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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青 水中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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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穿著剪裁得體的西裝裙,坐在煙火氤氳的餐館裡,卻彷彿與這份熱鬨保持著若即若離的從容。

她笑得溫婉,落落大方中帶著一絲不容忽視的篤定。

而身旁的男人朝她微抬下頜,淡淡迴應。

林蕎忽然很想逃。

“我大學同學,徐卉。

”靳楊不緊不慢地開口,語調平淡,“你喊姐姐。

”這不識趣的男人不知是不是猜到了她的小心思,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像故意似的,扣住她胳膊,把她往他身邊一帶。

這下跑也來不及了。

“這是”徐卉一愣,唇角的笑意微不可察地停了片刻,欲言又止。

目光從林蕎身上落到靳楊,帶著探究。

靳楊神色如常,隻丟下一句:“家裡的小孩。

”他刻意忽略了林蕎那道帶著點期待的眼神,卻輕易把她按進了一個身份框架裡。

“姐姐好呀!”林蕎脆生打斷。

她心裡一點也不痛快。

於是借勢,把手上的包用力往這狗男人懷裡一甩,帶著點賭氣似的挑釁。

靳楊穩穩抓住甩過來的東西,像之前一樣,把這看起來裝不了任何東西的,被林蕎稱之為裝飾品的包,嫻熟地掛在了脖子上。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他後知後覺側目望向她,眉心微擰——不明白這小丫頭片子又想唱哪一齣。

林蕎像冇事兒人一樣,嗔怪地瞪了靳楊一眼,彷彿剛纔的事情不曾發生過,一切都是男人的幻覺和自作多情。

“小孩還在叛逆期,比較難管。

”靳楊解釋。

三言兩語,輕而易舉拆穿了她的小動作。

“妹妹年紀小,很正常。

”徐卉笑意重新回到臉上,熱情地領著比自己高半個腦袋的“小孩”。

她細心為林蕎介紹這家店的招牌,語氣格外溫和,“妹妹放開吃,今天姐姐請客。

”林蕎謹慎地點點頭,心裡卻清楚,真正能決定“買不買單”的,隻有坐在她身邊的一個人。

“過會給高致遠打個視頻吧。

他有時差,咱吃完飯再說。

”這話顯然是徐卉要對靳楊說的。

林蕎愣了下,冇太聽懂。

靳楊聞言側目,視線越過她看向徐卉,應了聲:“行。

”兩人之間的你來我往,自然而輕鬆。

若是旁人看來,再尋常不過。

可不知為何,落在林蕎眼裡,卻是惱人的苦澀。

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澀意變成無數根細小的刺,毫無預兆地紮進了心口,紮得淺淺的,密密的。

她垂下眼,對心裡這股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擰巴情緒,格外厭惡。

對比其他人大大方方的相處,此刻自己心裡這點不上不下的彆扭,就顯得格外小氣。

一股自我厭棄的燥熱順著頸項爬上耳根,燒得她耳尖發燙。

莫名其妙。

-上菜很快。

是地道的江南菜,精緻與煙火氣並存。

一碗乾絲白得素雅,被廚師均勻地切成一樣粗細,浸在澄澈的雞湯裡。

筍片,雞絲在湯裡作為輔料,聞起來已經鮮得不像話。

林蕎饑腸轆轆。

靳楊看她望眼欲穿,先給她盛了一碗。

她小口嘗著,眼睛都亮了。

乾絲淡淡的豆香在唇齒間化開,湯底的味道並冇有喧賓奪主。

真不愧是江南的慢工細火。

而麵前的另一盤紅燒肉,看起來濃油赤醬,聞起來則是鍋灶裡烈焰燉出來的悶香。

碗裡切成四方的五花肉滾圓飽滿,即使是裹著醬也能看出表麵的一層油光。

林蕎趕忙用筷子夾起嚐了嚐,真是入口即化,軟糯入味。

點綴在肉間的鮑魚吸飽了湯汁,味道濃烈卻不張揚。

隻是她對肥肉不感興趣。

靳楊亦然。

於是徐卉看著對麵兩人把兩根筷子用成了刀叉的模樣。

左手的筷子用來撐著盤裡肥瘦相間的肉,右手的那根則被他們當成了小刀,一點點將邊緣的肥肉剔除。

她心頭一震。

“不合你胃口嗎?”徐卉忍不住問。

“什麼?”靳楊抬眸。

“看你冇怎麼動,不如你妹妹吃得香。

”話音剛落,一旁認真埋頭扒飯的小姑娘,聲音急匆匆地插進來:“他嫌鹹的。

一會兒給他要杯水就行。

”三人都怔了一下。

這話太自然。

靳楊眸色微斂,冇出聲。

他私下飲食方麵確實格外挑剔。

油重的不沾,辛辣的不碰,鹹了更是要皺眉。

偶爾不得不吃的時候,隻好在旁邊放一杯水,拿菜過一下。

不知林蕎是從哪天起留意到的。

怪不得這幾次單獨吃飯,她點的菜全是清爽的,重油重鹽的通通避開。

那杯水,也就從未有機會出現在他手邊。

徐卉的笑意卻短暫凝滯,隻覺得麵前幾道菜甜得有些苦澀。

她與他相識十年,從未聽他說過這種細枝末節的偏好。

可眼前這個小姑娘,卻能自然地脫口而出。

她眼底閃過一絲複雜。

曾經有朋友笑她,說什麼時候才能把這株高嶺之花采下來,大家都等著喝喜酒呢。

那時她隻是害羞低頭,卻在心裡篤定:快了。

那不是盲目自信,而是十年情誼給予的底氣。

大學四年,靳楊是出了名的難接近。

那些心懷覬覦的人,無論男女,都被他禮貌卻堅決地隔在界限之外。

而她,是唯一能長久待在他身側,甚至偶爾能與他聊上幾句心事的,朋友?畢業後,聯絡併爲中斷。

她拉了個小群,隻有靳楊和高致遠。

天南海北的生活碎片,常常在群裡斷斷續續閃爍。

直到前年,高致遠在加拿大定居。

熟悉的土地上,能和靳楊現實裡有交集的老友,便隻剩了她一人。

快三十了,她早過了追求轟烈和虛妄的年紀。

愛情在她眼裡,早已不再是驚天動地的神話。

年輕時或許是烈火烹油,是春水煎茶,是淩晨三點還令人心跳加速的訊息通知,是眼淚、爭吵、飛奔和回頭。

可現在,她更在意有冇有人為她細心夾起外賣裡她不愛吃的蔥花,和晚歸時的床是否不再冷冰冰的涼。

而眼前這個人,恰好承載了她所有的想象。

他們彼此欣賞,相處自在。

她心底的悸動也清晰提醒自己,這不止是是合適,更是真切的喜歡。

輾轉多年,她終於落腳在這座城市。

如今近在眼前,她甚至覺得,一切本該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林蕎看著徐卉變幻莫測的臉色,估摸著自己的猜測冇錯,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她筷子飛快越過茶杯和碗碟,徑直伸向左邊男人的盤子——一塊晶瑩剔透的紅燒肉,正被靳楊耐心地分離著。

她手比心快,兩根筷子精準叨住了剛剝離下來的瘦肉,嘴角一彎:“謝謝哥哥!”靳楊愣住了。

小姑娘居然這麼自然地夾走他盤裡的紅燒肉,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她正津津有味地嚼著,肥肉乖乖留回他碗裡,好像那原本就是她應得的份額。

味道確實不錯。

碗底白米裹著醬汁,酥爛的瘦肉裡藏了絲絲的甜。

林蕎眯起眼,很滿足。

不知是趁熱打鐵,還是趁火打劫。

她興致勃勃地追問徐卉,想知道靳楊“很久很久以前”的模樣。

徐卉低頭擺弄手機,語氣卻不由自主地帶了點自豪:“當年公寓樓下的貓,還記得嗎?”她看向靳楊一笑,又轉回林蕎:“有一次半夜他碰到那隻貓,順手開了個金槍魚罐頭,結果害得它天天淩晨守在我們家門口,整棟樓都被吵得雞犬不寧。

”“誒?半夜不睡覺還跑去喂小貓?”林蕎捕捉到一個奇怪的點。

“因為那年正流行pokeon

go”靳楊感歎了一下,“過去這麼久的事情,你還記得挺清楚。

”“當然記得啊!”徐卉搶先接上,“我還多虧聽你的建議,選了納悶超好過的選修。

”林蕎拿筷子攪了攪米飯。

又有點後悔開始這個話題了。

怎麼有些東西能在他生命中出現那麼早,還存在那麼久。

上天一點也不公平!如果能重來,她一定要比那隻貓更早出現在他麵前。

徐卉像是察覺到她的情緒,匆忙轉了個話題:“哎,你們看新聞了嗎?歐美那邊對光伏的補貼政策好像要有大變動。

”林蕎在德國留學,那片人最關注環保能源,她想著她應該對這很感興趣。

“是啊,你們德國不是就要削減家用光伏的退稅比例了嗎?”靳楊隨口接上,夾了一筷子翠綠鮮嫩,葉片邊緣帶著小鋸齒的菜。

林蕎盯著那抹綠,愣楞想:這菜葉長得可真別緻,叫什麼來著?油麥菜?——誒?他在問誰?徐卉順勢把話接過去,兩個人很快就聊得熱火朝天,冇眼力全是熟悉的默契。

“這波調整也是全球的趨勢吧,核心是產業扶持中心轉向了技術創新?”“嗯,補貼退坡是必然的,但配套的智慧電網和儲能支援力度會加大。

”“那對國內新能源出口企業豈不是壓力很大?”聊得火熱的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想到了各自的股票。

靳楊補充道:“短期陣痛肯定有,但長期看逼著企業提升核心競爭力,也未必是壞事。

”“就看誰能更快適應規則了。

”林蕎:?剛纔還在聊小貓和選修課,怎麼一轉眼就能源政策,國際博弈了?她一句也插不進去。

索性坦坦蕩蕩地舉手投降:“你們說的,我聽不太懂誒。

”她坦誠的眼神落在靳楊臉上,語氣自然:“雖然本科在德國待了兩年了,但這方麵完全小白。

”“嘿嘿,光顧著跟論文死磕了。

”林蕎夾了一筷子鋸齒菜,脆脆的,還挺好吃。

靳楊放下筷子,神色認真:“那平時多看社會新聞。

”“嘿嘿,好的好的。

”“嘿什麼嘿。

”他竟還揪住這點不放,林蕎甚至在這語氣中聽到了一絲引導,“多關注基礎的社會財經新聞,積累起來就懂了。

學傳媒,哪有死磕論文的?”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真真切切把她當成了一個普通的,平等的、隻是缺乏相關知識的聽眾。

於是從全球能源格局講起,一路拆解到國家博弈與企業格局。

他條理清晰深入淺出,把複雜的背景拆解成林蕎可以理解的邏輯。

偶爾講到關鍵轉折時,自然地停頓一下,確保她的思路還在他的正軌上。

談到難民問題時,他停了片刻,低聲提醒:“一個人在外要注意安全,彆亂跑。

”林蕎一邊努力消化這些龐雜的資訊,一邊驚訝於他的耐心和講述方式。

這個男人總能捕捉到她走神的瞬間,卻從不拆穿,隻會換個更淺顯的說法。

徐卉則配合默契地,補充一些貼近她生活的例子。

靳楊從不流露不耐,也冇藉機甩幾個生僻術語來炫耀什麼。

她忽然想起以前也試過和前男友聊當下時政,她的看法,對方卻常用幾個高深莫測的詞來打發她,說幾句她聽不懂的話便草草結束。

原來被認真對待,是這樣的。

林蕎心裡忽然湧起一種奇異的踏實。

她原以為自己隻能當個背景板的場合裡,卻有人看見了她的窘迫。

這是她第一次,覺得她與靳楊兩個人之間,是平等的。

她忍不住轉頭,看昏黃的燈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心裡生出莫名新奇與敬意。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靳楊。

隻覺得,這短暫的當下,格外珍貴。

風浪裡搖搖欲墜的小船,意外擁有了屬於它的救生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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