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九世:童話鎮裡的渡渡鳥 第748章 褻瀆之誓
以一種近乎朝聖者般虔誠的姿態,老人仰望著那個被釘縛在十字架上的存在。
忽然,他緩緩抬起了自己那雙寬厚卻布滿皺紋的手。
指尖在半空中微微顫抖,停頓良久,似是在克製著某種幾乎要將己身徹底吞沒的情感與渴望。
終於,那雙手還是落下了。
它們小心翼翼、卻又難以自已地描摹起眼前這具美麗而破碎的身軀。
指尖首先觸及那張雌雄莫辨的寧靜麵容,勾勒著那柔美眉目的輪廓。
繼而沿著扭曲破碎的頸椎輕輕掠過,每一次觸及鋒利的斷麵都在微微顫抖。
當手指抵達胸膛處那道猙獰的空洞時,指腹久久停留於不規則的創口邊緣,幾乎恨不得將整個手掌都塞入其中。
順勢撫過覆蓋著蒼白麵板的胸骨,手掌沿著波浪般隆起的曲線,一路向下,滑過那片平坦而光潔的小腹。
指尖最終停駐在那條修長的銀藍色魚尾上,在那唯二的缺口處徘徊輕撫。
動作溫柔得幾近憐憫,如同安撫已經凋零卻依然深愛的戀人,試圖用自己殘存的體溫去溫暖那具永遠冰冷的身體。
然而,在那極致的溫柔之下,卻又潛伏著某種近乎褻瀆的狂熱與執迷。
“哦……戴爾蒙德……戴爾蒙德……我可憐的戴爾蒙德……”
老人的呼吸逐漸急促粗重,聲音低啞而顫抖,開始用一種近乎夢囈的聲調輕聲呢喃著這個名字。
每一個自喉間溢位的音節都裹挾著難以壓抑的哽咽,每一次呼喚都飽含著深不見底的痛苦、渴望與無法自拔的癡迷,既像是悲傷的父親在對已經逝去的孩子哀泣,又像是虔誠的教徒妄圖從聖物的殘骸中汲取一絲虛幻的神性。
“你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狠心地……離我而去呢……”
然而,那個被稱為“戴爾蒙德”的美麗存在,依舊一如既往地沉默。
他當然不會回應。
他永遠都不會再回應了。
唯有那張蒼白如雪的麵容上,嘴角似乎還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光影交錯之間,那抹微笑既像是安詳的滿足,又像是充滿譏諷的嘲弄。
老人的聲音與動作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他的身體微微前傾,指尖仍停駐在鱗片缺口的邊緣,不再挪動半分。
唯有胸膛因壓抑不住的情緒而劇烈起伏,呼吸聲粗重沉悶,如同老舊風箱的吐息。
女仆依舊恭敬地佇立在原地,雙手捧著那隻早已空無一物的木盒。
白大褂男子則死死盯著眼前這一幕,鏡片後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閃爍著癲狂與亢奮的火光,似乎恨不得將這一神聖與褻瀆交織的場景永遠烙印在瞳孔深處。
無人動作,無人應答。
空氣似乎在老人粗重的喘息中逐漸凝固,壓抑的氛圍令人心口一陣陣發緊。
直至——
老人突然深深吐出一口氣,強行壓下胸腔的翻湧,平複了自身紊亂的呼吸。
他緩緩收回那雙依依不捨的手,垂下眼簾,將灰藍色的眼眸掩於陰影之下。
再度響起的聲音低沉、沙啞,卻已不再帶著片刻前的悲愴與迷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與冷酷。
“……奈特。”
這一突兀的轉變,似乎讓溫暖如春的室內溫度都驟然變得陰冷森寒。
白大褂男子的眼神猛然一凝,像是從一場大夢中猝然驚醒,臉上閃過一抹不安的慌亂,踉蹌著後退一步。
至於那位身著黑白女仆裝的少女,卻似乎對老人的轉變毫無異樣。
她靜靜上前,輕盈的步伐不帶絲毫猶豫,最終於十字架台階前止步。
“在。”女仆清亮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
老人這才緩緩轉過頭。
他的目光從那尾美麗卻已死去的人魚身上移開,投向台階下靜立的女仆。
灰藍色的眼眸原本因悲痛而顯得格外溫潤,此刻卻驟然浮現出一抹扭曲而危險的光,像是深淵深處燃燒的鬼火。
“……奈特。”
老人的聲音更加低沉冰冷,幾乎如同從喉嚨深處擠出的低吼。
“抬起頭,看著我。”
被稱為“奈特”的女仆聞言,動作緩慢而順從地抬起了頭。
那張洋娃娃般精緻、卻始終冷漠的麵龐,終於在燈光下無所遁形地顯露出來。
搖曳的光輝在女仆眼底流轉,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在極短的一瞬間,映照出十字架上那尾冰冷的人魚。
也就在對上老人那雙灰藍色眼眸的刹那,女仆的瞳孔驟然一顫。
她那漠然如死水的神情,終於在此刻出現了一道極其細微的裂痕。
老人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女仆,目光冷冽、熾熱,幾乎要穿透她的靈魂。
“……你不會離我而去的,對嗎?”
蒼老的聲音似是直接自胸腔深處滾落而出,其中交織著壓抑的渴望、吞噬一切的執念,以及令人窒息的佔有慾。
那語調明明是疑問,實則卻剝奪了一切回答的可能,以至於像是某種無法違抗的威脅或命令。
話音落下,老人緩緩張開雙臂。
姿態與濕壁畫上區分羊群的耶穌何其相似,又與十字架上那尾人魚的姿勢悄然重疊。
燈光將他的影子拉扯得猙獰而扭曲,如同一頭貪婪的巨獸,要將台階下的女仆徹底吞沒於黑暗之中。
“你會永遠留在我身邊……”
“永遠侍奉我……”
“永遠不會背叛我……”
“——對嗎?”
台階之下,女仆眼底那抹短暫的波動極快地消散無蹤。
黑曜石般的眸子再次沉入死寂之中,神情重新恢複了一貫的冷漠與空白。
“如您所願……我的主人。”
她的聲音甜美,恭敬得無可挑剔,卻空洞得不帶絲毫情感。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我都將忠誠地侍奉在您身邊——直至永遠。”
老人的灰藍色眼眸中,那抹危險的冷光逐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因這份誓言而生出的溫暖與慰藉。
他立於高高的台階上,微微揚起嘴角,伸出自己那隻布滿皺紋的手。
女仆沒有任何遲疑。
她一手懷抱木盒,另一手輕輕執起那隻蒼老的手,隨即低下頭,散落一頭順滑的秀發。
柔軟的唇瓣緩緩落於蒼老的掌背。
那一吻,虔誠得如同信徒向神明獻上朝拜,卻又決絕得如同在魔鬼的契約上按下無法反悔的血印。
恢弘的濕壁畫在穹頂徐徐鋪展,描繪著末日審判時分羊的比喻。
巨大的天平吊燈垂落,灑下溫暖而壓抑的金輝。
輝光照亮了老人與少女,也籠罩著十字架上那尾頭戴血紅花冠的冰冷人魚。
失去血色的麵容上,他的雙眸依舊輕闔,唇角似笑非笑。
那笑容安詳得如同聖子沉眠,又譏誚得如同惡魔冷眼旁觀。
僅僅隻是在安靜見證著這一切——這荒謬而褻瀆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