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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明珠 第177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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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事

一聲小姐,讓謝三娘有些怔愣。

她雙目赤紅,看著謝山露出譏諷一笑。

“父親,您為什麼要這麼做?您難道不知這一把火,燒掉了謝家大半家業嗎?”

謝泊玉痛心疾首,此時都不知自己應該先安撫謝三娘,還是該先勸慰父親。

“他自然知道。”

謝三娘嗬嗬粗喘,聲音淒厲:“你在謝家這麼多年,就是為了等今日,早知道我當初就不該心軟。”

“你不是心軟,是不甘罷了。”

謝山走到椅前,一撩下擺坐了下來。

他擡手摸著身下的黃花梨木椅,不知想到什麼,眉眼平靜。

謝泊玉道:“這到底是為什麼?”

謝山擡眸:“為什麼,你不知嗎?”

“可是這麼多年都已經過去了,為何不能放下呢?”

謝泊玉不懂,視線自二人身上來回掃過,心痛難忍。

謝三娘聞言,眼中酸楚一閃而過。

是啊,她也不懂,這麼多年都已經過去了,為何不能放下呢?

“放下?”

謝山垂眸:“談何容易?”

這話說完,謝三娘忍不住譏諷一聲:“彆好似你多麼無辜一般,你想讓我死不瞑目,不是因為我謝三娘如何作惡多端。

“而是你……你謝山是個懦弱、無恥,敢做不敢為的縮頭烏龜。”

聽聞這話,謝山一直撥弄的佛珠,哢噠線斷,珠子撒了遍地。

他目光陰鷙地看著謝三娘,似要將人看穿。

“給我擡軟椅來,我今兒就跟他好生掰扯掰扯,這些年,到底是你欠我的,還是我欠你的!”

屋中人麵麵相覷,還是李婆子指使丫鬟,搬來軟椅。

謝三娘坐下,看著謝山,眼神卻是有一瞬飄忽。

說來她跟謝山,也算是一樁孽緣。

早些年謝家還沒有如今的地位,在蘇州府裡,也不過隻是個堪堪能叫得上名號的布坊。

但好在謝家上下勤懇,她父母雙親以及兄姐都很是能乾,讓謝家布坊的生意漸漸好了起來。

可怎知人算不如天算,廣源縣突如其來的一場疫病,要了許多人的命。

她的父母和哥嫂、甚至姐姐全部都死在了那場瘟病之中。

整個謝家所有擔子,都落在了她的頭上。

那一年,街頭遍地黃紙,家家門前掛著白幡。

她晚上哭著織麻布、剪喪服、白日去鋪中售賣。幾次恨不能追隨家人齊去,可看著案上那一疊疊的喪服單子,她又從麻繩上爬了下來,繼續織布裁衣。

如此日複一日,懸在房梁上的那根麻繩始終沒有解開,就那樣掛了許久。

下頭的矮椅被她踩出厚厚一層鞋印,可到底……

她熬了過去。

而那時,她也不過是個二八年華的懵懂姑孃家。

後來官府尋來宮中禦醫,她們才徹底熬過那場劫難。

那一段,她熬過去了,可她一個女戶想在遍地商賈的蘇州府做出名堂,不啻於徒手摘月那樣艱難。

她無父無母,身後也無靠山,自己一人獨自撐門拄戶的艱辛,即便是現在想起,都讓她深覺無力。

那幾年,街頭隨便什麼潑皮無賴,都敢提著二斤糕餅上門提親,言辭之中好似是天降機緣,她最好馬上匍匐在地,磕頭謝恩。

想起這些,謝三孃的手一抖。

整整十年間,謝家大門的門檻,生生被上門的媒人踩低了半寸。

這樣的騷擾倒也不算什麼,隻是讓她心煩不已。

後來她聘了當地有名的鏢師做了半年護院,才將那些個煩人的、想要吸食她血肉的蚊蠅一一打跑。

讓她更煩心的是,蘇州府裡其他布坊染坊,對她的排擠。

那些個可笑的男人,生怕偌大的一個市場被她個柔弱女子占去,所以接二連三地給她使絆子。

她外出購買原料、跟客商打交道,都比其餘人難上不止一成。

去鬆江買棉時,她與那供棉的掌櫃談了半個月,好不容易到交貨日期,那掌櫃兩手空空,隻給她留下一句:“謝姑娘,這做生意是男人的事,豈是你一個女人能做明白的?

“不是在下瞧不起你,你聽我一句勸,不如早早將鋪子盤出去,安心嫁人。

“這生意啊,還是讓你家男人來,這才能談得下去。

“不然我跟你做生意的名聲傳出去,他們都要笑話我欺負一個女子。”

半月時間,再加往返,全數浪費。

她也不氣餒,臨近的地方購不到貨物,那她就派人去遠方。

天下地界這麼大,她不信自己買不到原料。

終於,她找到了供方,也擴大了謝家的生意。

有一年,她接到了蜀地的一筆大單。是她以謝家精湛的織布技藝,從眾多商戶裡脫穎而出贏下的。

她很歡喜,很開心。

晚間,她大醉一場。仰起頭,纔看見那根懸在梁上,已經落了一層厚厚灰燼的麻繩。

她哭啊、笑啊,抱著酒壇坐在地上不停打著滾兒。

終於,她借著醉和喜,爬上高處,將那根麻繩拆了下來。

那時候的她想,日後,全是坦途。

可三月後,蜀地的客商說她未能及時交貨,這一單不僅一個銅板沒賺到,還賠了大幾千兩。

她不服,庫房裡的貨是她親眼看著人一匹匹搬上船的,怎麼會沒能及時交貨?

她去漕運找負責運貨的人,結果發現竟是蘇州府商會,勾結了漕幫之人,將她的貨物半路攔下,致使她未能及時將貨物交到客商手裡……

銀子,她認賠。

後麵的貨,直到現在,她都不再使用漕運。

再後來,她接了筆渝南東山的單子,是她一人帶著商隊,請了護鏢,背著素布領隊而去。

當中苦楚,唯有天知,地知,和她自己知道。

那些年,她不是謝三娘,更不是謝家布坊的女東家。

她是所有人眼中的一塊肥肉,是一隻任由誰人都可以跑來咬上一口的肥羊。

他們欺負她上沒有父兄撐腰,下沒有宗族庇護。

可她謝三娘,還是一步步趟著刺,踩著刀,將謝家生生支應起來。

那些苦楚,她如今想想,還覺得心頭抽著疼。

直到有一日,北方大旱,她遇見了一路乞討而來的謝山。

哦,那時候的謝山,還不叫謝山,隻被人胡亂稱做黍子。

他一路從北邊啃著草根而來,餓暈在謝家布坊門前。

謝三娘見了,讓鋪中夥計給他熬一碗米粥,餵了下去。

她沒有許多善心,隻是那天剛好是母親忌日……

她想著,日行一善,為母親積積陰德。

後來謝山醒來,見了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他說:“謝小姐救命之恩,不知小姐鋪中還缺不缺人?我什麼都可以做,粗活、重活,什麼苦的、累的、臟的都可以。

“我有的是力氣,也不求小姐給什麼工錢,隻要給一口吃的,讓我養活家中妻子既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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