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份合同,大概這纔是唯一能讓這家人不好受的東西了。

他們得不到柯燁梁的財產,會比知道他死了更難受。

真可悲。

祁語詩沒有再說一句話,也沒有再看柯母不知為何慘白的臉色一眼。

抬步便走。

往後的每一天,都不再有柯燁梁了。

她和小壞都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

柯燁梁站在家樓下對麵的陰影裡。

他看著祁語詩帶著小壞離開,眼微微黯淡。

他原本回來也是想帶小壞走的。

不過沒關係,小壞憑空消失,說不定還會惹祁語詩懷疑。

她雖然不喜歡自己,可不會對一隻小貓多冷漠。

也好,小壞有了家,不用跟著他奔波流浪,他最後的心思也就沒了。

可以放放心心的離開了這裡。

正想著,柯母從樓道裡走了出來。

柯燁梁的家在二樓,所以剛才柯母和祁語詩的對話他都聽見了。

聽到柯母來找自己的目的,柯燁梁心裡已經沒什麼感覺了。

畢竟最絕望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柯母再怎麼傷害他,他現在也隻是個“死人”了。

祁語詩帶走了他最掛唸的小壞,那個冰冷的房子也就沒有回去的必要了。

柯燁梁轉過身,完全行走在了黑夜裡。

……

五年後。

啟明醫院。

“祁醫生,576病床病人的病曆在這裡,她的心臟病很嚴重,最好儘快做手術。”

辦公室裡,實習生一板一眼地和祁語詩報告著情況。

祁語詩接過病曆看了一眼,點點頭:“安排週二做手術,至於一助……”

這些年,祁語詩從最年輕的主治醫師成為了從無失敗的主治醫師。

但她做手術的一助依舊是各個實習生輪流。

麵前的實習生一聽這話,馬上應聲:“祁醫生,我願意給你做一助。”

這話讓祁語詩稍稍愣了一下。

但也隻有幾秒,她就回過神點了下頭:“行,那你安排吧。”

說完她把病曆合上,遞還回去。

然而實習生卻沒動。

祁語詩不解抬眼,隻見實習生忽然紅了臉,那堅毅的表情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祁醫生,我的意思是……我願意一直給你做一助。”

祁語詩眸光一瞬變冷:“原因。”

實習生低下頭,不敢對視了:“我……我覺得做你的一助可以學到東西。”

祁語詩語氣沒有放軟一點:“跟所有醫生都能學到東西,你很努力,馬上就可以轉正了,表現好的話可以讓其他醫生扶住,做一次主刀。”

“你要一直給我做一助,就沒這個機會了。”

實習生猛然抬頭:“我願意放棄主刀的機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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