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原烽火行 第1章 戰火初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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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的槐樹還在發新芽,空氣混雜著泥土和炊煙的味道。林笑風一手叉著腰,一手揮著掃帚驅趕地上的落葉,嘴裡嘟囔:“這槐樹也忒敬業了些,掉得我娘估計都要從墳裡跳起來數落一通。”他的父親,林校尉,還有母親,一家三口彷彿還在屋子裡閒談,日子不過是柴米油鹽裡夾幾句打趣。
可是戰火,就是不管這些的。
第一聲炮鳴像是遠處打破夜壺的變奏曲,突兀地插進天光。嘲笑間歇了半刻,林笑風還來不及把門板頂好,就聽見鎮口的喊殺聲轟然炸響。村裡的狗都嚇得不吭聲,隻剩下房簷上慌亂的麻雀在作短暫的見證。
他不記得自已是怎麼衝進屋的,隻知道父親倚著刀柄的背影那麼高大,而母親的手卻比刀還要緊。火光過處,一家人被裹挾著往東逃。林笑風回頭時,隻看見自家的院子被一隊昭都軍一腳踩塌,連帶著那把槐樹下的折傘也被戰馬踏成了稀泥。
林笑風的世界走調了,調得連段子都梗在喉頭。
天還未全亮,鎮子的主街卻已成了屍橫遍野的賽場。林笑風踉蹌在一瘸一拐的流民中,被泥濘和煙火攪得辨不清方向。他的心裡隻剩下乾澀的埋怨。“這要是提前放假,考生是不是能高興些?”可連自嘲都淪為奢侈。
細雨終於下起來,像是昭都老天爺也添添亂,他的耳邊隻剩下低低的哭喊。有個嗓音格外清脆:“快讓開啊!前麵彆擠了,有人掉鞋啦!”林笑風頂著狼狽的髮型被擠到路邊,正要罵回去,一張臉突然撞到他肩頭。
蘇小蠻。
林笑風隻看到一雙沾了泥的布鞋,和一張胡亂抹淚卻還帶著笑意的臉。她一邊喘氣一邊揉著眼角,說:“你怎麼站這裡,生怕人踩你啊?!”
林笑風咳了一下,“我還以為鎮上在辦踩泥人大會,總該有獎盃發給壓得最平的那塊節子地。”
蘇小蠻愣了一下,瞬間發現林笑風半邊臉上還掛著灰,“你倒是先拿臉去領獎吧,今天你絕對是冠軍。”
周圍早有一圈人被她的話逗得一輕。哪怕記地殘骸,氣氛還是能被這姑娘硬生生提上一口氣。
等一群昭都流兵又殺近一步,林笑風回過神來,“你家也冇了?”蘇小蠻冇笑:“我家的老雞去年就說昭都會打過來,那時侯我還嫌它啄米啄得響,今天發現雞比人精明多。”話說完,她還真從懷裡掏出一枚雞毛,捏在手裡,活像一把鎮宅的法器。
腳下的泥水已經快漫過鞋筒,林笑風突然笑了:“要不咱借雞毛信步,逢人就送雞湯,不管是誰,都當貴客。”
蘇小蠻哈地一笑,“這亂世裡,你該改行讓閒聊販子了。”
人群鬨動中,兩人竟結伴往鎮外挪。林笑風領著蘇小蠻,時而把她拽到後麵,時而幫她撿起衣襟,一路笑罵打趣,像是把泥地都撐成了軟席。
路邊時不時有昭都兵追趕落單的流民,還有晉野的黑甲騎兵在遠處遊移,兩人隻能貼著牆根,躲在雞毛和膽氣之間。林笑風指著一牆削了半截的瓦片:“你瞧這瓦片,跟我家的日子一樣,缺口不少。”
蘇小蠻順著話頭:“要是能把缺口都補上,咱鎮子倒能讓點瓦匠培訓班,順便收點學費。”
林笑風咳嗽著:“亂世瓦匠,收雞毛也收命。”
天色更暗了,逃亡的人越來越多,喊叫的、忍淚的、罵人的,好像整個鎮子的幽默都在那一瞬間被敲打沉澱,變成能壓住哀痛的鎧甲。
到了鎮外的橋頭,林笑風一把按住蘇小蠻:“拐過去是老楊家的麥田,前頭冇兵,但後麵有煙,彆踩著麥珠算糧食了。”蘇小蠻眯眼:“你是鎮上最會算計的,還會連麥粒都盤點?”
林笑風聳聳肩,“我盤點的是命,可惜盤得這人不多。”
兩人一邊互相揶揄,一邊有意無意地避開兵痞的目光,悄悄記下小路上可以藏身的地方。冇多久,又有一群風急火燎的流民擠過來,有家長抱著孩子,有老人拄著柺杖。蘇小蠻跑去幫一個跌倒的婦人,林笑風盯著亂七八糟的隊伍,心裡忽然覺得自已不隻是逃難,更像是在學著撐起這個碎墜的世界。
雨勢加大,麥田間的水流成了泥漿。林笑風和蘇小蠻終於蹲在一片高草下,遠處依稀還能聽見兵馬奔突。蘇小蠻小聲道:“林笑風,你覺得跑到哪兒纔算有希望?”林笑風想了想,“我估摸哪兒有鍋蓋能當頭盔,哪兒有剩飯能讓段子,咱就冇完冇了的活著。”
蘇小蠻斜眼瞟他:“你是打算靠講笑話過一輩子?可惜糧食短缺,聽眾先得餓死。”
林笑風憋不住咳出一聲笑:“亂世裡,光剩我倆講段子,最後都能餓癟成麻桿。也省得拿飯喂嘴。”
兩人對視了一眼,雨點打在臉上,又分不清是水還是淚。蘇小蠻輕輕捶了下他的胳膊,“你可彆忘了,段子撐不住命,你還欠我一碗雞湯。”
林笑風笑著點頭:“隻要冇被昭都當亂民抓去,我保你比我先喝到。”
雨還在下,逃亡路一點點鋪展在他們前方。一個鎮子的淪陷,不但帶走了屋子和親人,也把林笑風的模樣磨亮了幾分。他側過頭,看見蘇小蠻的手還握著那枚雞毛。堅韌裡帶著一絲莫名的樂觀。眼下雖然隻剩兩個人,但他知道,這場戰亂裡,總得有人堅持講笑話,把破碎的路走成傳說。
他們起身繼續向前,在雨幕下跋涉。林笑風隱約覺得,自已正一步步走進那段將註定被人反覆提起的故事。
前路漫長,而他們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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