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多麗人 第85章 一戰成名
起身的時候,劉綽發現自己的手都扇紅了。
“這廝是不是被你追得急了,本來想進我的房間,結果蕩錯了地方?”
吳鉤道:“是!說起來,他受了傷,又被四處追擊,情急之下,還能逃進驛舍來,已經很厲害了!”
劉綽理了理衣衫,“那他運氣是真不好!因為,我壓根就不在房間裡。”
昏昏沉沉的尹九被驛站兵卒們架起來,拖到了門外。
剛出去,就被那對憤怒的夫妻和圍觀群眾群毆起來。
劉綽施施然出得門來,沒事人一樣從旁經過。曹氏拉住她四處檢視,生怕她哪裡受了傷。
“沒事,阿孃,女兒油皮都沒破一點!”
正打得火熱的眾人自覺停下了對尹九的拳打腳踢。那對夫妻也忙行禮感謝,“多謝劉五娘子救命之恩,您對我們一家真是恩重如山啊!”
曹氏對那對要自己女兒去換他們兒子的夫妻尤自忿忿,拉著劉綽就走了。
“聽那凶徒的意思,是來殺她的?如此一個美貌的小娘子,究竟是什麼人要對她下此殺手?”
“這可是劉五娘子,出自彭城堂劉氏,據說已經跟趙郡李氏家的郎君定了親。”身後圍觀人群中有人議論道。
“小可剛從長安那邊過來,孤陋寡聞了。還請這位仁兄指教一二。”
“我從南邊過來的,一路上這位劉五娘子的大名可沒少聽。傳聞說,她是灶君弟子,不僅廚藝好,還能起死回生呢!”
“那是自然,我聽說就連東都城裡,都有許多貴人家去彭城求過灶君弟子的食譜呢!”
“灶君弟子廚藝好也就罷了,為何還能起死回生?”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
“跟趙郡李氏定親了?那不是跟滎陽鄭氏齊名的名門望族,這可了不得!”
“不止是趙郡李氏,還是他們西祖那一支讚皇公家呢!”
“不愧是能與讚皇公家的兒孫匹配的女子,果然容貌出眾,氣度不凡!”
“那這人還敢讓劉五娘子去換他家小郎君?就不怕得罪了趙郡李氏?”
“劉家人處事低調,他那時候哪裡知道這些?更何況,孩子被抓了,嚇都嚇死了,哪裡顧得上這許多!”
“是這個理!”
在一片八卦聲中,還夾雜著尹九時不時被痛擊的聲音。
經過樓梯口,驛丞躬身行了一個大禮道:“劉五娘子,捨生取義,善莫大焉!”
劉綽皺眉,心想,我又沒死,怎麼就捨生取義了?
剛說完,驛丞自己也覺得自己用詞不當,忙改口道:“罪過罪過,劉五娘子,捨己救人,奮不顧身,真可說是義薄雲天啊!”
披掛滿身的驛將也被劉綽的行為所折服,誠心讚道:“劉五娘子,臨危不懼,挺身而出,不但救下了那位小郎君,還能製服凶徒,全身而退,實在是令我等汗顏啊!”
劉綽也忙站定回禮,“兩位謬讚了,小女子實不敢當。不知何時審問人販,我能否旁聽啊!”
驛丞忙道:“當得,當得。我在這都亭驛做驛丞也有好些年頭了,南來北往,自問見過不少官家女子。可從沒哪位娘子有劉五娘子這份膽量和氣魄的!自打貴府一家入住我們驛站,老夫就覺得劉五娘子容貌出眾,不流於俗。如今得知,您就是那位醫治過張仆射的神醫劉五娘子,真是聞名不如見麵,久仰久仰。”
曹氏聽到旁人如此誇讚自家女兒,自然是高興的,臉色也好看了許多。笑著道:“哎吆,您可真是過獎了!她不過就是好讀些醫書罷了,哪裡就當得起神醫之名了。”
給人的感覺卻是恨不得旁人能再多誇劉綽兩句。
劉坤也客套道:“徐驛丞過譽了!”
徐驛丞道:“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人是有不少,可劉五娘子真是當之無愧!”
劉謙見妹妹平安出來也是放心了,當著外人的麵不好叫名字,揶揄道:“五妹妹,想不到,你的賢名都已經傳到東都了。”
劉綽瞪了他一眼。
見自家妹子依然身心健康,生龍活虎,劉謙更放心了。
一旁的驛將也道:“早聞劉五娘子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才貌雙全,智計過人。試想,尋常女子又怎能與讚皇公的兒孫相配呢!”
曹氏已經笑得見牙不見眼。
劉綽卻發現了一個可悲的現實,在這個講究門第的時代,與李二定親後,她註定走到哪裡都要背著“趙郡李氏”這個標簽了。
好處有很多,比如入駐驛站,人家是按照招待趙郡李氏的規格招待她的。走到哪裡,都要被人豎著大拇指,誇一句婚事好。
但壞處也是一樣,比如被嫉妒,被刺殺,做什麼事情都要被籠罩在趙郡李氏的巨大光環之下。而個人則完全被這光環給抹殺掉。
做得好是應該的,做的不好,就是不肖子孫,有辱門風。
這麼多年,李二是不是就是這麼過來的?
她不由想。
所以,他才會在初次登門時,隱藏自己的身份。
劉綽回房後,一家人難免又聚在一起相互安慰了一通。
“這下,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我這幾天啊,都提心吊膽的,聽到點動靜就爬起來看看,就沒好好睡個囫圇覺。”夏氏感慨道。
沒多久,那對夫妻帶著被救下的輝兒,跪到了劉綽房門外,攜帶重禮前來相謝。
那男人姓趙名滔,妻子姓康,從長安而來,要去洛陽南麵的唐州任縣尉。
一聽趙滔說自己要去唐州上任,劉坤便肅然起敬,道了聲,“趙兄,辛苦了!”
趙滔言道:“為人臣子,都是分內事罷了!”
他們拜見過劉翁與夏氏後,劉家其餘人便都退下了。隻留了劉坤、劉珍、劉謙三個年輕力壯的郎君,外加劉綽這個當事人在當場。
康氏拉著孩子再次起身,“來,輝兒,快給劉五娘子磕頭,多謝她的救命之恩!此恩此情,你要永世銘記!”
輝兒隻有五六歲的樣子,自然對剛剛救了他的劉綽記憶深刻。他跪在地上,有模有樣道:“趙輝叩謝劉五娘子救命之恩!”
劉綽看著他那紅腫的眼泡,驚魂剛定的可憐模樣,忙起身拉起他來道:“快起來,快起來,你小小年紀,剛受了驚嚇,應該好好休息才對,何苦連夜過來?你等著,姐姐房裡有很多好吃的,你吃點甜的,就把這事忘個乾淨,好不好?”
說完,就起身給趙輝拿了許多自製的零嘴。栗子、果乾、飴糖應有儘有。
待劉綽入座,趙滔也忙起身道:“適才,我救人心切,對劉五娘子多有冒犯!這廂賠罪了!”
得益於前世的地理知識,劉綽對大唐輿圖還是有些瞭解的,唐州就在蔡州西麵,而蔡州如今正是淮西節度使吳少誠的地盤。
淮西已割據多年,最開始是由李希烈掌控。
當年,李希烈公然稱王反叛,佔領汴州自稱皇帝。派部將楊豐攜帶“偽敕書兩道”,分賜淮南節度使陳少遊與時任壽州刺史的張建封。陳少遊低三下四接受偽政權的特赦令,張建封卻將楊豐繩捆索綁,遊街示眾,當眾斬殺。
李希烈惱羞成怒,派人急攻壽州。張建封針鋒相對,率部多次擊退李希烈派出的由亡命徒組成的敢死隊,將壽陽城鑄成銅牆鐵壁。還與皇室宗親江南西道節度使李皋等互為犄角,抗擊抵禦淮西叛軍多次進攻,最終使兩淮地區得以保全。
張建封自此名聲大振,徐州為江淮漕運的咽喉要地,因屢遭叛軍侵削,隨時處於風雨飄搖之中。朝廷深恐徐州失守導致漕運中斷,這纔派了軍政雙優的張建封坐鎮徐州。
貞元二年,淮西藩鎮牙門將陳仙奇毒殺了李希烈後,歸順朝廷。沒想到七月,陳仙奇又被吳少誠所殺,淮西重新割據。
朝廷就是在這期間收回了壽州、安州、唐州三州。
趙滔此去唐州任縣尉,就在吳少誠邊上,必然要受不少罪。
想到這些,劉綽也不想與他計較了。“都是父子天性,關心則亂,人之常情。我並未因此怪罪趙縣尉。要怪就怪那大鬨驛站殺人的凶徒!”
趙滔道:“劉五娘子,可知曉那凶徒的來曆?”
若是能多拉上一個人討厭李錡也是好的。何況,他是被從長安派到唐州的,說不得身上還有直通天子近側的密報之權呢。
劉綽看了一眼旁邊吃得正開心的趙輝。
康氏心領神會,起身道:“不早了,我先帶著輝兒回房休息,你們聊!輝兒,我們走吧!”
見母子二人出門,劉綽接著道:“這是自然。既然趙縣尉是去唐州赴任的,我也就不多做隱瞞了。那凶徒乃是浙西觀察使李錡的義子,尹九。此次刺殺,隻是因為我與李二郎君定親,讓他在兒女婚事上失了麵子。”
趙滔道:“什麼?竟為了這樣的事,就要殺人?”
劉坤看聊到了此處,也知道了女兒的用意。便命雲起取出安管事的供詞畫押給趙滔看。
趙滔看完握緊了拳頭道:“李錡身為宗室,難道也要割據自守不成?劉兄,這藩鎮之禍到底何時才能止息啊!”
劉坤歎了口氣道:“積弊已久,非一朝一夕可為。怕是隻能寄望於後來人了!我隻盼能活著看到,咱們大唐重返盛世的一天。”
趙滔也是一番唏噓感慨。
劉綽生生將那句“改朝換代,新陳代謝,都是不可避免的,這世上哪有萬年不變的王朝”給嚥了下去。
門扣扣響了幾聲。
外頭守衛的武寧軍軍士道:“劉主簿,徐驛丞邀您跟趙縣尉,兩位郎君,五娘子,還有吳鉤和胡纓前去聽審。”
作為被綁架孩子的父親,趙滔自然該在被邀請之列。
劉坤起身道:“那趙兄,咱們一起去聽聽吧!”
作為今夜抓捕尹九的主要戰力,想要瞭解事情詳情,吳鉤和胡纓自然也不能不去。
劉綽道:“要做筆錄了,你們兩個就跟著我走一趟吧!”
審問的地方就在朝陽閣。那是驛丞平日裡處理公務的地方。
來聽審的,都是苦主,或與這件事息息相關之人。眾人見麵少不得又是一番寒暄。
劉綽找了個最低的位子坐下了。一望對麵還坐著個受了傷的軍爺,剛二十歲的樣子,甚是英俊,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吳鉤附耳輕聲道:“這便是那位助我捉拿尹九的射手,箭法十分了得。”
劉綽笑著致意。對麵的帥哥看劉綽一笑,也略帶憨厚地笑了起來。
劉坤也不隱瞞,當即便從汴州遇襲開始,到今夜驛站大亂說了個大概。又將自家已經捕獲的人全都提了出來。
“多虧了劉五娘子,聰慧機智,行事果敢,若非如此,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啊!”徐驛丞誇完了劉綽,又接著感慨道,“我們都亭驛可是在都畿道治下,這些賊人竟膽大妄為到闖進驛站裡來殺人。來啊,把他們帶上來,本官倒要看看,這是誰給他們的狗膽!”
人被帶了上來。
尹九中了迷藥,出門又被憤怒的圍觀群眾一對圍毆,早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人事不知了。
安管事等人則都來了個一問三不知。
驛將大怒道:“豈有此理,爾等當我們都亭驛是什麼地方?以為閉口不言,死不認賬,就能逃脫罪責麼?”
看著尹九的慘樣,安管事突然變得鐵骨錚錚起來,道:“要殺要刮悉聽尊便!可是若想要我們在供詞上畫押,那是萬萬不能的。”
徐驛丞道:“什麼供詞?本官還沒開始審呢,哪來的供詞?你先交代你做的事!爾等誰交代得多,或可酌情減輕罪責,還不快快從實招來!”
還是沒人說話。
“劉主簿是良善人,不會對你們動用私刑。我可不會手下留情。不老實交代,可有你們受的。”驛將是個實在人,知道無論什麼樣的迷藥,在找不到解藥的情況下,都可以用冷水一激。見那七人冥頑不靈,當即指著尹九道,“來人啊,把他潑醒。你們不說,自有旁人來說!到時候,可就是他的罪過少,你們的罪過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