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下的玄學五門 第13章 冰底生人煙
第十三章
冰底生人煙
玄冥獸龐大的屍骸沉入墨色冰霧深處,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隻激起幾圈渾濁的漣漪便歸於沉寂。
刺骨的、彷彿能凍結靈魂的玄冥寒氣失去了源頭,如同退潮般迅速變得稀薄、稀薄,最終隻餘下冰窟裡尋常的凜冽。
吳道踉蹌落地,暗金色的護體罡氣如同風中殘燭明滅不定,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新生的經脈,帶來撕裂般的劇痛。
崔三藤更是麵如金紙,按在通幽神鼓上的雙手指縫間鮮血淋漓,神鼓本身那道貫穿的裂痕邊緣焦黑翻卷,靈光幾乎徹底熄滅。
冰窟深處傳來細微的“滴答”聲,是那些被極致寒氣凍結的冰層在緩慢融化。
冰窟內死寂一片,隻剩下兩人粗重壓抑的喘息聲在空曠的冰壁間回蕩,撞擊出空洞的迴音。劫後餘生的疲憊如同沉重的鉛塊,沉沉壓在每一寸筋骨上。
吳道強壓下喉頭的腥甜,暗金色的瞳孔掃過下方那具半沉半浮、正迅速灰敗朽壞的玄冥獸屍骸。那龐大軀體的核心位置,寒氣散逸後,竟隱隱透出一抹不祥的暗沉血色,形狀如同一個扭曲的、指向下方更深黑暗的箭頭標記——歸墟的蝕脈之印!它並非僅僅是一頭凶獸,更是被歸墟用邪法煉製的、承載“玄冥寒牙”的活體容器!這印記如同一個冰冷的坐標,無聲地指向冰蓋之下,天池真正的湖心深處,那寒氣與汙染的核心源頭!
寒意並非來自九幽,而是來自人心深處那名為“歸墟”的瘋狂深淵!
“道哥!”崔三藤的聲音帶著嘶啞的焦急,她顧不上自身識海如同被重錘轟擊的劇痛和雙手的淋漓鮮血,踉蹌著撲到吳道身邊,冰涼的手指帶著微微的顫抖,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脈門。指尖觸及的麵板,依舊殘留著玄冥寒息的刺骨冰涼!
“無礙。”吳道的聲音低沉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他反手輕輕覆上崔三藤冰冷染血的手背,一股溫潤精純、帶著磅礴生機的力量,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流,順著接觸點緩緩渡入她體內。
**醫字秘·青帝回春!**
“枯木逢甘霖,百骸納生氣。青帝執樞機,回春萬物新!”
低沉的口訣在吳道心中流淌,識海深處龜甲印記上,“醫”字卦紋驟然亮起翠綠光芒。渡入崔三藤體內的龍脈之力,瞬間化作最精純的草木生機本源,溫和地撫平她強行燃燒魂血帶來的識海震蕩,滋養著乾涸枯竭的經脈。她蒼白如紙的臉上,終於艱難地泛起一絲極淡的血色,急促的呼吸也稍稍平複。
吳道這才收手,盤膝坐下,暗金色的龍脈之力在周身流轉,如同微型的熔岩河流。他雙手結印於丹田,暗金光芒在胸前彙聚,形成一個緩緩旋轉的、生機盎然的翠綠符印。符印引動著地脈深處殘存的、尚未被徹底汙染的稀薄龍氣,如同百川歸海,絲絲縷縷彙入他體內,衝刷著被寒氣侵蝕的經脈和內腑。
**醫字秘·百草蘊生符!**
“地脈蘊靈根,百草養精魂。符成蘊生氣,枯榮一念間!”
翠綠符印緩緩沉入他胸口膻中穴,一股溫和而堅韌的暖流瞬間彌漫四肢百骸。新生的經脈如同久旱的禾苗得到甘霖,貪婪地吸收著這股生機之力,那鑽心的刺痛迅速緩解、彌合。內腑深處殘留的寒氣被龍脈之力霸道地驅逐、煉化,煞白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著。
崔三藤靠在冰冷的黑色冰壁上,默默調息,目光卻始終落在吳道身上,直到看到他氣息徹底穩固下來,緊繃的心絃才悄然一鬆。隨即,她的視線轉向膝上那件幾乎徹底黯淡、裂痕猙獰的通幽神鼓。
翠綠的眸子深處,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心疼。這麵鼓,承載著薩滿祖靈的意誌,更承載著與吳道並肩作戰的記憶。她伸出染血的手指,指尖小心翼翼地拂過那道如同獰笑巨口的裂痕邊緣。裂痕冰冷、粗糙,彷彿在無聲地訴說著瀕臨破碎的痛苦。
就在這時,她肩頭那副藤甲紋路,似乎感應到了主人的心意和神鼓的哀鳴,突然再次亮起!這一次,碧光不再刺目,而是如同林間晨曦般溫潤柔和。紋路如同活了過來,絲絲縷縷的翠綠生機之力,如同最纖細堅韌的藤蔓,自發地從藤甲紋路上延伸而出,緩緩纏繞向通幽神鼓那道巨大的裂痕!
嗤…嗤…
細微的、如同草木生長的聲音響起。翠綠的生機藤蔓輕柔地貼合在焦黑的裂痕邊緣,絲絲縷縷地滲入鼓身深處。焦黑翻卷的裂痕邊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這純粹的生機之力撫平、滋潤,重新煥發出一絲極其微弱的木質光澤!雖然未能完全彌合那道貫穿的傷口,但瀕死的靈性,被強行穩固、喚醒!黯淡的鼓身,重新浮起一層極其微弱的、如同螢火般的靛藍光澤!
神鼓未死!祖靈的意誌,在藤甲生機與薩滿意誌的共鳴下,被重新點燃!
崔三藤眼中爆發出驚喜的光芒,指尖輕輕觸碰著那被藤蔓生機纏繞穩固的裂痕,感受著神鼓深處重新傳遞出的微弱卻堅韌的脈動,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吳道也在此刻睜開了雙眼,暗金色的瞳孔精光內蘊,雖未完全恢複巔峰,但內息已然穩固,新生的經脈在百草符印的滋養下,韌性甚至更勝從前。他看了一眼被翠綠藤蔓纏繞、靈光微複的通幽神鼓,朝崔三藤微微頷首。
“該下去了。”吳道站起身,目光投向冰窟下方那片翻滾漸息的墨色冰霧,以及冰霧深處,那具龐大玄冥獸屍骸上殘留的、指向下方的血色歸墟印記,“寒氣源頭未除,那支科考隊…生死未卜。”
崔三藤深吸一口氣,壓下身體的虛弱,將通幽神鼓重新斜挎身側,神衣上的銅鏡貝殼隨著她的動作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在這寂靜的冰窟中顯得格外清晰。“走!”
兩人不再猶豫,縱身躍入下方漸趨平靜的冰霧深淵。身體急速下墜,穿過稀薄的黑色冰霧,腳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吳道暗金瞳孔微縮,“相字訣·洞虛破妄”運轉到極致,穿透黑暗的阻隔。
下方不再是堅冰,而是粘稠、冰冷、散發著微弱腥氣的湖水!玄冥獸龐大的屍體如同小山般半沉在水中,正迅速被湖水的低溫凍結。而在其屍骸不遠處,湖底堅硬的黑色玄冰層上,赫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邊緣光滑如鏡的圓形孔洞!孔洞直徑超過三米,斜斜向下,通往更深、更黑暗的地底!一股微弱卻精純無比的陰寒死寂之氣,如同冰冷的毒蛇,正從那孔洞深處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
正是歸墟蝕脈之印所指向的源頭!那“玄冥寒牙”的本體,就藏在這孔洞之下!
然而,吳道的目光並未在那孔洞上停留太久。他的視線猛地投向孔洞邊緣不遠處,一片被巨大力量衝擊得支離破碎的黑色冰層區域!
“那裡!”吳道低喝,身形如遊魚般在水中轉向,朝著那片區域疾掠而去!
崔三藤緊隨其後。
靠近了,纔看清那並非自然形成的冰裂。破碎的黑色玄冰之間,夾雜著斷裂的金屬支架、撕裂的橙色防寒布料、碎裂的玻璃鏡片…還有幾支散落在冰礫中、兀自散發著微弱冷光的長條狀物體——應急熒光棒!
更讓兩人心頭一緊的是,在幾塊巨大的玄冰碎塊下方,隱約露出了一個扭曲變形的金屬艙體一角!艙體上噴塗著模糊的國家地質勘探標誌!
是科考隊的深潛器!它被巨大的力量(很可能是玄冥獸的撞擊或寒息的衝擊)硬生生拍進了湖底的玄冰層裡,嚴重損毀,幾乎被破碎的玄冰掩埋!
“相字訣·觀煞辨氣!”吳道心中默唸,暗金瞳孔深處符紋流轉,視線穿透扭曲的金屬艙壁和厚厚的玄冰阻隔。艙體內部一片狼藉,儀器破碎,冰冷的湖水正從幾處巨大的裂口緩緩滲入。而在艙體相對完好的尾部加壓艙位置…幾點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般的生命氣機,頑強地閃爍著!雖然氣若遊絲,被厚重的死寂寒氣包裹、侵蝕,如同覆巢之卵,卻終究未滅!
“還有活口!”崔三藤也感應到了那微弱至極的生命波動,翠綠的眸子瞬間亮起!
救人!
吳道沒有絲毫猶豫,右手五指張開,暗金色的龍脈之力凝聚指尖,化作五道凝練如實質的金色氣芒!
**山字秘·庚金裂石手!**
“金氣凝指鋒,無物不可摧!裂石分滄海,鋒芒斷是非!”
嗤嗤嗤——!
五道金色氣芒如同最鋒利的鐳射切割刀,精準地切入覆蓋在深潛器艙門處的厚重玄冰!堅硬的黑色玄冰在庚金鋒芒下如同豆腐般被切開、剝離!火星與冰屑四濺!幾個呼吸間,扭曲變形的合金艙門便暴露出來!
艙門嚴重變形,幾乎與門框焊死。吳道眼中厲色一閃,變指為掌,暗金光芒在掌心凝聚,化作一個急速旋轉的、帶著粉碎一切氣息的罡氣漩渦!
**山字秘·鎮嶽崩·螺旋勁!**
砰——!!!
一掌狠狠印在扭曲的艙門中心!狂暴的螺旋罡氣瞬間爆發!刺耳的金屬撕裂聲中,厚重的合金艙門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揉捏,中央猛地向內凹陷、撕裂,硬生生破開一個僅容一人勉強通過的缺口!冰冷的湖水瞬間倒灌而入!
“命字訣·點燈問路!”吳道低喝,指尖淩空疾點!數點米粒大小、卻散發著溫暖柔和光芒的暗金色光點,如同夏夜的螢火蟲,瞬間射入艙內黑暗!光點懸浮在艙頂,驅散了濃重的黑暗,照亮了艙內如同地獄般的景象。
破碎的儀表盤閃爍著短路的火花,冰冷的湖水已經淹沒了小半個艙室,漂浮著各種雜物和…幾具身著橙色防寒服、早已失去生命氣息、被凍得僵硬的屍體!他們的臉上凝固著極致的驚恐和痛苦。
而在相對完好的尾部加壓艙角落,三個同樣穿著橙色防寒服的人影蜷縮在一起,身體被應急保溫毯緊緊裹住,但依舊在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他們的臉色青紫,嘴唇烏黑,眉毛和睫毛上結滿了厚厚的白霜,生命之火微弱得彷彿隨時會熄滅!刺骨的玄冥寒氣,正瘋狂地侵蝕著他們最後一點生機!
“救人!”崔三藤毫不猶豫,身形一閃便從那破開的艙門缺口鑽了進去!冰冷的湖水浸濕了她的褲腳,但她毫不在意,幾步衝到那三個幾乎凍僵的人身邊。
翠綠的藤甲紋路再次亮起柔和的碧光,這一次並非戰鬥,而是將最精純溫和的草木生機之力,如同涓涓暖流,透過掌心,緩緩渡入離她最近的一個年輕女隊員體內!同時口中急速念誦著古老的薩滿安魂祝詞,聲音帶著奇異的安撫力量。
吳道緊隨其後,目光掃過三人,眉頭緊鎖。寒氣侵髓,生機將絕!尋常手段根本來不及!他深吸一口氣,雙手拇指、食指、中指同時伸出,指尖凝聚起三縷精純無比、帶著磅礴生機的翠綠光芒!光芒引而不發,鎖定三人眉心、膻中、丹田三處大穴!
**醫字秘·三才定魂針!**
“天地人三才,氣貫定魂台!鎖命續殘燭,枯木再逢春!”
咻!咻!咻!
三縷翠綠光芒如同靈蛇,瞬間沒入三名倖存者眉心!翠光入體,三人劇烈顫抖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如同被抽掉了最後一絲支撐,軟軟癱倒,但口鼻間那幾乎斷絕的氣息,卻奇跡般地穩定了下來,雖然依舊微弱如遊絲,卻不再繼續惡化!一層極其微弱的翠綠光暈籠罩住他們全身,暫時隔絕了外界寒氣的進一步侵蝕,強行吊住了最後一線生機!
“快!離開這裡!”吳道低喝。此地寒氣未散,久留必生變故!
崔三藤立刻協助,兩人迅速將三名被三才定魂針鎖住生機的隊員,連同包裹他們的保溫毯一起,小心地從破口處拖出。吳道一手一個,崔三藤扶住那個女隊員,龍脈之力與薩滿靈力同時運轉,托著三人,如同離弦之箭,朝著上方冰窟的出口破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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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白山北坡,距離天池冰蓋數裡外一處背風的緩坡。
幾頂深綠色的軍用帳篷支在厚厚的積雪上,帳篷外燃著幾個熊熊的炭火盆,橘紅的火光跳躍著,驅散著周遭的嚴寒,也映照著帳篷帆布上凝結的厚厚白霜。
帳篷內,暖風機轟鳴著,將溫度維持在一個相對宜人的範圍。三名裹著厚厚軍被、身上貼著發熱貼的科考隊員躺在行軍床上,臉上恐怖的青紫色已然褪去大半,呼吸雖然微弱,卻均勻悠長。749局隨隊的醫療人員剛剛給他們注射了強效的活血抗凝和營養藥劑,此刻正緊張地監測著生命體征。
“奇跡…簡直是醫學奇跡!”頭發花白的老軍醫看著儀器上穩定下來的資料,忍不住低聲驚歎,“在那種環境下…身體機能幾乎完全凍結…居然還能救回來…吳局,崔家主,你們…”他看向站在帳篷角落的兩人,眼神充滿了敬畏和難以置信。
吳道隻是微微頷首,目光沉靜地掃過三名倖存者。崔三藤則靠著帳篷的支撐杆,閉目調息,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氣息已經平穩許多。通幽神鼓被她抱在懷中,那道被翠綠藤蔓生機纏繞的裂痕,在帳篷內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醒目。
帳篷簾子被掀開,一股刺骨的寒氣湧入,又被暖風機迅速驅散。秦嶽大步走了進來,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但更多的是凝重。他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又看向吳道和崔三藤,壓低聲音:“天池核心區域的黑色冰蓋…在緩慢融化!無人機傳回的畫麵顯示,湖心位置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垂直冰洞,深不見底!那股陰寒死寂的波動…就是從那裡傳出來的!下麵…恐怕就是‘寒牙’本體所在!”
吳道眼神一凝。果然!那孔洞直通核心!
“另外…”秦嶽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帶著一絲後怕,“技術組分析了玄冥獸屍體上殘留的能量輻射…還有冰蓋下那個孔洞邊緣的能量殘留…發現它們蘊含的‘歸墟’汙染特性,與…與汪清礦洞深處,那具魔樞泥俑身上的…高度同源!不!是更強!更純粹!”
汪清礦洞的土螻和泥俑…天池的玄冥獸與寒牙…兩者同源!
吳道與崔三藤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瞭然與冰冷殺意。佯攻與主攻,土煞與玄冥,看似相隔遙遠,實則互為表裡,最終的目標,都是汙染長白龍脈!歸墟的手筆,環環相扣,陰毒至極!
“知道了。”吳道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情緒,“此地寒氣殘留,非久留之地。傷員需要立刻轉移,送回延吉救治。後續清理和監測,你安排。”
“是!”秦嶽肅然領命。
吳道不再多言,轉身掀開帳篷厚重的門簾。外麵,天色已然昏暗,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著雪峰。刺骨的寒風卷著雪沫撲麵而來。
“走。”他對身後的崔三藤說了一個字,率先踏入風雪之中。
崔三藤緊了緊身上的厚實外套,抱著通幽神鼓跟上。
兩輛經過防滑改裝的越野車停在雪地裡,引擎低沉地運轉著,尾氣在嚴寒中凝成白霧。兩人上了其中一輛,車廂內暖氣很足,隔絕了外界的冰寒。
車子啟動,碾過厚厚的積雪,沿著蜿蜒的山道,駛離這片依舊籠罩在死亡陰影下的天池區域,朝著山下燈火漸起的延吉市方向駛去。
車內很安靜。暖氣烘烤著身體,驅散了深入骨髓的寒意,卻驅不散連番惡戰帶來的疲憊和緊繃的心絃。窗外是無儘的雪原和林海,在暮色中呈現出蒼茫的灰藍色。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駛入延吉市區。街道兩旁的霓虹燈在車窗上劃過流光溢彩的軌跡,行人裹著厚厚的冬裝在雪地裡匆匆行走,烤紅薯和炒板栗的香甜氣息混合著汽車尾氣的味道飄入車窗。喧鬨的人間煙火氣,帶著一種劫後餘生般的溫暖和不真實感。
車子最終停在一條背街小巷口。巷子深處,一間小小的門麵亮著暖黃的燈光,簡陋的燈箱招牌上寫著三個褪色的紅字:老樸狗肉館。濃鬱的肉香混合著辛辣的香料氣息,霸道地從門縫裡鑽出來,彌漫在寒冷的空氣中,勾動著轆轆饑腸。
吳道推門下車,冰冷的空氣讓他精神微微一振。他回頭,看向剛從另一側下車的崔三藤。她抱著鼓站在雪地裡,路燈昏黃的光線勾勒出她側臉的輪廓,帶著一絲大戰後的蒼白和倦怠。
“吃點熱的。”吳道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像是在下達一個必須執行的命令。他伸出手,動作自然而然地,將她凍得有些發紅、抱著沉重神鼓的手,輕輕握在了自己寬厚溫熱的掌心。
崔三藤微微一怔,指尖傳來的暖意順著冰涼的麵板迅速蔓延。她抬眼,對上吳道那雙在夜色和霓虹映照下、褪去了暗金威嚴、隻剩下深沉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關切的眸子。她沒有說話,隻是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更緊地握住了那隻溫熱的手掌,任由他牽著自己,踩著咯吱作響的積雪,走向那扇飄散著濃鬱肉香、透著人間暖意的玻璃門。
玻璃門上凝結著厚厚的水霧,模糊了裡麵的景象,隻透出溫暖的光暈和喧鬨的人聲。
掀開門簾,一股混雜著燉肉濃香、燒酒辛辣、炭火煙氣和人聲鼎沸的熱浪撲麵而來,瞬間將兩人包裹。狹小的館子裡擠滿了食客,大多是附近的街坊和晚歸的司機,圍著幾張油膩的方桌,大快朵頤,高聲談笑,杯盤碰撞聲不絕於耳。空氣裡浮動著食物蒸騰的白氣和煙草的藍霧,嘈雜卻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
“喲!吳律師!崔姑娘!可有些日子沒見著啦!”櫃台後,一個圍著油漬圍裙、紅光滿麵的敦實漢子抬起頭,正是老闆老樸。他操著一口濃重的延邊口音,嗓門洪亮,臉上堆著熱情的笑,“快快快,裡邊兒坐!還是老位置給你們留著呐!凍壞了吧?趕緊的,兩碗滾燙的狗肉湯,多加辣子多放蔥!再來半斤燒刀子暖暖身子!馬上就好!”
老樸麻利地吆喝著,熟稔地指向角落裡一張靠著暖氣管、相對清淨些的小桌。
吳道牽著崔三藤,穿過喧鬨的人群和蒸騰的熱氣,在那張熟悉的小桌旁坐下。冰冷的木椅被暖氣管烘得溫熱。他將那麵沉重的通幽神鼓小心地放在自己身側的椅子上。
很快,兩大碗熱氣騰騰、湯色奶白濃鬱的狗肉湯端了上來,厚實的狗肉塊在湯裡沉浮,點綴著碧綠的蔥花和鮮紅的辣椒碎。辛辣濃鬱的香氣霸道地鑽進鼻腔,瞬間勾起了胃裡最原始的渴望。旁邊還配著一小碟翠綠的醃蘇子葉和一碟紅亮的辣醬。兩杯燙好的、散發著濃烈酒香的燒刀子也放在了桌角。
吳道拿起筷子,先夾起一大塊燉得酥爛、掛滿湯汁的狗肉,穩穩地放進了崔三藤麵前的碗裡。動作簡單,甚至帶著點不容置疑的強硬。崔三藤看著碗裡那塊顫巍巍、冒著熱氣的肉,又抬眼看了看對麵已經埋頭大口喝湯、彷彿剛才那驚心動魄的生死之戰從未發生過的男人。他那張棱角分明的側臉在蒸騰的熱氣中顯得有些模糊,隻有眉宇間殘留的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眼底深處沉澱的、屬於龍脈守護者的厚重。
她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滾燙的、帶著濃鬱肉香和辛辣滋味的濃湯,小心地吹了吹,然後送入口中。
滾燙的湯汁順著喉嚨滑下,如同一道溫暖的火線,瞬間熨帖了冰寒疲憊的五臟六腑。那辛辣的滋味霸道地衝開了被寒氣堵塞的感官,刺激得舌尖微微發麻,卻又帶來一種酣暢淋漓的痛快。胃裡被這熱湯一激,發出滿足的輕鳴。
就在這時,旁邊一桌幾個喝得麵紅耳赤的司機嗓門大了起來,帶著點酒後的亢奮和神秘。
“…聽說了嗎?就前兩天!二道白河那邊,老金頭家的牛棚,一夜之間!十幾頭牛啊!全凍成冰坨子了!那冰碴子,嘿,烏漆嘛黑的!邪性得很!老金頭當場就嚇癱了!”
“可不是!我表舅在林場那邊,也說邪門!林子裡頭好幾片地方,那雪都透著股子黑氣!踩上去嘎嘣脆,跟踩玻璃碴子似的!有膽大的想進去看看,還沒走幾步,那寒氣順著腳底板就往骨頭縫裡鑽!差點沒回來!”
“唉,這年頭,不太平啊…山裡頭,怕不是真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醒了…”
食客們壓低的議論聲,帶著民間特有的樸素的驚懼和神秘感,斷斷續續地飄進角落。那“烏黑的冰”、“鑽骨的寒氣”等字眼,如同冰冷的針,瞬間刺破了眼前這碗熱湯帶來的短暫安寧。
吳道喝湯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彷彿充耳未聞。但坐在對麵的崔三藤,卻清晰地捕捉到他握著湯勺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瞬。他低垂的眼瞼下,暗金色的瞳孔深處,那抹屬於龍脈守護者的沉凝威嚴,如同深淵下的熔岩,無聲地湧動了一下。隨即又被他強行壓下,隻剩下碗中熱湯升騰起的、氤氳的白氣。
崔三藤也低下頭,默默地嚼著碗裡那塊酥爛入味的狗肉,辛辣的滋味在舌尖蔓延。桌下,她穿著厚實棉靴的腳,輕輕碰了碰吳道同樣裹在厚實登山靴裡的腳背。
沒有言語。隻有滾燙的湯,辛辣的酒,喧囂的人聲,和桌下那一點無聲的、帶著體溫的觸碰。
窗外,延吉的夜,燈火璀璨,人間煙火正濃。而長白山的雪,在無人知曉的深處,依舊沉默地覆蓋著那些尚未顯露的、指向更深黑暗的歸墟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