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不渡癡情人 016
賀雲城很少出現在公眾視野,也從不接受媒體采訪。
他像一個隱形的守護者,默默地推動著這一切。
彷彿這是他唯一活下去的意義。
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贖罪的方式。
每年,到了那個特定的、冰冷的日期。
賀雲城都會推掉所有事務,獨自一人,開車來到那條城郊的河邊。
無論刮風下雨,嚴寒酷暑。
他會在岸邊那塊熟悉的、被歲月磨平了棱角的石頭上坐下,一坐就是一整天。
目光空洞地望著那流淌的、渾濁的河水。
彷彿能穿透時光,看到那個單薄的身影,在冰冷的河水中掙紮、沉沒。
今年,又是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
鵝毛般的雪花無聲飄落,覆蓋了枯黃的草地,染白了河岸邊的樹枝。
天地間一片蒼茫寂寥。
賀雲城穿著黑色的長大衣,沒有打傘,靜靜地坐在石頭上。
雪花落在他花白的鬢角,落在他寬闊卻已略顯佝僂的肩膀上。
他彷彿感覺不到寒冷,隻是伸出手,輕輕按在自己的左胸口。
隔著厚厚的衣物,依然能感受到那顆心臟,沉穩、有力地跳動著。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
如同永不疲倦的鐘擺,丈量著這漫長而孤獨的贖罪歲月。
他微微閉上眼,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瞬間融化,像一滴冰冷的淚。
“梔梔……”
他對著漫天風雪,輕聲低語,聲音沙啞得幾乎被風聲吞沒。
“你感覺到了嗎?”
“我又……替你多看了一眼這個世界。”
“今年的雪,很大……像我們第一次見麵那年……”
“基金會……又幫了很多很多人……有幾個孩子,病治好了,考上了很好的大學……還有一個孤兒院的小姑娘,畫畫得了獎,笑起來……有點像你……”
他斷斷續續地說著,像是在彙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去了你以前說想去的洱海……水很藍,天也很藍……還有敦煌,壁畫很美,就是風沙大了點……”
“我替你……走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風景……”
“這算不算……一點點……贖罪?”
說到最後,聲音已然哽咽。
巨大的悲傷和空虛,如同這漫天風雪,將他徹底淹沒。
贖罪?
他心知肚明,無論他做什麼,都無法彌補萬分之一。
他活著,每一天,都是對她最漫長的紀念。
也是對自己,最殘忍的刑罰。
雪花無聲地飄落,覆蓋萬物。
天地間,隻剩下他孤寂的身影,和胸膛裡那顆……為她而跳動的心臟。
不知過了多久。
風雪漸歇。
一縷微弱的夕陽,掙紮著穿透雲層,灑下斑駁的光影。
賀雲城緩緩睜開眼。
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了一個清脆悅耳、帶著嬌憨的笑聲,穿越了漫長的時光,在耳邊響起。
“賀雲城!你要好好的呀!”
是少女時代的唐以梔,紮著馬尾辮,穿著碎花裙子,在陽光下對他揮手,笑容燦爛得晃眼。
賀雲城布滿皺紋的臉上,緩緩浮現出一抹極淡、極溫柔的笑意。
那笑意,卻比哭更令人心碎。
兩行滾燙的淚水,終於無法抑製地,從他渾濁的眼眶中洶湧而出,順著飽經風霜的臉頰滑落,滴落在雪地上,瞬間凝結成冰。
“好……”
他對著空無一人的河麵,輕聲承諾。
“我……好好的……”
聲音消散在風中。
他活著的每一天,心臟跳動的每一秒,都是一座無聲的墓碑。
刻滿了她的名字,和永無止境的悔恨。