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臣 齊府
齊府
走到齊府時,天色已然大亮。齊府內依然飄著一股若有似無的藥材香,聞著莫名苦澀,卻又令人心神清明。
走到地牢的入口前停下,齊明畫轉過身,看著按捺不住就要進去的周硯之歎息一聲,無奈道:“太皇太後的人在裡麵,蕭姑娘還被綁著,你不要因此失了分寸。”
聞言,周硯之麵上的急切散了些,低低的應了聲——“嗯,我知道。”
“唉,行了,那就進去吧。”蘇豊走上前,擡手在周硯之肩上拍了拍,“我們的大情種。”
……
地牢入口,藥香被陰濕的黴味取代。
地牢無光,能夠照明的,也隻有兩旁牆壁上的油燈而已,這兩日日夜不斷,已經將牆壁熏出了一道明顯的黑跡。
甬道儘頭的牢房外,立著兩位嬤嬤,一左一右,宛若門神。
周硯之的心一沉——怎麼會是皇祖母身邊最不茍言笑的兩位嬤嬤?
壓下心底的那一絲不安,周硯之快步朝甬道儘頭走去,可還沒等他走到儘頭,那兩位嬤嬤就率先一步走到了他身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周硯之無法,隻得朝那兩個嬤嬤微微躬身,將禮數做全:“秦嬤嬤,夏嬤嬤。”
二人也一絲不茍地回禮:“世子殿下。”
周硯之擡手免禮,擡腳就要往裡走。可還沒邁出一步,一隻手就從旁邊伸出直直地橫在他身前,宛若鐵閘。
緊接著,秦嬤嬤那平板無波的聲音傳來:“世子殿下,太皇太後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內探視。
周硯之腳步一頓,聲音沉了下去:“我也不行?”
“尤其是你。”一道威儀的聲音自牢內傳來。
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隻見先前還在宮門見到的太皇太後不知為何又出現在了這裡。
“皇……祖母。”周硯之怔在原地。
太皇太後緩步而出,目光沉靜地落在周硯之身上,沉默片刻,她開口道:“秦嬤嬤夏嬤嬤你們先下去,哀家有話對世子說。”
“是。”兩個嬤嬤應聲而退。
沒了攔路阻礙,周硯之下意識地就要往裡走,可卻被太後那如有實質的目光硬生生逼停在了原地。
看了眼正前方的太皇太後,周硯之又瞥了眼不遠處關押著解相思的牢房,一咬牙,朝著太皇太後直接跪了下來。
“皇祖母,請允孫兒與蕭顏一見。”
看著自家孫兒風塵仆仆,鏖戰一晚麵上的疲憊,太皇太後無聲的歎息一聲,隨後緩緩開口:“策安,你也知道,她是蕭顏。”
聽出太皇太後的未儘之言,周硯之掐了掐掌心,擡起眼簾:“皇祖母,無論她是蕭顏,或不是蕭顏,她都是孫兒想要攜手一生的人。”
“況且,皇祖母應該也知道,蕭家未曾謀反,他們,是……權力鬥爭的犧牲品。”
看著跪在地上的青年,太皇太後眼中快速閃過一絲動容,但語氣依舊不變:“你知道,哀家的意思並不是這個。當日在紫宸殿,她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坦言,她對你,始終是利益為先。”
聞言,周硯之眼瞼微動,沒有說話。
看著他這副樣子,太皇太後莫名的心塞——周硯之從小便是這樣,一聽到不想聽的話,若是對方身份比他低,他便轉頭就走,可若是對方身份比他高,他便是一副斂眸垂眼的樣子。
看似恭順,實則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任你把嘴皮子都說破了,他也是一個字都不會聽的。
很顯然,他現在就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太皇太後撚了撚手上的檀珠,語氣裡帶上了幾分嚴肅:“周策安!”
周硯之擡眸,眼中神色平淡至極。
“皇祖母,策安是您看著長大的,您應當是知道的,以我的性子,無論她是為了家族利益接近我,還是彆的什麼,隻要我無心,她便沒有辦法利用我。”
說到這,他語氣漸柔,帶著不容動搖的堅定:“所以,皇祖母不必憂心,此事,策安甘之如飴。”
“……”
靜默在陰濕的空氣中蔓延。
良久,太皇太後閉了閉眼。
“去吧。”
……
疾步踏進牢房,看著被綁在刑架上,麵色蒼白的人,周硯之急忙上前替解相思解了麻繩,從袖中取出一枚藥丸小心地喂她服下。
“哥……哥……”
見她無意識地發出囈語,周硯之懸著的心才稍稍落下,看了眼陰冷的牢房,手上用力,抱著人出了牢房。
牢房外,齊明畫和蘇豊還等在外麵。
看著他懷中的解相思,不待他開口,齊明畫便率先上前一步:“隨我來。”
……
齊府山奈院。
一襲白跑的齊明畫坐在床榻邊,五指搭在解相思腕上,正在為她診脈。隻不過……他的眉頭卻緊緊皺著,讓人看著莫名的沉重。
想到什麼,齊明畫從一旁的藥箱中取出一枚藥丸喂她服下,又從藥箱中取出一副銀針,在她頭上幾處xue位落了針。
半刻鐘過去,他撤了針,再次為解相思診起脈來,像是感受到了什麼,他緊蹙的眉頭緩緩鬆開。
最後感受了一下從指腹傳來的脈象跳動,齊明畫收回手,朝一旁緊張的周硯之寬慰道:“放心,蕭姑娘隻是有些疲倦,除了體內又多了些望月散的毒外,並沒什麼大礙,一會便能醒來。”
周硯之一邊幫解相思掖了掖被子,一邊領著另外兩人走出裡間,“體內又多瞭望月散的毒,她的身體真的沒事嗎?”
“放心。”齊明畫偏頭,對周硯之寬慰道:“蕭姑娘攝入的量不多,隻不過日後拔毒的時候可能需要多喝一點藥。對了,地牢陰冷,我待會命人熬一碗薑糖水過來,等蕭姑娘醒了,讓她喝了驅驅寒。”
有了太醫院院首的肯定,周硯之懸著的心徹底落到了實處:“那就好…那就好,謝謝你了。”
聞言,齊明畫微微笑了笑,清淺的眸子裡卻染上了幾分愁緒:“策安,新皇登基,你……”
“我會與她共進退。”看著齊明畫和蘇豊麵上如出一轍的擔憂,周硯之開口道:“雖然陛下是君,我是臣,但是,蕭家既然無辜,那我便一定會幫她,替蕭家洗清冤屈。”
“……”
靜默良久,齊明畫點了點頭,擡手拍了拍周硯之的肩:“既然如此,我也會儘我所能幫你。”
蘇豊沒有說話,但同樣擡手在周硯之身上鄭重地拍了拍。
他蘇家,亦然。
……
解相思醒來的時候,周硯之正靠在一旁的架子床架上閉眸小息。
乍一入眼,便是他,解相思一時間有些發愣——失明瞭一段時日,突然間複明,倒是有些不習慣了。
眨了眨眼,她越發貪戀地望向周硯之,先前在宮中的那些藏在心底的驚恐,此時也在這番歲月靜好中逐漸散去。
未到午時,窗外的日光卻格外明亮,透過花窗打在他臉上,照得他眼底的烏青愈發明顯。
解相思看了許久,越看越心酸,忍不住擡手,想要去觸碰那朝思夜想的麵容。
突然,她伸出去的手被人輕輕握住。
“偷襲我啊?”
周硯之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此刻正朝她溫柔地笑。
解相思冷不丁的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就要收回手,卻被人緊緊握住,掙脫不掉。
兩人一個逃,一個攔,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就這麼幼稚的拉扯了一番。
最後,還是解相思忍不住了,出聲道:“你……放開我。”
周硯之卻不聽,依舊握著她的手,微微躬身,朝她挑了挑眉:“怎麼不喚我‘表哥’了?”
看著他這副模樣,解相思忍不住怒目瞪他——她的身份已在文武百官前被德妃戳破,她不信他不知道。
靜了一瞬,在周硯之略帶戲謔的目光中,解相思緩緩開口:“……明知故問。”
先前他不知道她的身份,她尚且能以這個為理由說服自己喚他“表哥”,可如今,他既然知道她的身份了,兩人彼此心知肚明,她可說服不了自己去忍著羞恥心喚他。
聽她這樣回答,周硯之忍不住低低笑了兩聲,隨後湊到她麵前,刻意壓著聲音道:“既然你不喚我‘表哥’了,那我是不是也應該換個稱呼喚你了?”
“比如……‘顏顏’?”
“不要!”解相思瞬間擡眸。
看著周硯之眼底幾乎要溢位來的笑意,她忍不住用力在他握著她的那隻手上掐了一下:“不可以,太肉麻了。”
周硯之憋笑,故作苦惱:“那怎麼辦,總不能一直你啊我啊的叫吧?”
深吸一口氣,解相思開口:“表哥。”
周硯之挑眉:“叫誰?”
“你。”解相思擡起眼簾:“叫你。”
周硯之“啊”了一聲,笑道:“這麼說,蕭大小姐還是要與我做表兄妹了?”
解相思沒有說話,懶得理他。
周硯之倒是自顧自地笑了一會,繼續說道:“如此也好,畢竟,若是聽你喚我‘策安’,我倒也不太習慣,還是表哥表妹聽著親切自然。”
解相思點頭表示讚同——畢竟,針鋒相對這麼久,忽然就喚彼此的小字,還真的不太習慣,或者說,有點詭異的肉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