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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多麗人 第89章 殺人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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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個刁民!居然還知道律法裡縱火之罪的刑罰?你就這麼想去洛陽府的大獄裡頭見識見識?”徐驛丞已經許多年沒見過如此刁鑽的人了。

陳七道:“咱們都亭驛往來的可都是官家的人,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人雖然笨拙,但伺候諸位官爺多年,耳濡目染,自然能學些見識。小人知道,徐驛丞向來公正嚴明,不是那種徇私枉法、濫用私刑的人,必然會把小人送到府衙去,這才主動說出來。替您分憂的。”

徐驛丞眼睛都亮了,“哦,你這還是為我好?”

陳七臉上掛著十二分的誠懇,“是啊,驛丞禦下有方,便是待我們這些小小驛卒也極為寬和。小人怎麼好意思再讓您為了我的事操心。”

劉綽看了看陳七,又看了看尹九,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之前是她想錯了。

尹九所說的李錡那個珍貴的內線,不是張寶樹,而是陳七。

憑張寶樹那有限的智商,便是加上了他手下那些兄弟們,也不可能真替李錡把路過都亭驛的浙西官員全都找出來。

她眼前飄過陳七招呼那六人入住驛站時的場景。

真正在做這件事的是陳七。

他是浙西人,口音熟,飲食習慣熟,若是當年就常往浙西各衙門裡跑,說不得人頭也熟。

與過路官爺們打交道最多的,不是驛防兵,而是驛卒。

不管是吃飯、住宿、寄信、還是租借馬匹車輛,都得跟驛卒們打交道。

這叫什麼?大隱隱於市還是燈下黑?

洛陽與長安的都亭驛是整個大唐最大的兩個驛站,且都在城牆裡頭。僥幸逃出浙西的官員們,便是前麵不敢入住驛站,到了這裡也會覺得安全。

陳七可以在瑣碎的服務中,將想要上訪彈劾的人一個個找出來。

故此,陳七所在的都亭驛對李錡來說尤為重要。

所以,尹九忌憚他,卻不忌憚張寶樹。

選陳七去放火,一是因為他對驛站的結構瞭如指掌,知道哪裡好動手腳。二是因為他驛卒的身份,方便接近那些有私家守衛的地方。最後,就是一旦事發,放火的罪責是這裡頭最小的,尚且有轉圜的餘地。

怪不得,那兩個長安來的衙差在驛站裡故意吆五喝六地對待崔善貞呢!還是他們知道裡頭的深淺啊!他們是做給李錡的人看的,想故意賣個好,到時候好多討賞錢。

那麼,陳七知道尹九其實是假傳了命令,啟用了他麼?

不對,那些浙西官員既然是趕著要去長安告禦狀的,必然不會像我們一家人這般在驛站裡住上好幾天。陳七能把人找出來,卻無法阻止人家離開驛站繼續趕路。這之後纔是真正用到了張寶樹的地方。他們要幫忙傳遞訊息和繼續盯梢,或者說他們要先把人控製起來,等李錡的人來?

若真是如此,那陳七和張寶樹手上又怎麼可能沒沾血呢?

啪的一聲,徐驛丞隨手抓起一塊硯條當作驚堂木拍到了桌子上,將劉綽重新拉回到了現實。

“我竟不知咱們都亭驛裡頭還有你這號人物!你藏的好深啊!我告訴你,這裡不是浙西,是東都,講王法的地方。你們今夜串通一氣,在驛站裡蓄意放火,射殺驛防兵,謀害官眷,往來多少官家人都看著呢。想三兩句話就把自己摘出去?你未免想得太美了!”

陳七趴在地上,哀嚎起來,“冤枉啊,小人冤枉啊,小人就是乾活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燭台,又不是故意的。可您非得說我是故意的。小人本不想爭辯,認下縱火罪,哪怕蹲三年大獄,好歹圖個清靜。您竟又將小小的縱火案說成是襲擊驛站的大案子?這不就是想要小人的命嘛?小人也不知道是哪裡得罪了您,難道是素日裡沒給您送好處的緣故?不能因為小人從前在鎮海軍中做過事,又跟這個叫尹九的認識,您就說我是共犯啊?難道我家鄰居在大街上殺了人,正巧我也在那看熱鬨,因為我認識他,我就是共犯了?正如您說的,這些事可都是眾目睽睽之下做下的,小人一沒進樓殺人,二沒登塔射箭,怎麼就成了共犯了?您不能為了趕快結案,好跟上頭有個交代,就如此冤枉好人啊!小人不服,小人冤枉啊!”

他的聲音又尖又利,十分刺耳。

“還敢咆哮公堂?”徐驛丞氣得滿臉通紅,“來人啊,把他的嘴給我堵上!杖三十!”

左右兩邊的驛卒動了起來。

陳七叫得更大聲了。“你們想要屈打成招,冤枉好人?還講不講王法了?我要去洛陽府衙!殺人啦,快來人啊!屈打成招啊!”

都亭驛內光上等客舍就有三棟樓。

聽見陳七的喊聲,許多不明就裡的文官武將都來到了朝陽閣附近。

便是劉主簿也是頭回見到這樣的陣仗。

他在彭城審問的犯人裡頭自然也有江洋大盜,說話卻沒有陳七有邏輯。讀了些書的犯人倒是有陳七這個邏輯了,卻沒有這個混不吝的臉皮。

放在彭城他經手的案子裡,人是前後腳抓住的,時間線上一環扣一環,明顯是分工合作的共犯,驚堂木一響,就隻剩跪地求饒命了。哪有人心理素質能這般好?哭著喊著不認賬,非得讓人親眼看見他殺人纔算?

徐驛丞道:“你不用喊,明日一早我就會將你們和案卷卷宗全都送到府衙去。現在打的是你咆哮公堂,汙衊上官。”

“什麼咆哮公堂?這裡是驛站,可不是衙門,哪來的公堂?若要問罪,該先問你們私設公堂的罪過!不僅私設公堂,還濫用私刑,屈打成招!”

劉綽暗叫不好,她竟然覺得他說得挺有道理的。那外頭有些不知情的吃瓜群眾又該怎麼想?再罵下去,怕是就要說驛丞是為了討好劉主簿和趙校尉才胡亂扣罪名的了。甚至可能把趙郡李氏的名頭都拉出來溜一圈了。

好在下一刻,那罵聲停了。

陳七的嘴被堵住了,猶自掙紮不停。

圍觀者雖多,卻並沒有出現那種衝出一個楞頭青來為陳七仗義執言的場麵。

劉謙傻乎乎道:“他喊得如此情真意切,莫不是真的冤枉他了?”

徐驛丞從前是做捕快的,勘查現場和動手抓人或許是一把好手,審案卻是不擅長。關鍵時刻,岑校尉將張寶樹的供詞推到了他麵前。

“你這刁民,休要信口開河。我乃都亭驛驛丞,驛站中大小事務都管得。此事發生在驛站中,作案的是驛卒和驛防兵,你們燒的是驛站的倉房,要謀害的是驛站的住客,本官如何審不得?待我將案件審個大概後,便會上報給上官,將爾等該送兵部的送兵部,該送府衙的送府衙。來啊,給我打!”

圍觀之人越來越多,徐驛丞也不得不解釋一番。自然,說出去的話,也得繼續執行,否則就是認了陳七所言的私設公堂,屈打成招了。

陳七捱打的同時,徐驛丞接著道:“你是在庫房被當場逮到的。適才審問張寶樹時,他已招供,爾等謀害劉五娘子的計劃便是先庫房放火,再趁機奪高台,你們三人分工合作,共謀此事,由不得你不承認!適才被你一攪鬨,我差點就忘了還有這份供狀。”

這在沒有攝像頭、沒有指紋對比、沒有dna檢測的古代,證據鏈的確已經足夠了。

陳七,尹九,張寶樹三人之間,最容易攻克的就是張寶樹。多虧了他先前的供詞,才能將事情做實。若不是提前審一審,留了這份供詞,而是直接將人交到洛陽府衙,還真的有可能被尹九胡鬨一場就顛倒了黑白。

陳七被打得狠了,早已顧不得再喊了。

趙滔道:“徐驛丞放心,若他日上頭查問起來,趙某可以給你作證。”

劉坤也道:“我等都可以作證。今夜擒住之人眾多,可不是憑他一人胡攪蠻纏就能矇混過去的。”

徐驛丞回禮,“多謝!”

岑校尉卻看著劉綽道:“劉五娘子,我看你從剛才開始就麵露疑色,可是有哪裡不對?”

劉綽道:“徐驛丞、岑校尉,我有一個疑問,這幾年可曾有浙江西道的官員莫名死在驛站裡的?若有,可曾留有卷宗文書?”

徐驛丞一下子激動起來,“有有有,是了,這幾個賊子身上怕不隻今夜這點罪責!去年秋月裡,就有一位浙西的官員在驛站突發惡疾,暴斃而亡,死狀甚為蹊蹺。隻不過仵作驗屍時,卻並沒有查出什麼毒物來。”

劉綽又道:“這世間千奇百怪的毒藥甚多,今日既已揪出了陳七,不如就到他的住處仔細的搜一搜,說不定會有新的收獲!”

杖刑完畢,陳七疼得額頭上直冒汗。聽到劉綽的話,他突然笑起來,“劉五娘子足智多謀,陳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技不如人?她又何嘗不是勝之不武?”尹九又怨毒地看了安管事一眼,“若不是這個蠢貨,自以為是,打草驚蛇,我們又怎麼會失手!”

劉綽有些理解尹九的不甘與惱恨。

他能被派出來執行任務,想必是從未失手過的。

這樣的人一定是驕傲的。這樣的人,首嘗失敗,免不了要怨天尤人,不肯承認是自己的過錯。所以才沉浸在對安管事這個豬隊友的埋怨,還有與劉綽的較勁裡。

劉綽也不否認。

“不錯,我的確因此提前有了防備,處處加了小心。”

安管事的頭更低了。

“你倒坦蕩!”尹九自覺找回了一絲顏麵。

“不過,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已經發生的事情不會再改變。不管你認不認,歸根結底還是你的性格決定了事情的結局。輕敵的不止這位安管事,還有你。是你,同意了他那自以為是的假扮水匪計劃,不是麼?”劉綽目光灼灼瞪了回去。

而這樣的人,捏碎他的心理防線也很簡單。

那就是殺人誅心。

尹九臉色大變。整個人都僵住了。

劉綽接著道:“你很聰明。知道安管事失敗後,我們會有所防備。所以,自己不現身,先派人進來觀察我們的佈防情況。可惜的是,我並沒有像你從前要刺殺的目標那般,隻一味加強防衛,而是主動出擊,先將你的幾個同夥給抓了。”

尹九不屑道:“還名門望族呢,用的不過是下藥這種上不得台麵的下三濫招數罷了!”

一直沒說話的六人也附和道:“那個張寶樹已經在驛站裡待廢了,連幾個奴婢都打不過。若是真刀真槍的跟咱們兄弟鬥一場,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陳七卻幫了劉綽一句:“攻其無備,出其不意,這可是孫子兵法裡頭的計謀。豈能說是下三濫?老九,說到底還是你讀書讀得少了!”

“其實,事到此處,你還有選擇的餘地。你可以直接回去向你主子言明安管事的過失。當然,你會受些懲罰,但總還有機會,再召集人手,重新謀劃,戴罪立功。我這裡防得密不透風,你還可以殺了這些人滅口後,再回去負荊請罪,這樣在你家主人那裡就有了交代。雖然可能會中我安排的陷阱,但那時我以為你的幫手最多是些仰賴你們養家餬口的漕幫幫眾,完全沒有告訴庫房處的守衛要提防驛防兵,還是可以成事的。可你偏要易容成馬六去奪瞭望塔,然後安排張寶樹來殺我。”

尹九道:“我尹九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絕不做殘害自家兄弟的事。”

“哦?是麼?可你現在救出他們了麼?”劉綽挑了挑眉,“非但沒救出他們,還把陳七給搭進來了。為了跟我爭強好勝,你不惜假傳命令,欺騙了陳七。因為你家主人殺我的命令並沒有下達給他,而是下給了你和安管事。做諜探的最忌諱的就是牽扯進不該自己管的事情裡去。原本他應該隻負責處理那些從浙西跑出來的官員吧?所以,要怪就怪你自己。”

陳七忍著劇痛,扭過頭去,不可置通道:“你不是說,劉五娘子手裡有對家主不利的證據麼?”

劉綽道:“證據?先前或許沒有,現下便該有了!”

尹九徹底沒了脾氣,慚愧到不敢去看陳七的眼睛,“七兄,是我對不住你!”

“算了,一切都是命!我一直以為我命夠硬了,看來劉五娘子的命比我的還要硬。若非她洪福齊天,又怎麼會剛好住進都亭驛來呢!”陳七此刻倒坦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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