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新火 第3章 督軍
“陛下不可!”長孫無忌立刻出列,語氣急促,“陛下初登大寶,人心甫定,京師乃天下之根本!陛下萬金之軀,豈可輕涉險地?臣願薦大將,統兵禦敵!”他身後,關隴勳貴一係的將領紛紛附議。
“臣附議!”山東士族出身的侍禦史封德彝也站了出來,他須發皆白,聲音卻洪亮,“陛下坐鎮中樞,運籌帷幄,方是上策。前線戰事,當遣得力大將,譬如…燕郡王羅藝,驍勇善戰,久鎮幽燕,熟知突厥虛實,定能克敵!”
“羅藝?”李世民的手指在禦案上輕輕敲擊了一下,發出篤的一聲輕響,目光銳利地看向封德彝,“封卿倒是舉賢不避親。”他語氣平淡,卻讓封德彝心頭一跳,忙低下頭。
李承乾站在陰影裡,將這一切儘收眼底。封德彝…羅藝…關隴與山東的角力,在國難當頭的陰影下,依舊暗流洶湧。羅藝,那個桀驁不馴的猛將,父皇心頭的一根刺。封德彝此刻舉薦羅藝,是真為國事,還是…另有所圖?他眼角的餘光瞥見父皇案前那份軍報邊緣乾涸的暗褐色血跡,一絲冰冷的預感,悄然爬上脊背。
他閉上眼,將那些紛擾的念頭一一壓下。再睜開眼時,眼底已是一片冷靜與堅決。李世民最終答應了封德彝的請求,決定派遣羅藝前往前線禦敵,但同時也提出了一個條件——讓李承乾前往督軍,以此鍛煉他的能力和見識。
這對於李承乾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但他知道,這是父皇對他的考驗,也是他證明自己價值的機會。他必須抓住這次機會,用自己的行動向父皇和朝臣們證明,他李承乾,不僅僅是一個被寄予厚望的儲君符號,更是一個有著真才實學、能夠擔當大任的男子漢。
於是,他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起前往前線的事宜。他知道,這次督軍之行,不僅關乎到大唐的江山社稷,更關乎到他個人的命運和前途。他必須全力以赴,不能有任何的疏忽和大意。
既然命運將他推到了這個位置,他便隻能迎難而上。李承乾深吸一口氣,轉身步入寢宮,開始籌劃起應對即將到來的風雨的計策。他知道,這條路註定不會平坦,但他已準備好,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氣,為這大唐的江山,為這具身體所背負的“李承乾”之名,拚出一片天地。同時,他也期待著在前線的曆練中,能夠讓自己變得更加成熟和堅強,為將來的治國理政打下堅實的基礎。
數日後,秦王府後苑的荷塘邊,殘荷零落。長孫皇後坐在水榭中,麵前攤著針線籮筐,手中卻無意識地撚著一根絲線,目光怔忡地望著水麵。李承乾安靜地坐在她身側的石凳上。
“承乾,”長孫皇後忽然開口,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微顫,她放下絲線,轉過頭,溫柔而哀傷地看著兒子,“你父皇…有他的難處。”
李承乾抬起眼,對上母親泛紅的眼眶。她保養得宜的手伸過來,輕輕握住他放在膝上的小手。那手柔軟,溫暖,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李承乾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羅藝…終究是大唐的郡王。”長孫皇後艱難地繼續,每一個字都像有千斤重,“如今國難當頭,需借重他的威名震懾北疆。你父皇欲效仿古之明君,以信義感召…”她的話語頓住,似乎自己也覺得這理由蒼白無力。她低下頭,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珍而重之地放進李承乾小小的掌心。
那是一枚小小的、溫潤的羊脂白玉平安扣。玉質純淨,毫無瑕疵,被一根堅韌的五色絲絛係著。絲絛顯然是新編的,打著一個精巧的如意結,結的末端還綴著兩顆圓潤的米珠。玉扣上帶著皇後掌心溫熱的體溫。
“這是母後幼時,你外祖母去大慈恩寺一步一叩首求來的。”長孫皇後的聲音哽嚥了,眼中水光盈盈,她用力握著李承乾的手,彷彿要將自己全部的力量和祈願都灌注進去,“母後把它給你。它會護著我的承乾…平安回來。”最後幾個字,輕得像一聲歎息,消散在荷塘蕭瑟的秋風裡。
李承乾低頭,看著掌心那枚小小的玉扣。溫潤的玉石貼著麵板,卻傳來一種滾燙的灼熱感,一直燙到心底。他緩緩收攏手指,將那枚承載著母親無儘擔憂與淚水的平安扣,緊緊攥住。指尖傳來絲絛的微糙觸感和玉石的光滑冰涼。
他抬起頭,望向母親憔悴而美麗的臉龐,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牽起一個微小的弧度。那笑容,出現在一個八歲孩童臉上,卻無半分天真,隻有一種洞悉世事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決絕的安撫。
“母後放心。”他清晰地、一字一頓地說,聲音不大,卻異常沉穩,“兒臣,定會平安歸來。”
北疆的風雪,羅藝的叵測,封德彝等人影影綽綽的算計…這枚平安扣,是母親的心,也是他此去唯一的暖意。他攥緊它,如同攥緊一柄無形的短匕。稚嫩的身軀挺直,目光穿透水榭的雕花窗欞,投向那鉛灰色的、預示著凜冬將至的北方天際。
幽州都督府的地牢沒有窗,隻有高處一個巴掌大的氣孔,漏下幾縷吝嗇的光,勉強勾勒出石壁濕滑黏膩的輪廓。空氣是凝固的,沉甸甸壓在胸口,混合著陳年血垢的腥鏽、排泄物的惡臭,還有一種更深沉的、石頭本身透出的陰寒。
李承乾蜷在角落一堆黴爛的枯草上,小小的身體在刺骨的冰冷裡微微發抖。他嘴唇乾裂,臉色是一種不祥的灰敗,唯獨那雙眼睛,在昏暗中亮得驚人,像淬了寒冰的刀鋒。
幽州的風,是帶著鐵鏽和血腥味的刀。它刮過城牆箭垛,發出嗚咽般的尖嘯;捲起校場上乾燥的沙土,抽打在巡城士兵厚重的甲冑上,發出沉悶的沙沙聲。幽州都督府深處,一座完全嵌入地底的石牢,隔絕了地麵上的一切喧囂,隻剩下死寂,以及比死寂更令人窒息的陰寒。
沒有窗,隻有高處一個巴掌大小的氣孔,吝嗇地漏下幾縷天光。那光虛弱地掙紮著,勉強勾勒出石壁濕滑黏膩的輪廓,上麵布滿深褐近黑的斑駁汙跡,那是經年累月滲入石髓的血,早已乾涸,卻依舊散發著若有若無的腥鏽氣。空氣是凝固的,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嚥冰冷的淤泥,混雜著角落便溺桶散發的惡臭,還有一種更深沉的、從巨大花崗岩石塊內部透出的、滲入骨髓的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