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九世:童話鎮裡的渡渡鳥 第757章 grounding
賓館客房,衛生間內。
冰冷的水流持續不斷地從水龍頭中湧出,發出悅耳規律的汩汩聲。
查理雙手死死撐著冰涼的洗手檯邊緣,幾乎要將上半身壓在堅硬的平麵上。
他的碎發濕漉漉地貼在額前,晶瑩的水珠順著蒼白的臉頰緩慢滑落,在下顎處彙整合更大的水滴,最終墜入洗手池中。
他的胸膛仍在劇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顯而易見的顫抖。
隨著大腦逐漸恢複清醒,重新開始運轉,隻覺一陣灼熱的感覺自胃部翻湧而上,帶著令人作嘔的酸澀。
或許是過度饑餓所致,又或許是激烈翻湧的情緒退去後殘留的遺骸與泡沫。
查理心裡清楚,最主要的原因無疑是後者。
他又一次緩緩抬起顫抖的手,掬起一捧冷水,將整張臉狠狠埋進去。
刺骨的涼意短暫地壓下麵板之下的燥熱,把他粗暴而直接地拉回現實。
他機械地漱了口,聽著水流在口腔中來回晃動的聲響。
隨後低下頭,“咕咚”幾聲,將水全部吐進白得刺眼的洗手池中。
口腔裡隱隱泛開一絲鐵鏽味,像是不小心把某塊碎裂的內臟也一並嘔了出來。
……錯覺,這隻是錯覺而已。
查理閉了閉眼,感受著額前的水珠順著被潤濕的睫毛,一滴滴墜落。
他在心底一遍遍地提醒自己——隻是錯覺,隻是大腦在欺騙自己而已。
久病成醫,憑借著這幾個月的經驗,他很清楚自己剛剛經曆的究竟是什麼。
創傷後應激障礙的急性發作,是身體和大腦在麵對那些難以承受的記憶和情緒時,一種痛苦卻正常的生理反應。
就像是免疫係統對外來者的排斥——隻不過這一次,入侵者是他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
這種脆弱而危險的狀態絕不能持續下去,不能讓扶幽他們過分擔心。
為此,他必須儘快讓自己恢複到那個看似正常的狀態——至少在表麵上如此。
查理沒有強行命令自己“不要想”,或者“忘記它”。
他太清楚了,那樣做隻會適得其反,讓被壓抑的情緒以更凶猛而不可控的方式反撲回來。
他打算采用裴醫生曾耐心教導過他們的方法——五感接地(Grounding)。
那是通過有意識地將注意力集中在當下的感官體驗和外部環境上,來啟用副交感神經係統,從而緩解急性焦慮、讓身體慢慢放鬆下來的一種心理疏導方式。
查理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撥出,調整著自己的呼吸節奏。
重新睜開眼睛時,他的目光緩緩掃過眼前,尋找並默數出五樣可見之物——
泛著金屬冷光的水龍頭、潔白無瑕的瓷磚牆壁、擱在口盅裡的牙刷、架子上整整齊齊掛著的毛巾,以及鏡中那個眼眶發紅、顯得有些陌生的倒影。
他注視著鏡中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許久,才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接著,集中精神去感受四種截然不同的觸感——
冷水殘留在他臉上的刺骨冰涼、陶瓷製洗手檯的堅硬穩固、身上睡衣布料的柔軟親膚,以及腳底拖鞋的溫度與韌性。
然後,放緩呼吸,側耳傾聽,分辨出周圍的三種聲音——
像是永遠不會停歇的流水汩汩聲、自己仍舊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以及門外隱約傳來的交談聲。
再來,是輕輕吸氣,捕捉並辨認出彌散在空氣中的兩種氣味——
洗手液留下的淡淡檸檬清香,以及從水龍頭裡帶出的、極其微弱的鐵鏽味。
那不是血腥味,絕對不是。他在心裡一遍遍地強調著這個事實。
最後,仔細品味著口中殘留的、唯一的一種味道——
是賓館一次性牙膏略顯單薄的薄荷氣息——而絕不是令人不安的血腥味。
當5-4-3-2-1的步驟逐一完成,查理緩緩伸出仍在微微顫抖的手,徹底擰緊水龍頭。
當最後一滴水也落入洗手檯後,衛生間徹底陷入一片寂靜。
查理閉上眼,進行了幾次深長的腹式呼吸,努力驅除腦海中翻騰的雜念。
他拿起毛巾擦去臉上的水漬,把注意力集中在毛巾纖維帶來的溫柔觸感上。
終於,查理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與紊亂的呼吸都在逐漸回歸到一種更加平穩可控的節奏。
儘管悲傷與疲憊仍舊揮之不去,但那種幾乎要將人吞沒的窒息感已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踏實的安定感。
查理雙手再次撐在堅硬的洗手檯邊緣上。
並非將身體的重量壓在上麵,而是抬起頭,正視向鏡中那雙布滿血絲卻依然明亮的琥珀色眼睛。
他在心中低聲對自己說:是的,那場夢讓我痛苦。
因為它讓我想起了多多,也強迫我重新經曆了失去多多時的那種悲傷。
我無法控製自己不去想念它,即便這份思念總是伴隨著撕心裂肺的痛楚。
但這種痛苦,本身就是愛的證明,是正常的,也是必要的。
而我,並非無力去承受它。
我有能力麵對它,接納它,並最終與它共存。
至此,一條合理、並且能讓查理接納自身情緒的邏輯鏈,清晰地建立起來。
查理注視著鏡中自己那熟悉的琥珀色眼睛,目光逐漸恢複了沉靜。
鏡中人看起來依舊疲憊,卻已經不再像幾分鐘前那樣脆弱得像是會隨時倒下。
就在這來之不易的平靜中,一道陌生的身影突然闖入查理的腦海——
夢中那個逆光而立的少年。
沒錯,他似乎也擁有著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和自己的如出一轍。
在少年轉身的那一瞬間,強光將他的雙眸點亮,劃出一道美麗又憂傷的弧光。
夢境中的畫麵才稍顯清晰,緊隨而來的卻是一種難以忽略的違和感,令查理不由自主地皺緊了眉頭。
儘管夢境的許多細節已經隨著清醒時間的推移而逐漸模糊,但他依然清晰地記得——在那個怪異的夢中,自己並非以人類的形態存在,而是變成了一隻毛茸茸的、四足行走的小狗。
也正因為這個荒誕的改變,在夢境的最後一刻,當他竭儘全力想要呼喚出那個好不容易纔想起來的名字時,從喉嚨中衝出的卻隻是一聲響亮的犬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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