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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地再無她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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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去西藏並非一個輕鬆浪漫的念頭,對溫沁而言,它意味著剝離、托付、以及一場與自身命運的未知對賭。

她把自己銀行卡裡,除去必須預留的火車票和最基礎的花銷外,幾乎所有的存款都取了出來。

一遝並不算多的現金,被她仔細分成幾份:最大的一份,是未來幾個月溫鳴的生活費、補課費,還有預繳的房租——她找到房東,預付了三個月房租,換來了對方短暫的沉默和點頭;另一份,是留給鄰居張阿姨的“心意”和應急錢。

張阿姨就住隔壁單元,丈夫早逝,獨自拉扯大了兒子,如今兒子在外地成家,她守著老屋,心腸熱絡。

溫沁敲開門時,張阿姨正繫著一條洗得發白的圍裙在揉麪。

溫沁比劃著表明來意,眼底那一抹藏不住的憂慮和懇求,還是被閱儘滄桑的張阿姨捕捉到了。

“丫頭,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張阿姨搓著手上的麪粉,眉頭擰著,“西藏啊,天高地遠的,一個人咋行?”她看著溫沁蒼白的臉,又看看她遞過來的錢,“錢……你收回去些,鳴鳴那孩子我看著長大,跟自家孫子似的,哪能要你這錢?你一個人在外麵,處處要用錢……”

溫沁執意把那份錢塞進張阿姨粗糙的手裡,指尖冰涼。

她掏出手機,快速在手機上打字:“阿姨,我知道您疼我們。但這錢您一定拿著,萬一鳴鳴有個頭疼腦熱,或者學校臨時要交個什麼,不能總讓您貼補,你拿著我心裡才安穩些。”她頓了頓,“我快去快回,不會太久。鳴鳴就拜托您了,他懂事,不會給您添太多麻煩。”

那“拜托”二字,承載著沉甸甸的信任和不捨,幾乎耗儘了她維持平靜的力氣。

張阿姨看著她眼中強忍的淚光和不容動搖的堅決,最終歎息一聲,把錢收好,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丫頭,有我在呢。你……千萬要當心身體!”

緊接而來的,是身體的警鐘。

去高原,不是意氣用事。

溫沁清楚自己身體底子不算好,但她必須確認那界限在哪裡。

她去了醫院,做了最全麵的體檢。

等待結果的過程像一場無聲的淩遲。

當那位頭髮花白的老醫生看著報告單,眉頭越鎖越緊時,溫沁的心便一點點下沉。

“小姑娘,”醫生語氣凝重,指著報告單上心臟彩超的影像和心電圖數據。

“你這個情況……很明確啊,先天性室間隔缺損。雖然缺損不算巨大,平常生活可能冇什麼大礙,但高原……”他抬起眼,目光銳利地盯著溫沁,“那是完全不同的環境!缺氧、低壓,對心肺功能是極大的挑戰。你的心臟負荷會陡然增加,泵血能力跟不上,血氧濃度會急劇下降,風險……非常大!急性高原反應、肺水腫、甚至心衰……都可能發生,我不建議你去。”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醫者的不容置疑和專業權威的沉重壓力。

冰冷的診室裡,消毒水的氣味格外刺鼻。

溫沁安靜地聽著,手指緊緊攥著那張薄薄的、卻彷彿重若千鈞的體檢報告單,指尖用力到泛白。

心臟在胸腔裡清晰地、沉重地跳動著,像是在提醒她自身的脆弱。

醫生的警告像冰錐,紮進她剛剛燃起的希望裡。

不能去……這三個字在腦海裡轟鳴。

可她又想到房東催租時無奈的眼神,溫鳴那雙開膠的舊球鞋……

這些畫麵交織在一起,瞬間壓倒了醫生口中描述的、模糊而又恐怖的“風險”。

那風險是抽象的、未來的、可能的;而眼前的困境,溫鳴需要安穩生活和教育的現實,卻是具體的、當下的、迫在眉睫的。

她需要一個破局的機會,哪怕那機會建立在懸崖邊緣。

她的眼神慢慢沉澱下來,最後變成一種近乎玉石般的平靜與決絕。

她迎著醫生擔憂的目光,輕輕地將報告單摺好,小心翼翼地放進揹包最裡層的夾袋。手指在空中飛舞,動作緩慢卻異常堅定:“醫生,謝謝您。我知道了。”

她冇有爭辯,冇有解釋,隻是平靜地接受了這個醫學結論。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放手一搏,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她站起身,微微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診室。

接下來是路線的選擇。

她冇有選擇更快捷的飛機——那高昂的費用足以再支付溫鳴好幾個月的夥食費。

她選擇了最慢、最艱苦,也最便宜的方式:硬座火車。

從煙雨朦朧的江南小城,一路搖晃到雪域高原,三十多個小時。

她盯著購票軟件上顯示的車程時間,37小時42分鐘,眼神冇有絲毫動搖。

當付款成功的提示音響起,那張印著漫長旅程的硬座車票,在她手中彷彿有了溫度——那是通往渺茫希望的一張憑證,也是通往身體未知風險的一張戰書。

出發的前一晚,出租屋的小廚房裡瀰漫著久違的、濃鬱的肉香。

溫沁繫著圍裙,專注地燉著鍋裡的紅燒肉。那是溫鳴最愛吃的。

灶台上小火慢煨,深紅色的醬汁包裹著肥瘦相間的肉塊,咕嘟咕嘟地冒著幸福的氣泡。

溫鳴放學回來,聞到香味,眼睛瞬間亮了:“姐!紅燒肉!”他放下書包就衝進廚房。

但當看到一旁已經打包好的、不大的舊揹包時,他眼中的雀躍像被風吹熄的燭火,一點點暗淡下去。

飯桌上異常安靜,隻有筷子觸碰碗碟的輕微聲響。

溫鳴埋著頭,扒拉著碗裡的飯,卻很少夾肉,隻是把那幾塊油亮誘人的紅燒肉不停地往溫沁碗裡夾。

“姐,你吃……你路上要好久……多吃點。”他的聲音悶悶的,帶著強忍的鼻音。

溫沁心中酸澀難當,又把肉夾回去,用眼神示意:“鳴鳴吃,姐姐吃過了。”

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輕鬆自然,“姐很快就回來,賺了錢,給你買新球鞋,買好多好吃的。”

“我不要新球鞋!”溫鳴眼圈已經紅了,聲音帶著一絲急切和倔強,“我的鞋還能穿!姐,我什麼都不要!我隻要你……”他頓住了,後麵的話哽在喉嚨裡,肩膀微微顫抖著。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把即將湧出的淚水憋回去,低下頭,用筷子使勁杵著碗裡的米飯,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超乎年齡的沉重和憂慮。

“姐,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按時吃飯,彆太累……還有,”他抬起頭,眼神裡充滿了嚴肅和擔憂,“要保護好自己!聽說……那邊很遠,很冷……”他似乎無法準確描述那些模糊的擔憂,隻能用最樸素的詞語表達最深切的牽掛。

這稚嫩卻鄭重無比的囑咐,像滾燙的烙鐵燙在溫沁心上。

她放下筷子,隔著小小的飯桌,伸手緊緊握住弟弟冰涼的手。

那雙手還帶著少年人的單薄,傳遞來的卻是沉甸甸的依賴和擔憂。

“姐知道,”她凝視著溫鳴的眼睛,張開嘴,隻有無聲的口型,卻鄭重異常,“姐答應你,一定照顧好自己,保護好自己。為了你,姐姐也會平平安安地回來。你也要答應姐姐,在家聽張阿姨的話,好好學習,按時吃飯睡覺。照顧好自己,就是幫姐姐最大的忙了。”

溫鳴用力地點著頭,眼淚終於忍不住滾落下來,砸在緊握的手背上,溫熱一片。

溫沁更緊地握住了弟弟的手,彷彿要將自己的力量和承諾透過這交握的手傳遞給他。

昏黃的燈光下,姐弟倆無聲的淚水交織著對未來無法言說的憂慮,也凝結著一份超越血緣的、生死相依的承諾。

窗外的夜色,深邃而凝重。

這座承載了太多疲憊與失落的小城,即將被拋在身後。

溫沁小小的行囊裡,裝著簡單的衣物、幾包乾糧、必備的藥物,還有那張摺痕深深、承載著沉重警告的體檢報告。

以及,溫鳴那句“保護好自己”的叮囑,成為她此行最堅硬的鎧甲,和最柔軟的軟肋。

火車將在明天傍晚啟程。

前方是海拔不斷攀升的未知旅程,是凜冽的風雪高原,是身體的巨大考驗,是前途未卜的尋石之路。

溫沁知道,她已無退路。

這趟硬座火車,載著的不僅是一個為生計奔波的年輕女子,更是一個賭上性命也要為弟弟劈開前路的孤勇者。

夜色籠罩下,她望向窗外模糊的城市燈火,眼神寂寥卻燃燒著破釜沉舟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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