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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臣 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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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審問

漸漸入了夜,那傾盆而下的大雨也漸漸停了,唯有房簷上還往下淌著雨水。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萬丈蒼穹之上,星子暗淡無光,黑沉沉的夜色籠罩著蒼茫大地。夜半三更,京城內一片寂靜,唯有巡城的人還在勤勤懇懇的巡邏。

淺淡月色靜靜灑落在大理寺的牌匾上,月影遍地,樹影婆娑,滿地暗色中,隨著“吱呀”一聲,一道黑影從卷宗室裡悄無聲息的潛了出來。

夜色無聲,黑影借著牆垣暗影,悄悄潛行,精準計算著巡邏衛隊的間隙,身形幾個起落,很快便悄無聲息地摸到了那座靜僻的小院。

“叩叩——叩叩叩——篤篤——”

指節叩響門扉,發出預定的暗號。

安遠側身緊貼門縫,聲音壓得極低,語速卻是極快,彷彿怕驚動什麼人似的:“宋大人,主子命我救您出去。周策安今夜留宿相國寺,寺中守備鬆懈,機不可失,請大人速隨我……”

話還未說完,他便猛地頓住。

門內,死一般的寂靜。

他的耳旁,除了他自己急促的心跳聲外,便隻有風中傳來的幾聲蟲鳴,門內沒有一點聲音,彷彿連呼吸都停滯了一般。

太安靜了,安靜的讓他下意識地感覺到一股反常。

一股寒意猛地竄上安遠脊背。他不再叩門,指尖微微用力,隨著一聲輕響,兩扇木門向裡開啟。

門沒鎖?

安遠皺起眉,屋內並未點燈,黑沉沉的一片,此刻能為他照明的,唯有頭頂高懸的明月。月光斜斜照入,隱隱約約勾勒出桌椅的輪廓。安遠一手微微探向前,另一隻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短刃上。

越過屋內被風吹起輕輕搖曳珠簾,腰側短刀已出鞘半寸。

“滋滋——”

腳下忽然傳來一道不同尋常的觸感。

“噌”的一聲,安遠手裡的短刀瞬間出鞘。

與此同時,屋內四角驟然亮起搖曳燭火,將室內照得恍如白晝,一道聲音冷冷的從屏風後傳來。

“安遠,‘望月散’的味道,你自己不來嘗嘗嗎?”

……

伴隨著裂空的鞭聲,哀嚎穿透靜謐的冬夜,顯得格外淒厲,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在暗牢中,催得人幾欲作嘔。

“篤篤——篤篤——”

一身墨色勁裝的周硯之闔眸的靠在刑架前的太師椅上,指尖漫不經心地在扶手上輕輕敲著,伴隨這一輪最後一鞭子落下,敲擊聲也跟著戛然而止。

周研製睜開眼,目光銳利地掃向前方那個血淋淋的人。

“安遠。”他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既然你不肯說你的幕後主使是誰,那本官且當你真的不知道,我隻問你一個問題,你來大理寺,多久了?”

聞言,刑架上的人粗喘兩聲,費力擡起頭對上週硯之投來的目光,乾裂地唇角扯出一個慘笑,自嘲道:“四年零五個月。但若從真正跟著大人算起……也足足有八年之久了。”

那時,他還是冀州街邊的一個混混,快要被人打死時,遇上了周硯之。從此,周硯之在哪,他在哪。

周硯之於他有知遇之恩,他於周硯之,卻……

安遠垂下了頭,不敢再想。

繼續想,隻會讓他自己更加清楚,自己是多麼的狼心狗肺,隻會讓他意識到,現在光鮮亮麗的大理寺官吏皮下,其實還是那個肮臟惡心,為人所唾的街頭混混。

可他不想,不說,旁人卻未必忍得了。

“安遠!”吊著一條手臂的季風猛地上前一步拿起烙鐵,可在看見安遠那雙沒有絲毫愧疚的眸子時,他的手臂劇烈顫抖,最終還是不忍的向一旁砸去。

“哐當”一聲,燒紅的烙鐵就這麼直直砸在滿地血水中。

“安遠,你也知道,你跟著世子足足八年之久,甚至更久。”季風一手抹著淚,恨鐵不成鋼地嘶吼道:“在儋州,你出賣我們的時候,可曾想過那些與你一道出生入死的弟兄們?!”

聞言,安遠猛地一顫,乾裂滲血的唇角微微翕動兩下,麵上顯露出幾分痛色,可眼神深處,卻是一片死寂的絕決。

就在這時,周硯之緩緩起身。

他踏過滿地血腥,踱步到安遠麵前,擋住了季風,也隔絕了所有無關的情緒。

他俯下身,貼心的替安遠撩開那淩亂遮麵的發絲,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一字一句,輕柔猶如耳語,卻字字誅心:“你知道嗎,由於你日日往他們的吃食裡下望月散,他們在儋州刺史府毒發後,出現了各種後遺症,例如記憶模糊,視力降低,嗅覺失靈等等……你作為大理寺的一員,應當知道,作為一名從事刑偵的官吏,這些對他們有多麼重要。”

周硯之的指尖猛地收緊,將安遠那顆刻意壓低逃避的頭拉起。

周硯之目光幽暗,眼中儘是痛色:“安遠,你看著我。你難道不會愧疚的嗎?可憐他們,沒有折在與敵人的較量上,卻折在了親如兄弟的你手上。”

頭皮傳來撕裂般的痛,安遠深吸一口氣,艱難道:“世子,‘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是你曾告訴我的。”

點點血珠再次從那乾裂的傷口迸出,點點血腥味融入空氣。

安遠眼裡閃過一絲瘋狂,“為了我的理想,我可以付出一切,哪怕……”

話還沒說完,他整個人忽然被突然被人狠狠按在了身後的刑架上,沉重鐵鏈頓時嘩嘩作響,不平的凸起咯得人背後生疼。

一陣窒息感傳來。

周硯之一手掐著他的脖子,隨手拿起身旁炭盆裡的淬煉好的火鉗,被火燒紅的鉗子散發著濃濃的熱氣,鉗頭貼在安遠側臉旁,彷彿下一刻就會茲拉茲拉地落下。

周硯之略帶嘲意的聲音傳來:“安遠,從來都是你拿著火鉗審問他人,倒是還從未嘗過這火鉗的滋味吧?”

說罷,那火熱的鉗子微動,像是要貼上安遠的臉。

麵對危險,安遠下意識地就要往另一側避,可架不住那隻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太過用力,他掙紮不開分毫,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灼熱的鉗子往他臉上靠。

避不開,安遠下意識地緊閉雙眼,心中漫上一層絕望。

可落在他臉上的並非是足以將皮肉燙到翻卷的火鉗,而是一根微涼的簪子。鍍金材質,上麵零星點綴著些種水乾淨的翡翠,是一根簡單,卻又不算便宜的簪子。

簪尾刻著一個小小的“雲”字。

筆畫不太流暢,看起來不像是製簪匠刻的,倒像是送簪的人細心所刻,隻是因為手不穩,刻得有些潦草。

“安遠,你的理想……”周硯之用簪子在安遠臉上輕輕劃了劃,無端帶來一陣令人膽寒的戰栗,聽著耳旁安遠驟然急促的呼吸,他忽然笑了,一字一句:“是這位雲姑娘罷?”

感受到簪尾上熟悉的刻痕,安遠猛地睜眼,“你們把雲兒怎麼了?!”

周硯之後撤一步避開猛然撲上前的安遠,漫不經心地轉動著手中的簪子,淡淡道:“你想要站得更高,想要擺脫冀州街頭混混的名頭,想要風風光光回到冀州,想要騎著高頭大馬迎娶雲姑娘,想要將冀州百姓記憶中的那個混混‘阿遠’徹徹底底的替代。”

頓了頓,周硯之諷刺的笑了笑,看向安遠,語氣平淡:“這便是你的理想,我沒說錯吧?”

安遠怒目:“你們到底把雲兒怎麼了?!”

“怎麼了?”周硯之掀起眼皮,眼底儘是戲謔:“你是指……把那個可憐的姑娘從你為她精心準備的‘牢籠’裡救出來這件事嗎?”

說罷,不待安遠反應,他便繼續道:“雲俏,冀州人士,冀州金紡閣的紡織女,天生喜愛自由,生性善良。在你還是冀州小混混‘阿遠’的時候給了你一個饅頭,可也是這份善良,讓她被你纏上,從此夜夜噩夢。”

聽到後麵四個字,安遠立即反駁:“你胡說!雲兒分明與我兩情相悅!”

“嗬,謊話說多了,竟將自己也騙了過去。”周硯之冷笑一聲,可悲地看了他一眼,“你喜歡雲姑娘,可她並不喜歡你,年少相助不過是心善為之,是你心懷邪念,暗滋生長,臆想雲姑娘也心悅於你。”

尖銳簪尾狠狠插進安遠鎖骨下方,溫熱的血流汩汩而下,周硯之一邊攪動著手中的簪子,一邊道:“愛而不得,便成瘋魔。那幕後之人提出助你得到雲姑娘,你拒絕不了這個誘惑,所以,你背叛了我,投向他人。”

“而雲姑娘,因為你這個令人作嘔的想法,被人餵了大量可令人失智的藥,被迫成為你見不得光的臠寵。”

看著安遠眼底的瘋狂,周硯之話音一轉,“你知道嗎,我們的人破門而入的時候,她腕上全是掙紮時留下的勒痕,她看著我的眼睛說‘大人,他毀了我,求你務必殺了他’。”

“安遠,你把一隻想要的高飛的鳥,折了翅膀。”

抽出血淋淋的簪子,周硯之捏著安遠的下巴,語氣沉沉:“告訴我,你的幕後主使究竟是誰,否則,我想雲姑娘那樣一個驕傲的姑娘,肯定很想親手將你加之在她身上的那些痛苦加倍還回來。”

“安遠,你願意以這副模樣出現在她麵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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